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了,雨珺。
你想我了么。
我的所有思緒都被運進基地里的軍用大卡吸引,沒有去管戰場上的情況,即使外邊一陣歡欣鼓舞。
眼睛泛起尖銳的疼痛,我顫抖著呼吸一口渾濁的空氣,臉部的肌肉僵硬得像一塊在冰箱里呆了很久的凍肉,右手用力掙開副官的手,沒去管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嘴里漏出欣悅的聲音,“回來了…回來了……我的雨珺。”
我微笑著,露出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身體在無意識間沖出去。眼前所有的景色都變成了灰色,只有那輛大卡,泛著獨一無二的艷麗,好像數九寒冬里獨綻的雪梅,那樣耀眼。
第五分隊的人早就分站在兩邊,隊長打開卡車的車門,垂頭駐足在門外。
我連與他們打招呼的想法也無,直接身子一躍沖進卡車內。
留在外面的十幾個隊員本來已經準備好對我敬禮,但一時間發生這樣的變故,一個個也不曉得該怎么辦,只好面面相覷。隊長嚴厲的視線掃過他們的臉,輕咳了一聲,對他們輕輕搖頭。然后他默默跟在我后面進入車廂。
卡車里很干凈,什么也沒有。只有車廂盡頭處擺著一個泛著深幽藍色的營養囊和旁邊的一架擔架最引人注目。
幾步走到營養囊旁,我貪婪的把目光一下子貼在囊包的外面,里面躺著的人是我熟悉的模樣,還是和幾個月前最后一次見面一樣美麗。但下巴尖了些許,眼瞼處有一片黑紫,原本柔滑黑亮的秀發,此時透出股頹敗的感覺。
我的手撫摸在外邊的囊包上,在她的臉頰上方隔空輕柔撫摸著,目光瀲滟,嘴里輕聲呢喃:“雨珺,我來了??炱饋砜纯次??!?
第五分隊隊長沉默地站在我身后,他的目光被旁邊的安將軍吸引,于是不動聲色的走到她旁邊,垂下眼睛細細觀察她的傷勢。臉部、腹部、肩部都有受傷,傷口處有大小不一的疤葉,周圍殘留著一圈白色藥粉的痕跡,看似被人上過藥。
“你先把安將軍帶回去,另外叫軍醫在治療室等著?!倍厒鱽淼畢s不容置喙的聲音,第五分隊隊長知道我是要他把最好的軍醫留著給慕雨珺。于是下巴微微收起,恭敬地把右手放在左胸前,沉聲道:“是,王。”
他向外面招了招手,跳上來兩個隊員把安將軍抬走。他的目光重新移到我的背上,又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慌忙垂下眼睛,繼續道:“王,先把慕大人搬去治療室吧。”
我聞言轉頭緘默地瞥了他一眼,身子重新站直,目光回到營養囊上,“你覺得被放在營養囊里的人,會生了什么病?”我的聲音很輕,輕到幾乎聽不清。
但第五分隊隊長明顯聽清楚了我的話,他的腦門上陡然冒出幾滴汗水,面色繃得像是遇見了大敵一樣。垂在身側的兩只手,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汗津津、黏黏的讓人不舒服,“營養囊是專門用來維生的裝置,被放在營養囊里的人,要么是傷勢過重,現有醫療無法短期治愈,要么就是患有基因崩潰癥的人群?!?
“呵,你覺得,雨珺是哪種情況呢?”我清晰的聽見自己冰冷的聲音,眼神一下子極具壓迫感,沉默地盯著他。
“這…屬下不是專業的人員…真要說的話…我也不知道?!钡谖宸株犼犻L被我的目光一下子懾住,嘴巴抖動著,心里冒上一層一層的寒意。
“我讓你說?!蔽业?。聲音又冷了幾度。
“我認為…是因為傷勢過重…王?!彼拖骂^,沉聲道。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壓迫,說話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
“命令,第五分隊隊員攜基地醫護人員前往戰場,勿論敵方我方,只要看見活的,全部救下來。另,留下兩個人幫我把雨珺抬去醫療室?!蔽颐C然道,“你們為本次作業的先遣部隊,不要受傷,明白了么?”。
“是?!钡谖宸株犼犻L雙腳‘刷’得并攏,右手放在胸前,彎腰行下一禮,隨后往外跑去。
兩名隊員進來抬起營養囊,我跟著他們出去。在他們準備往醫療室方向跑的時候,我沉聲囑咐:“抬得時候小心點,讓軍醫晚上把她的情況詳細報告給我?!?
“了解。”
我頷首,看了眼他們迅速跑遠的背影。轉身兩手拉住隊長機甲放下來的尼龍繩,利索的爬進他的駕駛艙。
隊長沒想到我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進來,他已經在位置上準備連結精神裝置,身上被好幾根安全帶綁著,他無助地看了我一會兒,最后只能選擇點頭示意。
我坐在一旁的副駕駛位上,自顧自綁好安全帶,一邊道:“不用管我,這次是我軍的第一次戰爭,你們為了基地浴血奮戰,我必須要去前線看著你們都平安回來才放心?!?
隊長不安的看了我一眼,便聽從我的話不再管我。他左手摸著耳邊的耳麥,對著隊伍頻道里吩咐:“第五分隊,現在執行新命令。我們將帶領醫療小組前往前線,戰場上勿論敵我一概搶救,現在王坐在我的駕駛艙里與我們并行,都給我記住自己身上的責任,大家注意安全?!?
“是---”
隊長的手在兩邊的操縱柄上將它們往后一拉,機甲開始往前走。因為慣性,我的身子猛然往后一靠,四周的駕駛艙金屬開始轉變為透明,變成全息光屏。我透過它們看見外面的情形,也看見機甲腳邊出現8輛醫療室專用救護車。
機甲的速度增快,我在里面一顆心高高吊起。說起來,雖然說我制造了那么多臺機甲,但真正自己坐上去,還是第二次。我沉著臉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從基地大門出去,硝煙彌漫,一股股濃黑的煙霧在全息屏幕上撲騰而過。只有真正身處在戰場上,才能切身的體會到那種悲戚的感覺。
腳下的土地坑坑洼洼,機甲踩下去一高一低的。我摸著自己的全息表,繼續發布命令,“后勤3組,派人過來填平土地,遇到死者,我方帶回基地下葬,敵方就地掩埋。”
一顆顆原本蔥綠的數木,現在烏漆麻黑的,枝干斷成了好多截,斷口處還冒著燒焦后的煙霧。一塊塊破碎的機甲碎片分散在周圍,越接近戰場中心,就越是能看到大塊的機甲零件分布。
被城墻武器擊中的那片區域,機甲和人都燒成了黑色,舉目望去,就能看見許多在一團烏黑中露出半截白色手臂的焦炭,還有很多斷肢躺在周遭的土地上?!搬t療組的全部下車,記住了,把所有能搶救的傷員都搶救回來?!?
8輛醫療室專用救護車在場中停下來,車上下來了一百多個人,他們身上穿著綠色的背心,背后背著帶有醫療標識的黑色急救包。
“全員注意,戰場特殊情況還記得吧能夠搶救的給他左胸貼黃色標志,傷勢在重3級以上的貼紅色標志放棄治療,我們的資源有限,要盡全力搶救可以搶救的人,好,接下來分散。”醫療組組長抓著耳麥,大聲吼道。
密密麻麻的綠色小點朝著不同的地方散去,我望著這些情景。對第五分隊隊長說:“讓隊員都分開,一部分人操縱機甲把大件的東西清除,一部分人在地面把傷員接出來?!?
隊長照著我說的話,對耳麥下達指令。
因為現在的地質經過武器轟擊過變得松軟很多,所以總是有地面下凹的情況,時不時就有機甲陷進腳下的深坑。隨著陷入的機甲越來越多,我意識到不能夠再這樣下去了,于是繼續命令:“全員放棄機甲,進行人工救援,基地派遣資源運輸機、升降機、醫護機,同時基地勘測掃描設備全面開啟,警惕敵方行動,后勤部呢,現在怎么只有這么點人?我說過了,后勤部全員出動。”
我從機甲上落到地面,一些經過的士兵想要向我行禮被我揮揮手拒絕了,“大家現在專心救援,這些虛禮都不要了?!蔽姨质疽獾谖宸株牶湍切┢渌犖榈娜俗约喝ッΑ?
自己則轉身跑到一邊剛剛搭建起來的臨時帳篷里。那里正有人在調試掃描設備,好像遇到了什么問題,在場幾個人吵得厲害。我過去看了看,把里面的一段程序改了一下,然后拿起一邊的對講機下達救援坐標。
“王,這些東西就都由我們來吧,戰場危險,您是基地的主心骨,還是快回去吧?!迸赃叺娜诉^來勸說。
“戰士為了守護基地來前線奮戰,我是基地的王又怎么能躲在后面?好了,廢話都不要多說了?,F在能搶救一個是一個,所有人都快去忙吧。”
“這…這…好吧,”后勤組長看著我搖搖頭,然后跑到一邊,“那邊那個,快點把物資放過來,記得分類擺放,藥品和食品分開。”
烈日下,蕭瑟的空氣里。熾熱的陽光灑落在每一寸土地上,肅然的氛圍讓周圍的蟲鳴聲好像都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