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阮酥怔怔地看著托盤,卻無下一步動作,饒嬪目中隱隱閃過不快,只以扇掩面扶搖一晃,下一秒已是慈愛開口。
“這孩子莫不是歡喜傻了,還不快收下,給承恩王妃磕頭謝恩。”
收禮磕頭,這妻妾名分是不是也坐實了,只等下一步直接稟明嘉靖帝賜婚下旨?
睫毛撲閃了幾下,阮酥一下伏在地上。
“請王妃收回成命。”
聞言,承恩王妃臉上布滿陰寒,她遠道而來為丈夫擇一位側妃,若非饒嬪幾番示好,她還不一定相中阮酥,現在此女公然拒絕,這不是打她的臉嗎?饒嬪一看不好,連忙打圓場。
“胡言亂語什么,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阮酥卻依舊是跪地不動,一言不發。
終于,承恩王妃冷笑一聲,聲音驟然冷凝。
“怎么,你不喜歡?”
“恕阮酥高攀不起。”
那雙眼睛盯著地上華服盛裝的女子,恨不得看出幾個洞來。
“是嗎?”似在冷嘲,承恩王妃拂袖站起。
“是承恩王府門楣太小,入不了小姐的眼。”
說完也不和饒嬪打招呼,徑自就走,饒嬪臉色劇變。
“承恩王妃,請留步……這中間……”
她語含抱歉,笑得尷尬異常,然則這位承恩王妃似也不給她面子,看也不看帶著來人毅然跨出了宮門。眼看事情已無回寰余地,饒嬪強作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下去,她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也不要宮人扶,疾步走向殿堂,見阮酥還是方才伏地不起的樣子,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然則作為宮中的典范,卻不容許自己歇斯底里失儀泄勢。
她坐回上首,由著紅藥伺候著抿了一口茶。
“你讓本宮很失望。”
“臣女不敢。”
“不敢?你還有什么能不敢的?”
饒妃握著茶盞,對阮酥的恭順姿態越發看不順眼。
“先是為了抗婚嫁入萬家,來瓷會求本宮;甄選太子妃又消極應對,全不顧本宮叮囑;現在……”她笑了一笑。“阮酥,你真是好得很啊!!!”
有些人就是這樣,一雙眼睛只看得到自己的付出和所求,只要對方不順應她的想法,便認定他人對將不起。阮酥于是直起身子。
“臣女因一只雨過天青花滿溪與娘娘結緣,本也應了斷于斯,后面的一切是阮酥奢望了。”
這話說得不卑不亢,卻是明里暗里戳了饒嬪的脊梁。
是提醒她受了阮酥價值萬金的名貴瓷器,許諾阮酥對婚事自行做主,最后卻一反常態,貪心不足見利忘義嗎?
饒嬪出生禮儀之家,平素最愛護名聲,自持與陳妃等巧言令色不擇手段沒有底線的人截然不同。現在被阮酥一語中的,當即面露窘迫,然則一想到方才阮酥的不配合,讓她得罪了承恩王妃,心中那一分心虛霎時也不見了。
“好一張利嘴,本宮真是看錯了你。你以為白秋婉父女獲釋,本宮就拿不下你嗎?”
阮酥一嘆。
“今日一切并非阮酥所愿,臣女身如浮萍,娘娘當然有千萬種辦法拿捏阮酥,只是……臣女不才,卻也知道好聚好散,更不想因己污了娘娘的賢名。”
是啊,兩人之前方親親熱熱高調認作義母女,現在因饒嬪的一廂情愿,公然撕破臉,傳出去也只會說她饒嬪不厚道。再說,阮酥放著太子妃都不削一顧,如何會執著于一個邊塞苦寒之地受人壓制的側妃?
饒嬪被自己這番思緒堵得心口不暢,終于,他疲憊地擺擺手,“你先下去吧。”
阮酥恭順地磕了一個頭,躬身下去不提。
阮家祖祠軒窗大開,卻還是無法降下這道苦熱,今年夏天似乎太長了些……
回到阮府,阮風亭等人知道她弄僵了承恩王府側妃之事,自然又是一陣不快。梁太君念了一句佛,直埋怨她不懂事;而許久沒有對她發脾氣的阮風亭更是怒氣升騰。
“逆女,嫁入皇家已然無門,現在送上門的側妃又拒之門外,一個個是不是要氣死老夫才消停?”
萬氏巴不得阮酥不好,借機道。
“老爺息怒,不是還有琦兒和渝兒嗎?”
見萬氏難得地把庶子與阮琦一道提起,阮風亭目中閃過溫度,想到最近長子阮琦因為娶妻的事也頗為收斂,而幼子又是一副乖巧可愛的模樣,這才暫時緩過情緒來,然而他還是不肯放過阮酥。
“去祖祠里跪著,沒有我的吩咐不準起來,飯菜也不要送過去!”
祖祠自年前走水后,經過修葺,現也和往常一般無二。因不是祭奠時日,并不燈火通明,只在祠堂幾角的燭臺和放供品的案上點著零星蠟燭,別說,咋一看還真有點魅影森森,引人發涼。可碰上阮酥這等死過一次的人,便不足為懼了。
看著上首密密麻麻放滿牌位,阮酥嘆了一口氣。
幼時的自己日子難熬時,多少次偷溜進來求祖宗保佑,可是卻毫無作用。這些阮家的祖宗,前世就沒有照拂過自己,今生注定也不會。
于是阮酥干脆坐在蒲團上,只等了片刻,便見冬桃翻窗而入,她拎著一個食盒,一一幫阮酥布開,清水般的臉上如往常一樣,并沒有多少表情。
或許是夜太過無聊,阮酥此時突然有了要與她說話的欲望。
“冬桃,你可有什么心愿?”
昏黃光線中,阮酥看到冬桃雙目倏一下睜大,可只是一瞬,又恢復了平常顏色。然而她還是一句話也不說,卻也沒有用什么胡亂理由挪塞自己。
阮酥便也不再多問。這世間,除了自己帶著重生記憶為復仇而來,旁邊的人似也活得不輕松吧,這讓阮酥生出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你既跟了我,我自會盡力護你,以后有什么難處盡管和我說,雖說我力量有限,卻總好過獨自一人硬撐。”
“……小姐。”
冬桃似已動容,阮酥拍拍她的肩,尤要起身,冬桃突然面色一變,自己一個橫身立起,便擋在她身前。
“好一場主仆情深。”
房檐上一聲低笑,阮酥愕然抬頭,卻見玄洛一身青衣,頭
發也不似往常那般一絲不茍全然束起,現在半散著發,更襯得他瀲滟的五官愈發奪目。
見阮酥看過來,玄洛也不耽擱,從屋檐上旋身落地。
“如今得罪了承恩王妃與饒嬪二人,真是越發得意了。”
聲音中透著笑意,卻不是來聲討她的。阮酥聞言也露出一絲微笑,雖然從不質疑自己的選擇,然則一路上,無論何人都說她錯了,硬要讓她按照他們的說法前行,雖然每每抵御都能僥幸得勝,可是心情卻也難以真正美好。
“竟傳得這樣快?不過若非有師兄,阮酥如何敢這樣妄為。”
聽她語氣俏皮,玄洛嗤笑。
“我竟不知,原來在膽大包天的阮大小姐心中,為兄竟如此重要。”
一句話,說得曖昧之至,饒是阮酥古井無波,也不得不承認,在這燭火昏昏的映襯下,玄洛那張臉真是美得扣人心魄,嗯……十分可口。
這樣一想,心口的心跳不由亂了頻率,也不知道臉上露態沒有,阮酥忙錯開視線,佯作鎮定地盯著前方的燭臺。
“怎么移開目光了?今日難道還做了什么虧心事,瞞著為兄?”
一張放大的俊臉移到她面前,阮酥嚇得倒退一步,這份忐忑緊張的樣子逗得玄洛哈哈大笑。
“你怕什么,反正為兄又不能拿你怎么辦。”
一句話,卻帶著幾分歧義。聽他主動拿自己的缺陷調侃,阮酥一下肅了顏色,第一次見到玄洛時,就為這光彩風華的人心道可惜,現在幾番接觸,阮酥對他更是多了別的認識,那惋惜的情緒自然便又有些不同。
“別拿這種眼神看著我,為兄會以為你……對我別有所圖。”
聽他話愈發不像樣,阮酥惱羞成怒!
“師兄今日來到底有何事?”
玄洛挑眉,“無事便不能來尋你嗎?”
那張令人膽寒的臉,此刻卻難得地泛著柔色。反常,實在太反常了。
“師兄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話音剛落,只覺得腰上一緊,阮酥晃神,這才發現與玄洛已飛上相府高空,她有些眩暈,也不知是因身邊陌生的男性氣息還是高空導致。
玄洛抱著她落在祖祠屋頂。
“還站得穩嗎?”
阮酥困惑地抬起眸,視線卻似失了焦距,迷茫而懵懂,宛若天真無害的小動物。
“看,前方便是朱雀大街,其左右對稱燈火通明之處就是東西二市。”
阮酥第一次站在相府的屋頂看這熟悉的京城,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京都繁華如初,錦繡如夢,任朝堂更替,宮廷變幻,都無法阻其欣榮之態。
“要不要去逛逛?”
阮酥嚇了一大跳,有些不確定地道。
“啊?現在?”
前世叛逆如她,就算與印墨寒兩情相悅私定終生,卻也在婚前堅持男女大防,維系著最后的底線;如今和玄洛陰錯陽差有了來往,然則這些舉動未免有些超出兩人的關系了……
玄洛齜牙一笑。
“當然是現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