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男孩如同莽牛樣橫衝直撞而來，就連那一直在解釋的美琳也有些發(fā)怵。忙賠著笑迎上去，“小少爺，您可慢著點(diǎn)，別摔著了……”
葉吟霜在旁瞧著，目光忽閃，已在心裡暗暗盤算。這美琳仗著是田老夫人院裡的，就算是對於清瑤，也不過面上恭敬，眉眼間尚能看出些許不以爲(wèi)然之色。可一看到這孩子就露出這樣獻(xiàn)媚之色，想來，這孩子怕是在於府裡很得寵的。
心裡想著，她便低聲相問。於清瑤淡淡一笑，溫言道：“這孩子是我家大嫂幼子，雖然頑皮，性子卻最是開朗……”話說到這裡，她便頓了一頓，聽著雪兒在後面嘀咕“混世魔王……”，嘴角卻輕輕勾起。原來違心的話說過一次，以後也就很容易說出口了的。
正說話間，那男孩轉(zhuǎn)目看到於清瑤，竟猛地一腳踢在過去拉著他的美琳腿上，美琳吃痛，手一鬆，他已經(jīng)像條泥鰍樣滑了過來。瞪著於清瑤就喝道：“怎麼？你終於不再躺在牀上裝病人了嗎？！”
於清瑤聞言一笑，卻沒有答他。雪兒卻急著駁道：“光哥兒，你這是怎麼和姑母說話呢？”
“姑母？”光哥兒“呸”地一聲啐道：“我姑母，是恭成王世子妃，如今好端端地坐在郡王府裡。哪兒又冒出來個姑姑？”罵完一聲，他又翻起眼，瞪著雪兒罵道：“你算哪根蔥，也敢這麼和我說話！明個兒就叫娘叫了人牙子，拖你出去賣了！”
雪兒駭了一跳，縮了下身子，卻立刻又挺身護(hù)在於清瑤身前。於清瑤望著挺立在身前瘦削的背影，心裡只覺得暖。轉(zhuǎn)目望去，只見葉氏姐妹都是難掩驚訝之色。只是葉吟霜是有些失望，而葉如霜則是帶了三分同情之色，大概是猛然發(fā)覺她這個所謂的侯府小姐日子並不比她好過多少吧？
小孩子的心最是敏感。家裡頭哪個是受寵的，哪個是不討人喜歡的，哪個又是最好欺負(fù)的，他們總是知道得最清楚。所以，身爲(wèi)長房嫡孫的光哥兒，纔會連半點(diǎn)情面都不給她這個長輩留。不單只是平日裡諸多口角，甚至上次更是因爲(wèi)她無意中壞了他想生烤孔雀的好事而把她推下了園中的銀湖……
面色不變，於清瑤笑著搭了下雪兒的肩，示意她閃開。人卻緩步上前，一面微笑，一面說著：“光哥兒，這裡有客人在呢！”
光哥兒哼了一聲，眼皮一翻，還要再叫，偏偏這時候於清瑤突然伸手拉住他，“你……”一個字哽在喉間，他的眼神閃爍不定，似乎是有些迷茫又似乎是有些奇怪，可原本掀起的眉毛卻漸漸平復(fù)。在靜了兩息後竟轉(zhuǎn)過頭望著於清瑤，低聲道：“姑母，你要去告訴祖母嗎？我真的沒燒那隻丹頂鶴……真的，我只是想抓著一隻削掉它的鶴頂看看是不是真的那麼毒罷了……”
聲音裡，竟隱約帶了一絲惶恐。雖然聽起來，是怕被長輩責(zé)罰，可是看在熟知光哥兒脾性的人眼中，卻簡直是樁奇事。
雪兒瞪大了眼，一時合不攏嘴，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還是大房裡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就連平日裡不太和這位小少爺接觸的青蘿、青蘋兩個也有些吃驚。反倒是葉氏姐妹，本來就不知道這光哥兒是個什麼樣的人，只道是於清瑤的提醒讓他有所避忌，倒不覺奇怪。另一頭，美琳揉著腿，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倒是沒有看到剛纔的那一幕，這會兒見著於清瑤拉著光哥兒的手，禁不住眨了下眼。
於清瑤把幾人神情看在眼裡，突然間有些悔意。或許，她實(shí)在不該這樣莽撞的。雖然用那異能控制住光哥兒，過後，他大概也記不得爲(wèi)什麼會突然柔順下來的，可現(xiàn)在被人看見，終究不妥。只是，這會兒後悔卻已遲了。
輕咳一聲，她喚了美琳，沉聲吩咐：“光哥兒在園子裡也玩得累了，你帶著他去找他乳孃和那些丫鬟吧！順便問一聲，府裡月月發(fā)著月例給她們，難道就是讓她們整日閒看風(fēng)景不成？一屋子的人，居然連個跟在主子身後的都沒有，若是光哥兒出了什麼差錯，她們吃罪得起嗎？”
“啊……”怔怔地應(yīng)了聲，美琳上前拉了光哥兒的手，忍不住多看了於清瑤兩眼。像這樣訓(xùn)斥的話，她不是沒有聽過，可是從這位庶出的二小姐嘴裡，這樣的話可真是……
偏了下頭，她呶了下嘴，壓下滿腹狐疑，正待帶著光哥兒走開，卻突聽得遠(yuǎn)處傳來一聲低喚。
聲音不太高，可這聲音一聽進(jìn)耳中，於清瑤的嘴角便輕輕勾起。擡眼看去，只見身邊的幾個丫鬟都是動作一致地望過去，不單隻雪兒粉面泛紅，美琳更似連眼睛都笑瞇了起來。光哥兒更是看著那不知何時走近的少年，乖乖地叫了一聲“五叔……”
事發(fā)突然，葉氏姐妹不防這園子裡竟突然出現(xiàn)了男子，就是想回避也來不及了。葉如霜又急又羞，不敢擡頭去看，可葉吟霜雖然也是立刻垂下頭去，卻暗暗用眼角瞥了過去。只是一瞥，她的目光便頓住，竟是忘了收回來。
這現(xiàn)身於府內(nèi)宅花園的卻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頭扎幅布，身上穿的卻不是男子慣常穿的圓領(lǐng)襴衫，而是一件月白色，對襟直裾大袖的袍服，長身玉立，廣袖微拂，在身後皮膚黝黑的書童映襯下，更有一種飄逸之態(tài)。風(fēng)姿綽約也便罷了，最妙的，是這樣玉樹臨風(fēng)的少年，更生了一副好相貌。膚若脂玉，目若點(diǎn)漆，俊美無比的容貌，又一身的書卷之氣，神情溫善，有翩翩君子之風(fēng)，就那樣隨隨便便地站在花木間，已讓人移不開目光。
葉吟霜掩住胸口，雖覺嬌羞，卻仍忍不住低聲問道：“五叔？於家還有位五爺嗎？”
離她最近的青蘋掩了嘴低聲道：“那是府裡的四爺，單名一個玨字。因是老夫人中年得子，又自幼喪父，所以老夫人寶貝著呢！因爲(wèi)嫌行四不吉利，所以特特地讓人都稱五爺……”
葉吟霜“哦”了一聲，再看那美少年，更覺出通體的富貴之氣。雖然礙著規(guī)矩，不好也似那幾個笑吟吟直盯著那於鈺猛看的丫鬟般，可眼角卻仍忍不住瞥過去。
於清瑤把她的神情看在眼中，嘴角的笑意便越發(fā)明顯。迎上幾步，她襝衽爲(wèi)禮，柔聲喚道：“見過五哥？五哥可是才從學(xué)裡回來？”
“嗯，”低低應(yīng)了聲，於鈺的嗓音帶著少年特有的沙啞，轉(zhuǎn)目望向葉氏姐妹那邊，他遲疑了下，才問道：“那邊的可就是葉家的姑娘？”顯然也是聽到了消息的。
於清瑤應(yīng)了一聲，拈著帕子擦了擦眼睛，低聲道：“五哥見著母親時，還要好好勸勸她，莫要爲(wèi)二嫂的事太過難過，傷了自己的身子……”
於鈺答應(yīng)了一聲，心事重重，倒沒有留意到此刻的於清瑤全無從前的木訥之態(tài)。
垂著頭黯然片刻後，他就擡起頭來，向著葉氏姐妹處深深一禮。葉吟霜見了，忙也鄭重還禮，忍不住擡起頭，嬌怯的投以一笑後便又低下頭去。反是葉如霜，雖這會兒也見著於鈺的真容，卻不曾露出半分異樣。
打了招呼，於鈺便低聲喚過光哥兒，拉著他溫言道：“我?guī)Я斯飧鐑喝ツ赣H處。葉家的小姐，還勞煩妹妹招呼了。”
於清瑤低應(yīng)聲了，目送於鈺挽了光哥兒往慈萱堂去了，眼角瞥處，見葉吟霜臉色緋紅，似喜似憂，眼波流轉(zhuǎn)，望著那於玨漸遠(yuǎn)的身影，竟大有春意。
她就知道，讓葉吟霜見著她這五哥，定然會一見傾心的。大概連葉吟霜自己都不曾意識到她這個弱點(diǎn)吧？雖然自私，愛財，總是喜歡扮成嬌柔小女子誘惑男人。可是葉吟霜最大的弱點(diǎn)卻是喜歡美少年。就算是沒有真的勾三搭四，可是每次見到年少俊美的男人，一雙杏眼便似要滴出水般柔媚。
怕是這會兒，她早就芳心盡許，全然忘了此刻在慈萱堂中，正有人討論著她的婚事吧？看來，這回葉家怕是要另換人選了……
目光轉(zhuǎn)開，於清瑤的目光落在葉如霜身上，不由露出三分遲疑。她實(shí)在記不清這位姐姐到底是怎樣的遭遇了。若是她胡亂施爲(wèi)，卻壞了她的大好姻緣，豈不是……怎麼會是大好姻緣呢？十年間音信無全，葉如霜那個未婚夫，大概早就已經(jīng)忘了這門親事吧？再說，她那二哥雖然是個庶出，可是卻最是能幹。憑著自己考中進(jìn)士，纔有今日這工部八品的主事之職。葉如霜若嫁了他，也是一門好姻緣……
雖然在心底裡，隱約知道這不過是在自我安慰，可是這樣一想，於清瑤心中那一絲不安便漸漸消散無蹤。走過去，她笑著挽著葉如霜的手臂笑道：“姐姐，不知你喜歡什麼，要不然，我陪你去賞牡丹吧？園子裡的牡丹園，現(xiàn)在牡丹開得正好，雖然不如我三嫂院裡那幾株名品，卻勝在花多，也可一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