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與鄭大寶吃飽喝足, 正在街上你儂我儂,便聽到有人高聲喚道:“鄭大寶!鄭公子!鄭少爺!”
見來人,竟然是謝府的小廝, 春生。
春生跑到近前, 一把抓住鄭大寶的衣袖, 大喘著氣, 道:“鄭英雄, 我,可算找著你了!”
“你找我何事?”鄭大寶見他氣喘吁吁的樣子,怕是有什麼急事, 便問道。
方言看著來人,十四、五歲的樣子, 身上穿著的衣服似曾相識, 像是前幾日見過的謝家小廝打扮, 只是這人對鄭大寶的稱呼,讓他不覺抽了抽嘴角。
待喘勻了氣, 春生便道:“鄭英雄,你是不知道啊!你來府城這些時日,也沒告訴府裡你住在何處……”
站在寒風裡講了近一盞茶的功夫,春生纔將事情講完,簡而言之, 便是謝管家有事尋鄭大寶二人, 但不知他們住在何處, 因著春生熟識鄭大寶, 便派他來尋, 只是府城太大,他找了幾日, 今日才偶然遇見。
緊了緊身上的棉衣,扯過被春生拽住的衣袖,方言牽著鄭大寶的手,一派鎮定道:“煩請帶我們去尋謝管家。”
看了看空空的手,再看看二人牽著的手,用手蹭了蹭鼻子,春生纔想起這位鄭大寶家的哥兒,英雄也成親了啊!不知四小姐知道會如何。
收回飄走的思緒,春生道:“謝管家此時應該還在糧鋪,二人隨我這邊走。”便帶著二人往糧鋪走去。
到了糧鋪,春生引著二人進了後院的小廳。
謝管家正在小廳內看賬本,見二人進來,將賬本一合,趕緊招呼二人坐下,又讓春生倒了兩杯茶。
剛纔被春生拉著說了半天話,又在寒風中凍了一路,這會兒喝口熱茶驅了寒氣,便舒服了許多。
方言看著謝管家,一揖道:“這次是我二人做事不周,下次定將落腳處告知。有勞謝管家派小廝尋我二人,在這裡給您陪個不是。”
方言是婉孃的徒弟,雖然謝府的主子們沒發話,但知曉其中關係的,比如謝管家,都是要高看方言一眼的。
方言才十四歲,又是第一次來府城,做事難免有不周到之處,謝管家本也沒甚在意,這會兒聽他如此說道,便對他另眼相看。
謝管家雖然在外名頭不小,但在謝府就是個管家,說到底也是奴才,這會兒見方言作揖,便趕緊虛扶,道:“這是說的什麼話,有事告知,自然要派人去尋,莫要如此。”
客氣了一番,謝管家便說起了正事,“今日尋二位來,是因你們在糧鋪定的六百石大米已經備好。”
只是通知糧食的事兒,自然不用找二人特意來一趟,謝管家又接著道:“我今日叫二位前來,是有些事想說。二位這次北疆之行,是爲了賺錢,還是去給邊軍送糧?”
不是得了皇命的臣子,又非苦戰之年,需要民間捐糧,誰會特意去那危險之地送糧?
方言雖有不解,仍是答道:“雖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但確是爲了賺錢。”
聞言,謝管家又道:“二位可知道謝家這次押多少糧?”
方言和鄭大寶對視了一眼,二人眼中都是一片茫然,謝家是大商戶,運糧這事又是穩賺不賠的買賣,當然越多越好。
見方言搖頭,謝管家繼續道:“實不相瞞,謝家這次只運一千石糧。”
一千石糧確實不多,一個衛所五千六百人,每人每日三斤糧,這些糧也吃不到十天。
雖然杯水車薪,但送糧的遠不止謝家一家,也不能說就是少。
只是往返一次便要一個月,運這麼點糧,對於善於做生意的謝家來說,便賺的太少了。
這些具體事務,方言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他們準備了六百石,謝家才準備運一千石,確實不多。
鄭大寶懂得還不如方言多,此時也只能皺眉聽著。
見二人都面露疑惑,謝管家便解釋道:“若是想賺錢,從府城運糧往北疆並不合算。府城距北疆七百多公里,來回少說得一個月。運糧必須得用馬車,租車請腳力或是直接請鏢師,都需要花錢,這是第一筆支出。
喝茶潤了潤嗓子,謝管家繼續道:“如今已是冬日,路邊連棵草都沒有,馬的草料需要提前帶好,這便是第二筆支出。路上歇腳住店、吃飯這便是第三筆支出。”
見二人聽的仔細,謝管家又道:“寒冬臘月,若是路上有人生病,便要醫治,若有馬匹出了意外,便要補些銀錢,若是還耽誤了行程,那麼花錢的地方便更多。”
聽了這些,方言不禁皺起眉來,若是按謝管家所說,這一來回,所需花費便不是個小數目,所能賺到的銀錢,也要大大減少。
從未接觸過商事的方言,第一次覺得自己所知甚少,需要了解、學習的卻很多。
猶豫了一下,方言問道:“不知謝家這次除了糧食以外,可還運些什麼?”
謝管家在心中點了點頭,問問題能抓住關竅,孺子可教也。
做生意的事,各家有各家的計較,很多不足爲外人道的。
謝管家此時聽了方言的問話,並沒有覺得如何,蓋因之前謝老爺的交代,此次他的主要目的,便是教方言些商事。
“不瞞二位,謝家在江南有茶園,前兩日帶著茶引的茶便運到府城了,自然還有些絲綢、絹、瓷器。”謝管家道。
原來這時的茶,分爲官茶、商茶,還有私茶。
官茶便與官府有關,此處便不細說。鹽引與茶引有些類似,謝家這種帶著茶引的茶,可以運輸、買賣,這種便是商茶,而沒有茶引,私自賣茶的,便是私茶,私茶若出了邊關,被發現是要凌遲的。
運茶的好處便是,茶輕且貴,運一車的茶要比糧合算的多。
只是府城地處北地,是不產茶的,方言他們自然不可能跟著運茶。
思索了片刻,方言有些疑惑,不由問道:“絲綢、絹和瓷器是要留在府城賣,還是運去北疆?”
聞言,謝管家笑了笑,道:“自然是運去北疆,你可聽過茶馬互市?”
鄭大寶半天也不答話兒,面色更是疑惑中帶著茫然,謝管家便也不再管他,專心教起方言來。
這問題便有些難爲方言了,作爲一個生在村子裡的哥兒,前十幾年整日圍著家轉,便是這兩年才稍微長了點見識,這四個字他都會寫,卻不知那是什麼樣的市。
見他搖頭,謝管家很是滿意,不會不懂裝懂,值得一教。遂道:“茶馬互市乃是以茶易馬、以馬易茶的集市,只不過交易的雙方是漢人和胡人。雖然名字叫茶馬,但這種市集並非只有茶和馬的交易,還有些別的東西,只不過都是以物易物。”
謝管家的話,無疑爲方言打開了一扇門,除了運糧外,還可以順帶做些別的買賣,只是有一個疑問,“北疆可開了互市?”
點了點頭,謝管家道:“自然。”
既然有互市,下一個問題便是帶些什麼過去,換些什麼回來。
“北疆胡人需要什麼?”
“茶的需求量最大,草藥、布匹、瓷器也需要一些。”
“從胡人那都能換回來些什麼?”
“北胡善養馬,當然還有一些羊皮、熊膽、冬蟲夏草之類的。”
……
不知不覺日頭已經偏西,鄭大寶坐在凳子上打著哈欠,謝管家和方言二人就著路上的事、互市的事,談了一個多時辰,聽得他都困了。
終於方言站起身對著謝管家深深一揖,道:“多謝謝管家教我。”
謝管家這次沒有謙讓,受了方言這一拜。
方言自懷中拿出銀票,這銀票還是之前鄭大寶的娘交給他的,除去在縣裡盤了一個鋪子,如今換成了小額的銀票,還剩四百五十兩。
將其中二百兩的銀票交給謝管家,方言道:“二百兩作爲糧錢,這租車、僱人之事,還需謝管家幫忙。”
原來二人談過之後,方言將六百石糧減爲四百石,另外準備買些常用的草藥和棉布。
謝家此次要用近七十輛車,爲保安全,請了鏢師護衛。
既然同去,方言便要分擔請鏢師的錢,二人商量之後八二開,畢竟謝家的貨物更值錢一些。
本來有些睏倦的鄭大寶聽到鏢師,便精神了起來,雖然多數時間二人聊得東西,他都沒甚興趣,但喬遠鏢局他是知道的。
既然要請鏢師,路上定是太平的,鄭大寶可不想等著被保護,他還得保護方言呢。
見二人談完,鄭大寶便問道:“謝管家,喬家的弓,可還能借我一用?”鄭大寶最熟悉的武器便是弓箭,可惜這一次沒有帶他自己的弓出來。
喬家有弓,但鄭大寶與喬家人不熟,若是要借,也得謝管家出面。
雖然張口不難,但能不能借到謝管家也不敢說。
微微皺了眉,謝管家道:“我可以幫你試一試,但不敢保證能借到。”
接下來的幾日,方言二人先是跟著謝管家去租了車、請了人,並去謝家的一處庫房,點清了四百石糧。
之後,二人在府城買了三七、黃連、川芎、杜仲等等十幾種常用的藥材並些棉布。
還好事先租好了馬車,否則二人還不知如何拿纔好,只是那來趕車的春生,話太多,方言不甚滿意。
轉眼便到了出發的這一日,天還未亮方言與鄭大寶便起了牀,在客棧吃了頓飽飯,又跟店家買了些乾糧、肉脯,二人便分頭行動,鄭大寶去庫房看著裝車,方言則去糧鋪尋謝管家。
到了謝家糧鋪門前,天才將明,天空藍中泛白,雖未見太陽,仍然能清楚的看清周圍的事物。
糧鋪中燈火通明,門前的馬車邊,站著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