“請問,你們這裡誰是寧……子默。”
姑娘的聲音清脆、聲線柔和,若不是她習慣避開的那半邊臉上有一大塊猙獰的疤痕,定是不少男性矚目的對象。
寧子默明顯感覺到她在展露出帶著疤痕的臉時那一絲不情願的情緒,以及韓清華等人見到他另外半邊臉時愣神的姿態。這麼明顯的反應自然給對面的姑娘也注意到,她眼中的色彩頓時暗淡幾分。
寧子默往前走了兩步,衝姑娘揮了揮手,“嗨,你好,我就是寧子默。”
放下手時,姑娘的視線已經轉到了寧子默身上,他微微笑了笑,“你是湯銳雯吧?”
大概是覺得寧子默的“正常”反應不符合常理,湯銳雯微微有些愣神。但寧子默臉上的微笑極爲自然,她便輕輕地嗯了一聲,還俏生生地點了點頭。
寧子默也點頭回應了她,然後指了指窗邊早已準備好的位置,一邊走一邊介紹著,“我們去窗邊坐吧,這邊的辦公室剛剛簡單收拾過,一會電工還要來改幾條線路。”
見湯銳雯沒有動,寧子默停下腳步看向她。許是他一連串的自然、親和感染了她,湯銳雯眼中恢復了些許色彩跟了上去。
見寧子默帶著那個姑娘走去牀邊,韓清華才把剛剛停滯的呼吸節奏又找了回來。感覺到身邊幾人幾乎做了同樣的動作,再遠遠地看著面帶微笑的寧子默,韓清華突然覺得,他和那個少年還是有太大的差距。
走到窗邊的寧子默指了指湯銳雯身旁的凳子後,自顧自地坐在他的對面。
對面的姑娘到他輕鬆自然的狀態影響,她覺得身體也輕鬆了些。
寧子默感覺到她在逐漸恢復生氣,便很自然的揚起胳膊在整個辦公室劃了一圈,“你看,我們這個公司剛開起來。就是幾個志同道合的小夥伴憑著一腔熱血創立的。我大姑知道後,向我極力地推薦了你。因爲她說你在她工廠負責的事情比較多,你做事是很認真、負責還很敬業,於是她就推薦你來我這試試,看看能不能和我們這個小廟裡的菜鳥們一起搭個班子。”
寧子默口中的言語和大姑寧麗萍說的截然不同,但所有的意思都在寧子默這邊變了不同的味道。
其實,湯銳雯在寧子默胳膊劃拉在空中的時候,就不由自主地隨著他的動作,深深的看了一眼這個新辦公室。
這裡的每一個東西都是新的,這裡的幾個人也都是朝氣蓬勃的,尤其是面前這人的言語,就像春風拂面一般讓湯銳雯感到很溫暖。
5月的特區,溫度已經逐漸提升起來。但湯銳雯卻覺得用溫暖來形容面前這個年輕人的風格,再合適不過。
湯銳雯的視線看了一大圈,再回到寧子默臉上時,看到的依然還是他自然的微笑。她突然有種感覺,她似乎可以在這個人的團隊中,放心地發揮出自己全部的能量。
湯銳雯正逐漸恢復自信,寧子默敏銳地察覺到了。
他輕笑了笑繼續道,“湯小姐,我目前的6位拍檔全是技術型人才,他們需要有一個得力的人來配合他們將公司簡要的管理、行政、人士框架搭起來。同時,這個人也需要幫忙建立新公司註冊,公司運作外部資源的協調的工作,這是我們對招募你這個職位的人對應的需求。你覺得你能勝任嗎?”
一百多平的辦公室是敞開的,寧子默說話的聲音,沉穩、清楚地傳遞到韓清華的耳中。
一下子給這個新職位賦予了這麼多繁瑣的職能,韓清華突然開始擔心那個姑娘承受不住。
“我覺得我可以試試,”湯銳雯回答的聲音不似進門時那般柔弱,她反倒加大了聲音的力度,就像之前的她是被壓抑了能量一般,“我之前就是負責行政和人士工作,公司註冊的事情雖然沒有做過。但是我覺得只要你信任我,我就敢接下這個擔子。”
“好,只要你敢於承擔,我也願意讓你試試,”寧子默開心地雙手合十,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聲音。
緊接著他想了想便繼續說道,“如果你願意擔此重任,細節的部分我們一會可以討論。現在我們只需要確定,你對我們公司是否還有其他問題需要了解的?”
這是,
面試通過?
寧子默輕描淡寫的反問完全出乎湯銳雯的意料,她感覺現在經歷的一切是她此前的人生中從未經歷過的。
先不說對面這個年輕人似乎完全沒有對自己進行過細緻的考覈,也不說他到底憑什麼決斷了她是否能做。單隻說他對自己的態度,是她甚少能享受到的“普通人”之間的平等對待就足夠讓她心生暖意。
湯銳雯感覺心底有一絲埋藏許久的柔軟被觸碰到,但這種被陌生人的觸及卻讓她有些恍惚甚至手足無措。
寧子默沒有靜靜等待湯銳雯的回答,反倒主動追問過來,“湯小姐,如果你還有什麼問題或者疑慮,你還可以問我們。因爲,如果你確定沒有什麼問題後,那就只需要考慮你什麼時候可以加入我們團隊。”
寧子默任性地交付出的信任讓湯銳雯有些遲疑,她覺得今天來到這裡後面對的這個人就像是童話裡的王子一般,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中。
雖然剛剛她在被他的淡然溫暖的那一刻,有過想要去擁抱這個世界的念頭,但過往的那些經歷卻不斷的從心裡發出拒絕的聲音。那個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強,逐漸將她好不容易恢復的自信給慢慢侵蝕。
不知道爲什麼,當湯銳雯回過神來看到對面那個年輕人清澈的眼睛時,眼中就隱隱泛起了水霧。
她強忍著沒有讓水霧泛的更大,將本就挺立的腰桿挺得筆直。執拗地擡起手臂指著臉上那片猙獰的傷疤。讓寧子默可以清晰地看到,傷疤下那一道道嚇人的裂隙。
湯銳雯喉嚨裡發出的聲音還有些顫抖。
“即使~我臉上~有這麼大的傷疤~都~沒有~問題~嗎?”
湯銳雯覺得她的臉已經紅到了脖子,她都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說完這段話。但當她話音剛落時,她留意到對面的年輕人眼神有一絲變化。
寧子默擡起胳膊,指尖在右眼角下的疤痕輕輕點了點,嘴角的笑依舊那麼自然,聲音卻變得深沉。
“湯小姐,在這個社會上生存誰也無法完全避免受到意外傷害。無論因何而起,傷害刻畫的傷痕有一定機率會被印刻下來。或在面上,或在心底。我們都懼怕傷害,更對於傷害的結果無所適從。可當傷害避無可避的產生時,我們必須要學會選擇如何去面對傷害。
如果我們選擇繼續害怕下去,我們往往會茫然失措害怕失去更多;而如果我們選擇積極面對傷害,我們就能借由痛苦帶來的滋養,收穫成長來完善自我。
我記得奧地利精神病學家阿德勒說過這樣一段話:人的積極品質和社會動機在個人行爲中的重要作用,人格是在戰勝自卑和追求優越過程中形成發展起來的。也就是說,決定最終結果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我們對事件的態度及處理方式。
事件本身是中性的,
沒有所謂的好壞之分;
一定是我們對待事件的態度,
決定了事情能夠帶來的結果。”
湯銳雯看著寧子默的手指又在心臟的位置點了點,聲音依舊深沉,但感覺堅定無比。
“如果我們注重的是傷痕本身,那我們就太容易被擊倒了。但如果我們藉由產生傷痕的事件,去參透事件的本質,人的本質,人生的本質。那我們一定可以順著傷害帶給我們的自卑,探究到它的根源,我們就可以挖掘到內心中因傷害而變得更爲強烈地追求優越的極度渴望!
如此以來,
你還要在意那些傷痕嗎?
還要把自己埋藏在苦澀中嗎?
還要揹負巨大的負擔,
直至疲憊不堪嗎?
誰不想輕裝簡行,
不就是隻差,
勇敢的第一步嗎?”
特區5月的天就像孫猴子的臉,說變就變。天空中突然劃過的一道閃電,帶著疾風勁雨就拍打在窗邊。一聲迅猛的驚雷響徹天際,偏偏又像是一道巨力,狠狠地錘在湯銳雯心間。
雷聲後,有一絲破裂的聲音從湯銳雯的心間出現,然後沿著一個不知名的巨殼裂變出一道道清晰可見的痕跡。裂縫中突然涌現出澎湃的力量,那個力量順著心房和遍佈全身的脈絡充斥了身體每一個地方。
湯銳雯知道自己哭的時候,聲音有些難聽,苦相更是比平日難看。
但是她揚起的下巴,
卻驕傲地挺立著。
“我沒有問題,
隨時可以入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