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挽不知道陸西驍?shù)降滋澆惶潱凑搅酥芤唬€是在學校里看到了陸西驍。
他穿了校服。
周挽很少見他穿校服。
周一升旗儀式,三十幾個方陣排列在操場上。
陸西驍站在七班最后,像是還沒睡醒,神色倦怠疲憊,眼皮都耷拉著,校服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連拉鏈都沒好好拉,露出瘦削漂亮的鎖骨,勾勒出平直利落的肩線。
周挽聽到有女生議論陸西驍今天竟然來了學校還穿了校服。
說果然衣靠人裝,那么丑的校服穿到陸西驍身上都變得青春洋溢。
周挽低下頭,抿著唇克制地笑。
校長站在主席臺前講話。
大家的心思都不在這,今天是平安夜,明天是圣誕節(jié)。
這樣的節(jié)日在學校里特別受歡迎,大家早就在周末時買好了各式各樣的漂亮賀卡,這會兒正窸窸窣窣地議論各自收到的賀卡和禮物。
周挽也收到不少賀卡。
她性格好,很受同學們的喜歡。
不過今年的賀卡多是女生送的,沒有男生給她,大概是因為陸西驍?shù)木壒剩娂妼λ炊h之。
升旗儀式結(jié)束,各班按順序回教室。
顧夢挽著周挽的手臂,說:“要是明天能下雪就好了,下雪才有圣誕的節(jié)日氛圍嘛。”
“天氣預報說會下雪嗎?”周挽問。
“當然不會啦。”顧夢說,“橋西這兩年都沒下雪,要下雪一般也都是過年那會兒,沒這么早。”
周挽想起從前陸西驍說過的:“今年好像是暖冬。”
顧夢嘆了口氣,說:“我一定要考上北方的大學!”
周挽笑起來:“就為了去看雪啊?”
“還為了暖氣!”
上樓回教室,周挽腳步忽然停頓了下,皺了下眉,壓低聲音問顧夢:“夢夢,你身上有沒有衛(wèi)生巾?”
“你來了啊。”顧夢立馬摸了摸口袋,“我書包里有。”
周挽回教室拿了一片衛(wèi)生巾,立馬快步去衛(wèi)生間。
她例假經(jīng)常不準,偶爾超過一個月,偶爾不到一個月,但每回來時都會覺得很不舒服,小腹疼,腰酸背痛,還覺得特別冷。
周挽換好衛(wèi)生巾,嘆了口氣。
最討厭冬天來例假。
學校的衛(wèi)生間里沒有熱水,周挽用冷水沖了手,人瑟縮了下,擦干了立馬捂回口袋,小腹脹疼,像有只手要把五臟六腑都往下拽出來。
走出廁所時正好碰見陸西驍。
陸西驍看了她一眼,皺眉:“臉色怎么這么差?”
周挽搖頭:“沒什么。”
陸西驍不顧周圍經(jīng)過的同學,抬手手背蓋在周挽額頭,不燙,很冷。
“感冒了?”
周挽搖頭:“真的沒事。”
他沉下聲:“周挽。”
周挽不知道該怎么跟他開口解釋,覺得尷尬。
陸西驍去拽她手腕:“去醫(yī)務(wù)室。”
“不用,陸西驍……”周挽往后抽手,“真的沒事。”
她拽不過他,沒辦法,看了看周圍,同學們都走完了,這才小聲說:“我就是……例假來了。”
陸西驍一頓,看了她一會兒,松開手,低聲問:“疼?”
“也還好,就是有點不舒服。”
上課鈴在這時打響,周挽匆匆跟陸西驍揮手,忍著小腹的難受跑回教室。
語文課。
周挽拿出抽屜里那些賀卡,現(xiàn)在的圣誕賀卡做得越來越精致,多是立體的,色彩鮮艷。
周挽一封封認真看過來,然后寫上回禮的賀卡。
最后一張,她握著筆停頓了會兒。
寫給陸西驍?shù)模瑧?yīng)該寫些什么呢?
想了會兒,她低著頭認真地寫下——
陸西驍,平安夜快樂,圣誕節(jié)快樂。
祝你天天開心,一帆風順,事事順遂。
周挽將賀卡夾進課本放進桌子,想等到放學了再去拿給他。
*
第三節(jié)是體育課,因為來例假周挽不用跑步,但被冷風吹了幾十分鐘還是覺得愈發(fā)不舒服,手腳冰冷。
下課鈴打響,周挽回到教室,想拿下節(jié)課的課本時發(fā)現(xiàn)桌肚里被塞了一個袋子。
她愣了下,抽出來。
袋子里是一杯滾燙的紅棗紅糖茶,還有一個熱水袋。
顧夢走過來時正好看到,輕呼了聲:“挽挽,這誰給你的啊?”
“我也不知道。”
“肯定是陸西驍吧!”顧夢說,“除了陸西驍,現(xiàn)在誰還敢給你獻殷勤啊。”
“……”
周挽垂了垂眼,還是覺得這不像是陸西驍會干的事,輕聲說,“我一會兒問問。”
[周挽:我抽屜里的東西是你給我買的嗎?]
[6:嗯。]
周挽抿了下唇,心間蔓延開一種異樣的感覺。
[周挽:謝謝。]
[6:今天放學還要競賽培訓?]
[周挽:嗯,一直到明年三月競賽那天,都要培訓。]
[6:教室等你,下課來找我。]
[周挽:好。]
……
下午六點,培訓結(jié)束。
周挽回教室拿出那一封給陸西驍?shù)馁R卡,放到口袋。
走到七班門口,空蕩蕩的教室里只有陸西驍一人,他趴在桌上睡覺,窗外已經(jīng)黑落下來,沒開燈,襯得教室里格外空寂。
周挽走進去,輕輕推了推他手臂。
“陸西驍。”
過了會兒他才直起背,皺著眉,看起來很不耐煩。
周挽噤聲。
又過了兩分鐘,陸西驍捋了把頭發(fā),看向周挽,眼底的不耐煩稍稍散去些,嗓音還喑啞:“結(jié)束了?”
“嗯。”
他直起身,周挽看到他攤在桌上的課本,空白一片,什么筆記都沒有。
周挽:“你今天有學習嗎?”
他揚眉:“看不懂。”
“……”周挽垂了垂眼,“那下次我把我的筆記給你。”
陸西驍勾唇:“行。”
他起身,拎過周挽肩上的書包,沉甸甸的,墜手。
而隨著他起身,周挽瞥見他抽屜里塞滿了的賀卡和平安果。
她愣了下。
陸西驍注意到她視線,漫不經(jīng)心道:“不知道誰塞的。”
肯定是那些喜歡他的女生。
每年這種節(jié)日陸西驍抽屜都會不知不覺中被塞滿各式各樣的禮物。
周挽眨了下眼,輕聲:“哦。”
她攥著口袋里那封寫給他的賀卡,很簡單的一張圣誕賀卡,封面上有一棵圣誕樹,跟他抽屜里這些精致用心的賀卡完全不能比。
“走吧。”陸西驍說。
周挽“嗯”了手,口袋里那張賀卡最終還是沒能拿出來。
她覺得心口有些異樣,不太舒服。
一是覺得自己準備的賀卡簡陋,拿不出手,二是陸西驍已經(jīng)收到那么多賀卡,她不想自己的這張賀卡淹沒在其中。
如果是這樣,她寧愿直接不要給了。
走出校門,陸西驍問:“還難受么。”
“嗯?”
他沒解釋,只看著她。
周挽反應(yīng)過來,低頭咬了下唇:“好多了。”
她跟著陸西驍往外走,又問,“我們?nèi)コ酝盹垎幔俊?
“嗯。”
“去哪里?”
“我家。”
周挽一愣。
陸西驍?shù)皖^漫不經(jīng)心地玩手機,隨口解釋道:“上回烤肉店里不是有打包吃的,再不吃要壞了。”
*
陸西驍家廚房里的構(gòu)造周挽比他還要熟悉,拿出電磁爐和碗筷,又從冰箱里拿出那些打包的冷藏食物,檢查了都還新鮮。
“家里有米嗎?”周挽問,“還沒有飯。”
“沒吧。”陸西驍在餐桌邊坐下,他已經(jīng)不記得上一回跟人一塊兒坐在這兒是什么時候的事,“我點個外賣。”
很快外賣就到了,電磁爐里的涮羊肉、丸子一類也都熟了。
周挽夾了一個吃,味道還是很好。
陸西驍吃的比她快,吃完了便點了支煙。
周挽看他一眼,本想說少抽點,但最終還是沒開口。
她扒進碗里最后一口飯,問:“陸西驍,你還吃嗎?”
“不吃了。”
她自覺收拾碗筷,拿進廚房洗碗。
洗了會兒,陸西驍走進來,徑直走到她旁邊,伸手講水龍頭往反方向擰:“不知道調(diào)熱水?”
“……我以為沒有熱水。”
陸西驍靠在她旁邊的廚臺邊,看著她洗碗。
半晌,他忽然煩躁的“嘖”了聲,捏著周挽胳膊把人拽到一邊,而后捋起袖子,干燥冷白的手伸進渾濁的洗碗水中。
他那雙手一看就是從來不干活的,周挽扯了扯他袖子:“我來吧。”
他校服卷到手肘,額前的發(fā)垂著,側(cè)臉利落流暢,嘴里咬著煙,煙灰續(xù)得有點長了,說話時煙灰墜下,落在他袖子上,又被抖去。
“學習去。”
少年動作利索,拿抹布抹凈碗底。
狹小廚房內(nèi)柔和的光線打在他周身,讓這一切都產(chǎn)生一種溫馨的錯覺。
周挽猶豫了下,還是轉(zhuǎn)身走出廚房。
她將餐桌擦干凈,便走到沙發(fā)邊拿出試卷。
茶幾很矮,她坐在地毯上做題高度正合適。
拿筆的瞬間,周挽發(fā)現(xiàn)自己手背上又因為碰了涼水浮出細小的淡淡的紅點,好在已經(jīng)快褪去了。
陸西驍洗完碗出來就看到小姑娘縮成一團,正坐在地上做作業(yè)。
小小一個。
“有桌子。”他說。
周挽仰頭看他,笑了下:“沒事,我喜歡這樣。”
陸西驍隨便她,也沒再打擾她。
自顧自在一旁玩手機。
周挽寫完一張卷子,側(cè)頭看陸西驍,問:“你沒有作業(yè)嗎?”
問完了她才反應(yīng)過來,他壓根連書包都沒帶回來。
周挽想了想:“陸西驍,我先教你數(shù)學吧。”
他揚眉,盯著周挽沒說話,懶洋洋地靠在沙發(fā)上,一條長腿曲起,半晌,他輕笑:“學習可以,但不能賒賬。”
周挽一頓,旋即紅臉。
陸西驍便知道她聽明白了。
遲疑了半分鐘,周挽扭扭捏捏、磨磨蹭蹭地起身,走到陸西驍面前,俯身,很輕地抱了他一下。
“可以了嗎?”周挽問。
他笑了笑,坐直了,很慷慨的樣子:“可以。”
周挽覺得讓他學習的提議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從書包里翻出數(shù)學課本:“馬上就期末考了,這次期末考數(shù)學的考試范圍就是這本書,我從第一單元開始給你講。”
陸西驍看著她側(cè)臉。
他知道周挽成績很好,但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她做起自己擅長的東西時狀態(tài)跟平時是完全不一樣的。
很自信,也很堅定。
就像是撥開她乖巧溫和的外衣后,里層的那些特質(zhì)——堅韌、力量、頑強。
她講得很仔細,再簡單的點都拆開來、揉碎了來講,講完一課的知識點,她便從練習冊里找出對應(yīng)的題目讓陸西驍寫。
陸西驍轉(zhuǎn)著筆,看了會兒題,而后寫了幾個公式在紙上。
公式用對了。
周挽抿唇,嘴角上揚,眼底都泛開淡淡的笑意:“你把數(shù)字套進去。”
陸西驍?shù)拇_是聰明的,一點就通。
很快就算出那題的答案。
周挽又挑了兩道沒那么基礎(chǔ)的題,他也很快就算出答案。
“陸西驍。”她彎著眼,笑意將瞳孔映得亮晶晶的,“你真聰明。”
他盯著她看了會兒,有點出神,笑道:“想哄我多學點啊。”
周挽搖頭:“你是真的很聰明,認真學的話要不了多久就能看到成績提升了。”
周挽借著教陸西驍?shù)臋C會,順便也當做期末復習了遍,等學完第一單元的前三課,時間已經(jīng)有些晚了。
“不早了,我先走了。”
“嗯。”陸西驍起身。
周挽阻止道:“你別送我了,外面太冷了,我跑回去馬上就到了。”
“太晚了。”
經(jīng)過剛才,周挽對陸西驍?shù)挠∠笥钟辛诵赂淖儯幌駨那澳菢优滤恕?
聞言,她又彎眼,夸道:“陸西驍,你真的很好。”
他穿鞋的動作停頓,看向她:“別給我發(fā)好人卡。”
“……”
周挽裹緊圍巾,跟陸西驍一道走在冬天的寒風中。
風一吹,肚子又有點墜著的難受。
靠近小區(qū)門口時,被藍紅閃爍的光刺眼,周挽抬起頭,發(fā)現(xiàn)小區(qū)門口停著一輛救護車。
平時這個點總是安靜的小區(qū)門口今天也格外嘈雜。
她輕輕皺了下眉,不知怎么,聽到救護車的聲音就有些心慌。
她不自覺加快腳步,有鄰居阿姨瞥見她身影,立馬朝她招手,喊道:“挽挽!你奶奶暈倒了,快來!”
周挽腦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她沖過去,看到奶奶已經(jīng)被人抬在擔架上,送上救護車。
鄰居阿姨在一旁道:“物業(yè)說明天要停電,我本想給你奶奶送點蠟燭過去,結(jié)果就看到她暈倒在客廳,可嚇死我了。”
世事難料。
這或許是這世上唯一一條定律。
周挽手腳發(fā)冷,看著奶奶蒼白的臉,心底一陣陣發(fā)毛。
各種不好的念頭侵蝕大腦,什么聲音都發(fā)不出,只有眼淚不停地落下來。
“周挽。”一道聲音穿透所有障礙,鉆進她耳朵。
她冰冷的手被一個溫熱的溫度覆蓋住。
陸西驍緊緊攥著她的手,盯著她眼睛,沉聲:“周挽,冷靜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