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覺得慈萱堂那頭,可能會有一場大戲。又惦記著葉如霜會怎樣應(yīng)對,也很想知道事情到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墒庆肚瀣庍€是耐著性子,重新梳妝,另換了一身衣服,這才捏著時間往慈萱堂走去。
不遲不早,正好是平日她來慈萱堂請安的時辰,於清瑤邁進了門。
自重生之後,雖然還未做到冬溫夏清,可晨省昏定,於清瑤卻做得一絲不茍。甚至每次邁進慈萱堂的時間,都差不多。
一腳邁進院中,她的目光就定在院中的身影上。
“小姐……”跟在她身後的雪兒驚訝地“呀”了一聲,還要說話,卻立刻就被柳絮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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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清瑤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望在跪在院中的兩個人。
時值七月,雖然不是最熱的時候,又將近黃昏。可是暑氣還未盡散,這樣子直直地跪在青石板上,想來一定不是很舒服了。
可是並肩跪在院中的兩個人,卻誰都沒有發(fā)出一聲抱怨之聲。跪在左邊的於子懷,垂著頭,似乎根本就沒有覺察到有人正在走近。於清瑤垂下眼簾,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隱隱看到他抿作一條直線的嘴角。
轉(zhuǎn)過頭去,於清瑤還待去細看葉如霜,卻先被葉如霜突然投來的目光嚇了一跳。眼裡帶著笑,葉如霜雖然跪在地上,可是雙眸中沒有半分害怕或是慌張之色。與於清瑤目光一對,她就抿脣微笑,眨了眨眼,她轉(zhuǎn)過頭去,目光卻是落在牆角一叢雪白的桅子花上。
花香郁鬱,那一叢桅子花是新開的,每一朵、每一瓣都是那麼鮮嫩可愛,如同嬰兒燦爛的笑臉……
順著葉如霜的目光望去,於清瑤想想,也忍不住笑起來。
她真是越來越喜歡葉如霜了。被罰在慈萱堂院裡,當著這麼多下人的面跪在地上,居然也能這樣寵辱不驚,實在難得。
雖然知道葉如霜和她是不同的,可潛意識裡,仍然對這個二嫂有些微妙的感覺??傆X得,如果二嫂過得幸福,那她將來也一定可以像她一樣吧?
垂眉淺笑,於清瑤故作驚訝地問道:“二哥、二嫂,你們這是……”
於子懷沒有擡頭,只是低著頭。葉如霜卻是轉(zhuǎn)過頭來,淡淡道:“二妹,母親抱恙,你還是快進去看看吧”
雖然心知肚明,可是於清瑤卻還是作出震驚之色。就在她擡腳往正房走去時,青蘿突然叫住她:“二小姐,您幫幫我們二爺和太太吧老太太現(xiàn)在在氣頭上,根本就不肯見我們太太,我們二爺沒辦法,就只好這樣……”
於清瑤目光一閃,還未說話,葉如霜已經(jīng)沉聲喝道:“青蘿,”雖然只是叫了一聲,可是她這一聲,叫得很是大聲。青蘿身子一震,不敢再說半個字,縮了下脖子,就退回一邊。
於清瑤瞥了眼青蘿,暗道:這青蘿從前看來是個穩(wěn)重的,可今天怎麼居然會這樣莽撞?或許,她從前跟著葉白霜時,看得太多了,對老太太有太多的畏懼。所以,一旦覺得現(xiàn)在的女主人想要與老太太抗衡時,她就慌了神,不知不覺中忘了誰纔是她在這個家裡好好活下去的根本。
心裡想著,於清瑤就轉(zhuǎn)過臉去看跟在她身後的柳絮和雪兒。她只希望,一旦自己真的和母親面對面起衝突時,她身邊的兩個得力丫鬟,都能夠堅定地站在她的這一邊。
似乎是覺察到她的目光,雪兒擡起頭來,茫然地眨了眨眼,柳絮卻是微微一笑。
於清瑤笑笑,也不說話,直接就走上了臺階。
廊下的綠毛鸚鵡尖著嗓子叫:“姑娘來了……”,可是綠豆眼歪著,瞥著於清瑤,卻未必是真的認得出她根本就不是那個一羣丫頭教它叫的那個“姑娘”。
小丫頭笑著打起竹簾,正房裡,錦繡已經(jīng)笑著迎了出來:“二小姐,果然還是這個時間來的?!?
拿眼一掃,就看見田氏歪在裡間榻上,而孟慧娘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明明聽到聲音,可是兩個人卻都是沉著臉,沒有轉(zhuǎn)過臉來看於清瑤。
頓了下腳步,於清瑤看著搖頭微笑的錦繡,低聲問道:“三嫂還沒有過來嗎?”這樣的沉寂,若是沈盈盈在的話,可能會很容易就打破了吧?
“三太太還沒來,”錦繡的聲音一頓,才道:“奴婢聽說好像是江南沈家那頭派了人過來,說是都過了水門,三太太要在院裡接待客人。”
於清瑤點了點頭,走過去,先是福了福身,才欠身看著合著雙目的田氏,擡頭問坐在榻下腳踏上輕搖絹扇的錦屏:“母親這是怎麼了?可是中了暑?這天氣越來越熱,母親又一向懼熱,難怪會覺得不舒服。啊,大嫂,不如打發(fā)那些婆子,坐了船到湖裡採那新鮮的荷葉,煮了荷葉粥爲母親去去暑吧”
因爲於清瑤的搭話,孟慧娘不得不接話了:“二小姐有心了,母親若是知道你一片孝心,定然是很歡喜的?!?
於清瑤低頭一笑:“這算得什麼呢?可惜我沒本事,要是學到姐姐的萬分之一,也能做得更好……”她想想,忽然笑道:“我還記得,姐姐未出閣時,還常常駕了小船採了荷花上的露珠,獻於母親呢”
目光一轉(zhuǎn),她看著睜開眼的田氏,忙歡喜地坐過去:“母親,要不然,我們打發(fā)人去王府說與姐姐,叫她再叫人採了荷花的露珠送過來可好?”
“盡說傻話”田氏笑了笑,眼中盡是思念之意:“你姐姐現(xiàn)在貴爲世子妃,怎麼還能再做那些閨中玩笑之事呢?”
“怎麼是玩笑之事呢?明明是姐姐的一片孝心”聲音一頓,於清瑤似乎是自知說錯了話,尷尬地笑了笑,卻在片刻之後,忽然道:“母親,二哥他可是惹了您生氣?我剛剛看到他跪在院子裡……二哥也真是的,從小就不明白母親的心意,每次做錯了事,都只知道悶著頭罰自己,卻不知道好好跟母親來認個錯……”
目光一轉(zhuǎn),田氏似笑非笑地揚起嘴角,卻並未點破於清瑤的用心:“你這丫頭倒是知道認錯從小到大,都是一個勁地道歉認錯……還好,你現(xiàn)在終於知道爲母的用意了?!?
聽出田氏似有弦外之音,於清瑤卻只作根本沒有聽出來,只是笑著:“女兒從前是太不曉事了,現(xiàn)在才知道孝順母親真是大不孝”
微微一笑,田氏還沒說話,就聽到外面院裡傳來於鈺的聲音:“二哥,你這是怎麼了?”
皺起眉,田氏輕咳一聲,淡淡道:“錦繡,你去同二爺說,就說今天的事,我也就不說什麼了。我也知道,他是不知情的。可是,他媳婦今天這事兒做得實在是有失體統(tǒng)就算我不罰她壞了風水之事,列代祖先會不會怨,我可還不知道呢”
錦繡會意,笑著應(yīng)了一聲就往外走去。在門前,正和走進來的於鈺打了個照面。
“娘,這到底是怎麼了?怎麼二哥和二嫂都跪在外面?”於鈺一進屋就急切地問著,又怨道:“母親,我二哥是有功名,有官身的人,您就是再惱,也不好這樣讓他跪在外面啊”
“鈺兒”一聲斷喝,田氏皺眉道:“你是在指責爲娘嗎?且不說我有沒有讓你二哥跪,就算我讓他跪了又如何?天地君師親,難道我這個嫡母當不得他的跪嗎?”
“娘,我不是這個意思……”於鈺摸了摸頭,有些尷尬地陪著笑臉。一轉(zhuǎn)頭就衝著於清瑤招呼:“二妹,你總是比我來得早……”
“是五哥學業(yè)爲重……”於清瑤笑著奉承,目光卻是望向外面。
隔著竹簾,隱約看到葉如霜身形一晃,才站起來就幾乎又要跌倒。站在她身邊的於子懷立刻就伸手扶住她。雖然青蘿立刻湊近,可是於子懷卻沒有鬆手,就這樣一直扶著葉如霜走出了慈萱堂。
過了片刻,錦繡走進來,笑著施了一禮,和聲道:“老太太,二太太自知自己做錯了事,自請去祠堂前跪著,奴婢攔也攔不住,只得任她去了?!?
攔也攔不???
於清瑤嘴角微揚,看著於鈺苦起臉,卻無話可說的神情,嘴角笑意便更深了幾分。
好一個自請看來,二嫂今晚,是不能回去自己房中過夜了。
陪著田氏說了一會閒話,一衆(zhòng)小輩紛紛而至,吵鬧著嬉戲著,慈萱堂中一派熱鬧,天倫之樂,足以羨煞旁人。
因田氏留飯,於清瑤吃過了晚飯纔回去秋雨軒。走到半路,她停下腳步,嗅著空氣中那瀰漫而至的桅子花香。忽然間,就改了主意。
“雪兒,你不是同守二門的花媽媽交情不錯嗎?你去看看,今個兒可是她值夜,如果是的話,咱們?nèi)ヒ惶遂籼媚穷^?!?
“小姐想去看二太太?”雪兒笑著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就往二門跑去。
柳絮微微一笑,也沒勸阻,只是道:“奴婢先回一趟院裡,去取些吃食吧想來那些大廚房的人是想不起來給祠堂那頭送吃的。”
於家的祠堂,是在外宅與內(nèi)宅之間,一條長長的甬道,要拐過去,走進院裡,才能看到院裡寬敞的祠堂。
小時候,於清瑤不喜歡祠堂,雖然她從來都沒有真正走進去過??墒牵馐钦驹谠鹤友e,看著那高高的屋脊,蹲在屋脊上的那兩頭怪獸,還有門裡那些籠在一片幽光中的牌位,就覺得心裡發(fā)慌。哪怕是逢年過節(jié),跪在院中,看著兄長們跟在父親身後走進亮起一片亮光的祠堂,她也仍覺得那扇門是一張只要一合上嘴就能吞噬一切的大口。
這樣的心態(tài)下,她從來都是排斥接近祠堂的。不過,就算是她想要接近祠堂,也是不可能的。
於家的家規(guī),於家的女子,一生之中,只可有一次機會進入祠堂拜祭。
新婦者,入門三日可拜;出嫁女,離門時可拜。其他時候,唯一能進入祠堂的女子,就只有在祭祀時奉祭品的長媳。而那個時候,其他的媳婦、女兒,就只能站在院中?;蛟S,單隻憑這一點,孟慧娘也足以傲視於妯娌之間了吧?
邁進院中,於清瑤還要出聲,卻在看清院中情形時,立刻縮回了腳步,退回到門口。
葉如霜仍然是跪在祠堂前。祠堂中,忽明忽暗的光,映得她清秀的臉也顯出幾分朦朧。而就在她身邊,一個男人靜靜地望著她。那是於子懷。
剛纔雖然沒再在慈萱堂見到,可是於清瑤一直以爲他已經(jīng)回了清槐院,卻不想竟是趕在她之前到了祠堂。
歪著頭,於清瑤有些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不知是這光還是她心裡想得太多,總覺得有些陰沉。 ωwш◆ тт kǎn◆ ℃o
“小姐……”身後的低響才起,於清瑤就回過頭豎起手指,噓了一聲。退出來,想了想,於清瑤還是又透著門縫往裡看去。
“後悔了嗎?”於子懷的聲音傳出來,聲音略有些沙啞,可是卻聽不出喜怒:“爲什麼做事這麼莽撞呢?這樣的大事,竟然不曾事先和我商量。如、如霜,你不是說要視我爲天,視我爲地的嗎?”
“我沒有說謊啊”葉如霜擡起頭,臉上的笑容仍是那樣溫和:“夫君,正因爲我視你爲天,所以我纔不能讓那棵老槐樹擋住天空。也正因爲我視你爲地,纔不能讓它一直盤繫著大地……夫君,我不後悔即便是被罰跪,被喝斥,可是我一點都不後悔。你不覺得,站在院子裡,仰頭就能看到陽光,是件讓人很開心的事嗎?”
沉默下來,於子懷久久沒有說話。過了片刻,才蹲下身去,默默地自腳下的提籃裡,取出一隻碗來?!斑@會兒,大廚房裡已經(jīng)熄了火,我只在咱們院裡的小廚房裡找到這一碗粥……有些冷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葉如霜已經(jīng)笑著接過碗。對著他燦然而笑,眉眼彎彎,連原本並不出衆(zhòng)的容貌都似突然亮了起來:“知我者莫若夫君,我真的是餓壞了……”
看著葉如霜捧著粥碗,大口大口地吃著,於子懷低下頭去,嘴角卻是微微翹起的。
收回目光,於清瑤不自覺地笑了下。手指滑過身邊泛著涼意的牆壁,她幽幽地笑起來。
她不知道葉如霜是不是真的如她自己所說的一樣,真的那樣重視二哥——對於他們而言,那些話本里寫的濃情甜蜜,還是很遙遠吧?
可是,這樣幽幽的光,靜靜的夜,目光相對而微笑的感覺,真是很令人嚮往……
只願,她也能這樣覓到一個人,即便不相愛,可也要偕手相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