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國皇宮。
祖皇殿,此處唯獨錦國曆代皇帝纔可進入,關子初一身皇袍走入其中。隨著他的身影到來,殿內燭火猛的騰起。
這裡供奉著歷代皇上的牌位,一排隨著一排,其中最高處是一幅畫像,那畫中之人是一名男子。男子模樣約莫二十七八,面白無鬚,劍眉冷目,容顏俊朗,一襲藍站在高峰之上,似是一株君子蘭。
仔細看來的話,此人的容貌與關子初竟有三分相像。
關子初在此人畫像前彎身行禮,雙目閃過精光,手上劃出口子,鮮血滴在這排排牌位前桌子上的一塊玉玦。
他的鮮血一落玉玦之上瞬間就被玉玦吸收,血光在玉玦內流轉著,越轉越快,最後猛的一道光影乍現,玉玦上空出現一道空虛如霧的身影來。
這如同鬼魂之人是個男子,身穿著白色長袍,袍子的尾擺和袖口繡著幾排青雲,襯得男子身影縹緲。再看男子的容顏,竟與這牌位最高處的那幅畫中的男子一模一樣。
男子一雙眸子冷冷俯視下來,看著下方站著的關子初。
關子初收起眼中的精銳之光,恭敬對男子行禮道:“後輩關子初,見過祖皇。”
這人正是錦國的開國皇帝,關嵐苼(rui)。
關嵐苼冷視他的目光無情如鋒,聲音猶如淬雪的冰渣,“汝身上皇者龍氣隱隱欲碎,錦國關氏基業要毀在汝這一代了。”
關子初身形一震,深吸了一口氣,方纔道:“後輩成皇之後方知皇祖的存在,皇祖雖不在凡世,卻依舊心繫關家血脈,留下玉玦以備不時之需,好解救關氏之危……”
他話還沒有說完,關嵐苼已道:“當年吾留下玉玦的確是爲護關氏,也是爲了斬斷凡世因果。”
關子初袖內手一緊,果然就聽關嵐苼冰冷的話語再次響起,“從吾入仙源已有千年,凡世一切早已看淡,仙源之人不可管凡世之事,更不可亂凡世局勢,汝身上龍氣已被他人所奪,錦國覆滅已是定數,吾管不了。”
關子初抿脣試圖說服他,“這錦國天下是皇祖一手打下,關氏血脈是皇祖的延續……”
“夠了。”關嵐苼冷聲打斷他,哪怕只是個虛影,那眼中的寒鋒卻如實質,“吾本請天機道家算過,錦國關氏本可延續萬年之久,爲何會在汝的手中斷送,這其中原因,汝該最清楚不過。”
關子初瞳孔一縮,身軀一瞬僵硬。
關嵐苼冷道:“玉玦是吾與凡世最後的聯繫,汝既開啓玉玦,吾又多了一門業障,因果循環,今日之因他日自會有果。”
他說完,身影就如煙消散,案幾上的玉玦也化爲碎末。
殿內燭火也似在這一瞬變得微弱,陰暗中關子初的臉龐深邃難懂。
“龍氣欲碎,錦國關氏基業要毀在朕這一代?”
關子初狠戾擡頭,目光投向牌位最上關嵐苼的畫像上,袖內大掌緊握,青筋凸起。
一會,他猛的揮袖轉身,走出皇祖殿。
“燒了。”一聲涼薄狠絕的聲從他口中溺出。
暗處影衛得令。
關子初緩緩走著,路道的燈火照的他神容溫雅,脣角淺揚淡笑,眼底寒涼蝕骨。
錦國若毀,留這羣牌位何用?既是註定要毀,便由你們先毀在前鋪路。
這一夜,錦國火起,祖皇殿堂位置隱蔽,唯獨每任錦國皇帝可知,這騰騰的烈火焚燒起來的時候,引起錦國皇宮衆多人的注意,只是卻沒有半點的聲張,如此之下衆人哪裡會不知曉,這分明是關子初自己所爲。
關子初爲何如此做,他們不知曉,也猜不出他的心思,只是這一場大火還是惹來諸多人的心慌。
念國兵馬即將到來,錦國百姓個個往皇城這邊涌來,連皇城這邊的百姓也開始慌了。司陵孤鴻御駕親征兩戰得勝,勝得如有神助,如今破了邊關,入了錦國中段,這就如同放虎入院,想要再阻擋已是難上加難。
錦乾宮,書房內。
關子初看著手中的書信,手指一曲,手中宣紙黑字化爲碎片。
“皇上,東椿城蘇家出言合作是件好事,皇上怎……”一旁女子白衫百褶裙,裙子上繡著硃紅碎花,宛若雪地落梅。她容顏嬌美,雙眸明亮,脣如塗朱,身姿婀娜,跪坐在關子初的身旁,低聲說著。
關子初淡眼看她,將手裡的碎片盡數揮落在面前的案幾上,“送信人兩國來回路途需花費一個多月,九皇子奪權即使當即出兵,遠水救不了近火。東椿城蘇家也不會想到司陵孤鴻的速度會如此之快,等他們兵馬來了,局勢說不定已經定了。”
女子咬脣道:“錦國士兵千萬,只要抵抗片刻,讓周國援軍前來,趁後襲擊……”
關子初搖頭,脣邊溫雅而笑,眼底冷若冰霜,“錦國天下是關氏的,何須他人來維護,周國蘇家這是怕了,他們怕錦國抵擋不住,司陵孤鴻下個目標就是他們周國。哪怕朕不應,他們也會想辦法出兵。何況讓他們入國相助?只怕抵擋住了司陵孤鴻,他們趁機反咬一口也是不定。”
女子紅潤凝脂般的容顏,此時已經泛白。
關子初雙目看著前方,似乎透過一切看到了某處某人,笑道:“從他下了決定,這片天下就註定是他的?錦國本有萬年基業,於朕之私就要覆滅?可笑!朕身爲一國天子,莫非連個自己喜愛的女子都不能去奪,不能去爭不成?如此朕還當什麼一國皇帝,連一個普通男子都不如!”
女子眸子巨顫,瞳孔內閃動著黯然悲傷,朱脣緊抿,有些失色。
“朕是錦國之皇,錦國天下在朕的手裡,一切都該由朕來決斷。”關子初杏眼一瞇,俊臉上猝現決絕笑容,“人已到門前,朕怎能不親自迎戰?”
“皇上!”女子驚叫一聲,直起腰身趴在他坐著的椅把上,搖頭驚慌道:“皇上莫非也要御駕親征不成?錦國如此多的將領,何須皇上去冒險!”
關子初則頭看向她,見到她滿臉的驚慌,眼眶含淚,伸手即爲她輕柔的擦拭著眼眶的淚水,臉上笑容溫柔優雅,問道:“笙兒,你這是不相信朕?”
任笙兒輕輕搖頭,看著他面上的溫雅,聽著他口吻的溫柔,一切都如平日一般的讓她心魂盡牽,只是那雙眸子裡的冷銳卻刺傷了她的心頭。
“皇上,笙兒從裡不騙你,這次也一樣。”
關子初手指一頓,從她眸子上收回,輕一抖,上面殘留的淚珠就滑落他的直指尖。
任笙兒悲悽道:“這次皇上若去,必兇多吉少,笙兒不願皇上死,可是皇上不是懦夫,絕不會臨陣逃脫。”
關子初微笑,緩緩道:“笙兒還真是瞭解朕啊。”
“不,笙兒不瞭解。”任笙兒搖頭,苦笑道:“在笙兒面前的皇上是依舊帶著防備的皇上,皇上不願讓笙兒去了解您,笙兒瞭解的就只是皇上的假象而已。”
一隻手猛的扣住任笙兒纖細的下巴,關子初笑道:“還說不了解,笙兒這番話可說到要理去了。”
任笙兒任由他抓著,沒有半分的反抗,淚光迷濛的雙眼深深的落在他的身上,其中的深情怕是隻要長了眼睛的人都看得見。
關子初扣著她下巴的手指略一鬆,看到那凝脂雪白的肌膚上留下的青紅指印,眸子一閃,便輕輕爲她撫揉著,杏眼裡浮現著歉意心疼,輕聲道:“笙兒,可痛了?”
任笙兒癡迷又悲痛的看著他這番溫柔的神色言語,還有下巴肌膚上輕柔的觸感,心痛得身軀都在顫抖,垂眉低低道:“皇上,您對笙兒是不一樣的,您讓笙兒陪伴在您的身邊,處理公務時也不滿著笙兒,不讓笙兒身處後宮那混亂的地方……”
“自是不一樣。”關子初微笑道:“笙兒如此知書達理,善解人意,朕怎忍心讓你被那後宮的女子們給玷污了。”
任笙兒咬著下脣,不讓自己哭出來,仰頭對關子初綻開笑顏,道:“皇上的溫柔,皇上的縱容都並非是因情愛,只是因爲笙兒對皇上那份心意和自知之明而已。哪怕如此,笙兒還是很高興能得皇上的青睞,後宮中對皇上有心的女子何其的多,偏偏皇上只選上了笙兒。”
關子初面上溫柔笑意不變,雙眼已蒙上寒霜,微笑道:“笙兒這是要和朕挑明一切嗎?”
任笙兒含淚笑著,“帝心多疑,恆古不變。皇上可曾記得,笙兒說過,這一生哪怕爲皇上而死也心甘情願,笙兒不求皇上相信,只求皇上看著這麼多年來笙兒陪伴在皇上身邊的份上,應了笙兒一件事情。”
“說。”
“求皇上讓笙兒伴皇上一起御駕親征!”
關子初冷眸一暗。
任笙兒雙底跪地後退,俏美的容顏滿是堅定,雙目中的神情與悲傷令人動容。
咚——
她透露磕地,身體伏地,一字一頓道:“求皇上讓笙兒伴皇上一起御駕親征!”
書房內,燭火跳動,忽明忽暗。女子梅落白雪的衣,身姿纖細,黑鴉鴉的青絲隨著她磕頭的動作傾灑滿地,蜿蜒如同流蘇,美得淒涼。
關子初坐在椅子上,挺直如鬆的背脊似有一分的鬆懈,臉上的溫雅漸散,化爲硬朗的冷漠,足足看了她三息後,才冷聲道:“好。”
任笙兒從地上擡起頭來,驚喜的看著關子初,破涕而笑道:“謝皇上!”
關子初看她淚水不止的雙眸,眼中略有一分的恍惚,後又只剩下冷銳寒霜。
他要的不過是這個女子那份毫無算計的真心,她給不了他心動,並非他心心念念想要的那個人。
任笙兒靜靜看著面前坐在椅上俊雅矜貴的男子,看到他眼中的失神,已是知曉他又在想起那個名爲唐念念的女子,心中是悲是苦也是妒。
爲何那個女子能得如此多人的惦記?她已有了念國皇帝的無上寵愛,爲何還在這個人的心中留下痕跡?
倘若不是因她,怎麼會引起天下這樣的戰亂,錦國又怎麼會遭受劫難,皇上又怎麼會面臨危機!
任笙兒垂眸,眼中萬千的思緒,袖內的手掌緊緊握著。直到一刻,她全身一鬆,似是決定了什麼,雙眼決絕悲傷。
子運城被破就似一個預兆,錦國四方邊境雲濤關、天溝關皆在一瞬間戰火紛起,錦國士氣低落,在如此猛烈的進攻下根本無力阻擋,一個月後,雲濤關和天溝關連番被破,諸葛青帶領的五十萬兵馬來到子運城與司陵孤鴻等人會合。
錦國皇帝關子初御駕親征的消息很快也傳了出來,他這番作爲總算給最後的錦國士兵帶來些許的希望。如今念國大軍已在眼前,隨時都要攻入皇城,百姓紛亂,錦國從與念國交戰都如今,紛紛敗仗,諸多城鎮都是一片的蕭條。
正當關子初親自帶領兵馬出征時,周國這邊同樣已經請命出兵增援錦國,正如關子初所料,東椿城蘇家的確沒有想到司陵孤鴻的動作竟然如此之快,快到他們的行動根本就跟不上,九皇子如今尚未繼位,這請命出征的事情還得請求當今聖上。
蘇家本就權傾朝野,加之他們所言有理,這帶兵增援錦國侍寢被周國皇上一筆定下。
領兵的正是蘇家旁系族人蔡恆,五十萬兵馬走在通往錦國之路時,一座摧毀的大橋阻擋了他們的去路。
“給我去查,這是怎麼回事!?”蔡恆高聲怒道。
周國斥候很快得令出去,約莫一炷香後回來,對蔡恆稟報道:“回將軍的話,有目擊者言,是江湖大雲海的宮家所爲。”
蔡恆驚異不定道:“大雲海這江湖勢力怎麼也管起朝廷上的事了!何況大雲海宮家不是與那念國皇帝本是情敵關係,怎會幫阻礙我們,可是他人假扮誣陷?”
“小人不知。”斥候道。
蔡恆身邊的軍師李緲道:“將軍,如今不是管大橋是什麼人毀掉這件事情的時候,錦國戰事將近,我們需及時趕到才行!”
蔡恆點頭,道:“可過了此河纔是通往錦國的最快路線,若是走他路的話,繞了一大圈,時間同樣不夠啊。”
李緲道:“讓飛獸兵帶人過去。”
蔡恆想了想,此次帶領前往錦國增援的飛獸兵不過一萬,雖是少了一些,如此過河總是比繞路的強。想到此處,他當即下令讓飛獸兵行動。
飛獸每次加上背上的騎手,可帶兩人過河,如此來回十次後也也將周國兵馬帶過了一半,只是這樣一番下來,飛獸也已疲憊不堪。
蔡恆見此,也只能讓飛獸先行休息,明天繼續。
翌日,從清晨到日落西山,周國兵馬糧草都總算度過了長河,只是當他們尚且還未走幾日的時候,前路再次遇到了麻煩——山路被巨石給堵了。
蔡恆怒不可及,可惜那羣阻礙他們的人一早佈置好了一切,並不與他們硬碰硬,每每都在前佈置後就離去,根本就不給他們一點抓拿的機會。
正當蔡恆爲這一路阻礙心煩意亂的時候,遠處正在佈置路障的兩方人馬碰到了一塊。
“你們是什麼人?”身穿黑衣,面戴銀面具的衛止水冷冷問道。
“你們又是什麼人?”對面同穿著黑衣的是一名男子,臉上並未戴著銀色面具,只是看他那有些僵硬蠟黃的面龐,怎麼都與那雙精光閃閃的雙眸不搭,明顯是戴上了人皮面具。他似乎也並不怕被人看出他戴著人皮面具,反正只要看不到他真容即可。
衛止水和男子都沒有回答對方,皆是透過對方臉上的面具,打量著對方的雙眸和裝扮,再到周圍。
三息後,衛止水不動聲色的笑道:“阻礙周國兵馬增援錦國的人?”
男子蠟黃僵硬的臉也展露一個笑容,“你們也是?”
衛止水頓時笑道:“那就是自己人。”
“沒錯,是自己人。”男子也笑。
兩人相視笑著,然後突然同時笑聲一頓,同時質問出聲: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兩人同時一怔,衛止水眼波轉動,直視男子道:“無垠森林。”
男子也不隱瞞,“大雲海。”
衛止水面具後的容色變化,沒有忍住心裡的小八卦,道:“現任大雲海家主不是滄海雲龍宮瑾墨?”
“正是。”男子道。
衛止水面色更詭異一些,“他不是……”
男子打斷她的話,“我知道姑娘的意思,我們只是聽令行事而已。”
衛止水咂咂嘴,沒有再問,心中卻忍不住的想:以司陵孤鴻的那性子,要是知曉這次有大雲海的幫忙,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
她雖然已經答應了李璟放下家族血仇,也不會對司陵孤鴻有任何的噁心,只是這些小小的不痛快還是可以放任的吧?
衛止水笑道:“有大雲海的幫助,這周國兵馬想要及時趕到錦國的希望就更小了。”
“姑娘誇讚。”男子蠟黃僵硬臉龐的笑容更顯得詭異。
衛止水看得嘴角微抽。這大雲海不可能窮到連一張好一點的人皮面具都沒有,這個男人帶這種劣質品,該不會是自己的興趣愛好,故意寒磣人的吧?
男子似是透過她銀色面具後的雙眼看出她的想法,臉上的神情越發的‘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