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酥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小聰明卻在這一刻全然成為了自己的劫難。
她和阮家女眷跪在地上,怔然了半天還是沒有回過神來。許是因重生后占著先機,一切順風順水,便讓她忘了人世間的險惡和某些碰不得的人的底線……
說到底,還是她太大意,以及太過依賴……前生了!
“阮大小姐,接旨吧。”
嘉靖帝身邊的王公公走到阮酥跟前,那神情滿滿皆是對她自不量力嘲諷。
阮酥雙眼赤紅,好不容易才找到焦距,袖下的雙拳終于由緊放松,她閉了閉眼,再次伏下身子。
“臣女求皇上收回旨意,這承恩王側妃,恕阮酥無福消受。”
寶座上的嘉靖帝雙眉微蹙,他對這女子的印象,便是夏宮中遠遠一瞥,那時候她從高臺落下,身邊的玄洛驚慌失措,尤不及和自己說明,便縱身過去救她安危。他當是還在想,可惜玄洛不全之身,不然他與阮酥二人倒也郎才女貌……
而后便是太子的刻意求娶,再然后金翅繞身,入宮甄選又散漫隨意,最后因病落選……
嘉靖帝審視著臺下伏地不起的女子,似要在她身上看出什么。見皇帝目光凝重,眾人也不敢言語,唯有陳妃笑意妍妍地搖著扇子看熱鬧一般在眾人面上來回巡視。
饒嬪發現不好,暗恨阮酥倔強,她朝梁太君、萬氏使了一個眼色,梁太君斟酌片刻,狠狠看了阮酥一眼,俯首再道。
“家中不孝女,讓皇上與諸位娘娘看笑話了,這孩子不知中了什么瘋魔,老身和她母親定會好好規勸于她,保管讓她萬無一失出嫁。”
萬氏也連忙表態。
“這孩子一向懂事,臣婦定當配合老夫人,讓其好好備嫁。”
有了梁太君婆媳的保證,嘉靖帝臉色才稍霽。饒嬪暗自松了一口氣,笑著上前要把阮酥扶起來。
“你這傻孩子,先前舍不得出嫁,不就是怕離義母太遠嗎?又不是見不到,以后逢年過節都讓承恩王送你回來省親不就得了,女兒大了都要嫁人的,你這份孝心義母都明白,總不能為了一己之利便耽誤了你一生。”
她這番話說得情深意切,同時用了另外一番漂亮說辭把阮酥不肯嫁人的原因粉飾太平。陳妃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而穆皇后已出聲恭賀。
阮酥僵著一張臉,任饒嬪如何拉將她都不起身,終于,嘉靖帝也發現不對,卻也沒有耐心繼續陪阮酥蹉跎,逐示意皇后收拾殘局,邁步欲走。他要的不過就是給承恩王府的一個交代,既然事情已經明了,只等阮酥乖乖上路嫁人便是,至于當事人的心意卻不在他的考慮范圍。
可他才方從座上站起,便聽那女子慘然一笑。
“若是非要如此,那便只有阮酥一具尸體。”
說完猛地從地上站起,沖將過去便往那柱子上一送,眼看便要血濺當場,嘉靖帝身邊的侍衛眼疾手快從桌上取下一枚青梅,將將打到阮酥肩上,只見那女子身體一震,稍后便軟軟地倒
在了地上一動不動,顯是已暈過去了。
嘉靖帝龍顏大怒。
“反了,真是反了。阮家聽令,務必看好阮酥,若是不能順利出嫁,唯阮府是問!”
梁太君與萬氏嚇得撲騰一下跪在地上,磕頭稱是。穆皇后眼中也閃過不喜,動不動就尋死覓活,關鍵還在宮中,實在太不像話。雖然事出有因,然而任何人都不喜歡為自己添麻煩的人。目送嘉靖帝走遠,想到接下來的事,便也不打算過多停留,打發眾人退下,便攜陳妃與饒嬪二人一同去隔間小殿拜見頤德太后。
廳殿中,太后與承恩王妃分賓主而坐,皆維持著拘束有禮的客氣笑容,和睦友好。見到穆皇后三人,頤德太后只當事情明了,然而見穆皇后暗中示意,便先忍住了話頭。
而承恩王妃見到饒嬪,眉目間怒氣翻涌,自己大老遠來京城求娶側妃,別說一個小小的丞相嫡女,就算開口挑揀宮中的公主,嘉靖帝都會給自己幾番薄面;但卻被人當面拒絕,還傳得整個京城人人皆知。她心內本就有恨,大早被頤德太后傳喚入宮,更是敷衍難耐,現在見到始作俑者,終于以袖掩面,跪地就求太后、皇后為自己做主,表示自己此番,已經無顏去見承恩王云云。
幾人見狀,饒嬪臉色愈發不好,懊惱自己到底低估了阮酥;而陳妃則是如沐春風,一副寵妃囂張樣;穆皇后和頤德太后幾番眼神交流后,親自過去扶起哭泣的承恩王妃。
“承恩王府大喜,本宮先恭賀王妃了。”
承恩王妃雖也知道穆皇后等幾人過來,多半是商量好了補償的對策,正想詢問,可是一想到那漫天傳遍的謠言,又用袖角摸了摸眼角。
“大喜?有什么好大喜的?皇后娘娘莫不是恭賀錯了吧?”
占著有理便得理不饒人,這種沒有眼色的人實在也是難纏,穆皇后笑道。
“當然是恭賀承恩王府迎進新人,一同服侍承恩王與王妃,待來年誕下小世子,本宮還要送上賀禮。”
故意提及子嗣問題,承恩王妃知道已然引得穆皇后不快,于是見好就收,到底還是意難平,語氣便涼颼颼的。
“那臣婦便謝皇后娘娘吉言,只不知……”
穆皇后扶她坐好,自己走向頤德太后。
“啟稟太后,早先的傳聞原來是誤會一場,皇上很是重視此事,急令阮家女眷入宮,方細問了,才知阮大小姐無非是皮薄害羞又舍不得義母饒嬪與家中長輩,當時才沒有表態,其實家中諸人都是愿意的。皇上已下了賜婚圣旨,并賞賜珍珠百斗,不消幾日,本宮和宮中諸位姐妹定是要為她添妝的,只求吉日便隨護送王妃與她一起回西北成婚。”
三言兩語,便把事情定下了。承恩王妃心下雖疑惑,然而念道一切逞心如意,也沒有什么好計較的。于是重現笑容,饒嬪借機上前告罪示好,一時間笑語嫣嫣,又是一派和諧。
黑夜驟降,阮酥這才睜開雙眼,她扶著額正要起身,入眼卻是一團黑暗,她驚了一驚,往身邊探尋
一般地摸了摸,入手熟悉的綢被緞面,才讓她稍稍平靜下來。
還是自己那間屋子,那張床……
她摸索著下了床,按著記憶中放燈燭的地方走了過去。蠟燭還有,然而火石等翻撿了半天都無,她試著叫了一下身邊人的名字。
可是從知秋到冬桃、寶笙,俱是沒有回答,于是阮酥試著去開門,才發現門窗皆已被人從外面鎖住。
呵,這是怕她再出什么亂子,要困死她嗎? wωω★Tтkд n★co
一時間阮酥只想笑,她突然想起前世的最后光陰,自己也是被印墨寒關在一個屋里,生剮血肉,只是那時尚能看到外間風光,可是又有什么區別呢,無非均是待宰羔羊。
“……大小姐,您醒了?”
聽聲音似乎有幾分熟悉?阮酥抬起頭卻又沒有分辨出來。
“你是何人?”
“奴婢是老夫人房里的鋤荷。”她頓了頓,“大小姐可有什么吩咐,這些日子俱是我與掃雪姐姐二人在您身邊照顧。”
阮酥這才認出這個聲音,看著黑漆漆的一切,越發煩躁不安。
“知秋他們去哪里了?老夫人把我關著到底意欲如何?”
鋤荷愣了一秒,“知秋被老夫人關押起來了,冬桃與寶笙卻分別逃了……”
她的三個丫鬟,一個被關,兩個逃走,是不是想說明她已回天無術?
可是,她如何甘心?!
雙拳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半晌,阮酥聽到鋤荷怯怯開口。
“大小姐,老夫人令奴婢帶話,若是您再尋死,便會拿知秋和你陪葬!而且……若在您出嫁之前但凡發現哪里不對,知秋身上相應位置也會如此,望您三思……”
其實她哪里想死,死過一次好不容易重生,阮酥最是惜命的那一個。在殿中,無非是想以死表明決心,最后一步就算侍衛沒有出手,她也想好了退路,再者,宮中眾目睽睽之下,要想輕生談何容易?
只可惜,這番舉動,不但沒有為她爭取到半分利益,還讓她深陷僵局。
阮酥望著四周黑漆麻烏不見五指的一切,有些無力。
然而她豈是那種悲觀坐等的人,等逐漸適應了屋中的黑暗,阮酥打開了妝臺上的小屜,許是怕她自殺,里面的所有帶著尖端的簪子等都不見蹤跡,再看繡匣、窗臺各處,果然各式剪刀、裁刀都被人收起了。
她停了一停,目光移向繡架旁的一只漆盒,打開一看,那一團朱色的繡線還在,昨日她找不到線軸,便用這把二指長的平剪充當線軸,用其纏散亂了一地的絲線。
朱色絲繡線散亂落下,只見銀剪一晃,阮酥及膝的長發已經被她狠心割斷長長一簇。
前生滿頭銀發,如何不羨慕這又粗又黑的蔓蔓青絲。
然而與可預計的人生不自由相比,這頭長發卻也值得。阮酥目光堅定,毅然握緊了手中的剪刀,隨著她動作,肩上黑發依次頹斷,一縷一縷,和著射人窗縫的慘淡月光,徒留一室傷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