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
時至夏日,通往洛陽的一條官道旁,有一個坐滿了行人的茶亭。
茶亭里很簡陋,也只出售茶水、茶葉蛋以及饅頭,雖然這里的茶水只是勉強可以入口,但因為這個茶亭還算是干凈,再加上夏天那大熱的太陽,生意倒還是很不錯。
茶亭的主人是一位已經上了年紀的婆婆,別看這位老人家已經上了年紀,動作還是很利索的。
她瞇著有些朦朧的眼睛,麻利地給行人添了茶水,又抬頭看了看外面的流火,提著大茶壺回了爐邊,放下茶壺,從一邊的木桶中舀出了滿滿的一勺水,抬起滿是歲月痕跡的臉,對著看著她的眾人笑笑,走到攤角處,小心地將那勺水澆下。
有人跟著那婆婆的動作看過去,原來卻是一盆白牡丹。
那牡丹枝葉萎歪,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一看就是生機不足,來往的人也是有眼見的,知道這牡丹本是良種,但不知怎么的,生機大量流失,若是不能補足生氣,只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當下便有人問道:“婆婆,這牡丹只怕活不了多久了?”
婆婆專心地澆水,慢吞吞地道:“嗯,能活一天就是一天。有我老婆子陪著呢!”
“婆婆,你這牡丹,哪來的?”若不是生機喪失,只怕開出的花,嘖嘖!
可惜了,就是不知道是誰這么狠的心,居然對這牡丹下這么毒的手!
突然,有一個孩童的聲音響起:“婆婆,請給我們來一壺茶,十個茶葉蛋。”
眾人聞聲抬眼看去,卻是一個身穿道袍,面容清秀稚嫩,斜斜地挎著一個布袋的十歲男童,那男童一雙眼睛清明通透,周身氣勢不凡,一眼便知絕非常人。
當下心中也是明了,這孩子招惹不得。
收回的視線卻是不經意滑到那孩子的腳邊,不由得一頓,隨后才若無其事地移開。
那,那,那絕對是狼崽子啊!
那孩子居然有一條狼,雖然還只是狼崽子,但那也是狼啊!
雖然還只是沒有長成的狼崽子,身量也并不長,但那副兇狠的模樣,絕對能在夜里用來止孩童哭啼!
婆婆轉了眼,仔細看了幾眼已經尋了地方坐下的周天祈,咧開嘴笑應道:“好的,小孩兒等等啊。”
老婆婆的語氣中帶著慈和與寵溺,聽得周天祈頓時愣了一下,他抬頭,第一次仔細地看了看那位轉身提起大嘴茶壺的老婦人。
他已經有多久,沒有得到過人的寵溺了?
不一會兒,他收回視線,伸手拍了拍看著他不曾移開視線的洛卿,笑得很專心。
不一會兒,那老婆婆就將周天祈要的東西送了上來。對于坐在周天祈身邊的洛卿,老婆婆也只是笑笑,并沒有太多的驚恐。
也許,她將洛卿當成了狗?
周天祈也不去管她,只用滾燙的茶水洗了一遍質地一般的瓷碗,倒了一碗茶水放在洛卿面前,手指收回的時候,洛卿的那碗茶水只剩下淡淡的溫度,剛好入口。
他伸手拍了拍洛卿的頭,示意它喝水,他給自己倒了一碗后,便拿起放在碗中的茶葉蛋,慢慢地剝起來。
洛卿伸出舌舔了舔周天祈的手,轉頭便將兩只前爪搭在桌沿,吐著舌頭喝水。
它才喝了好幾口,周天祈便已將一個茶葉蛋剝好了,他將茶葉蛋湊到洛卿的嘴邊,洛卿也很是給臉地長了口,任由周天祈將茶葉蛋塞它嘴里。
旁邊的人雖然還是保持著周天祈進來之前的模樣,聊天的聊天,喝茶的喝茶,乘涼的乘涼,但那視線,卻是止不住地瞄向周天祈和洛卿的方向。看到周天祈這般對洛卿,也是頓了好一會功夫,他們才又找回狀態,繼續先前的動作。
周天祈根本不曾管別人怎么看他,喂了洛卿七八個蛋后,便在洛卿的推拒下將剝好的蛋放入了自己口中,慢慢地嚼著。
吃完了茶葉蛋,他將蛋殼收拾了扔一邊,卻是發現了那株被婆婆養在破盆的白牡丹,愣了一下,他抬起討喜的臉,問那老婆婆:“婆婆,這株白牡丹,是你的嗎?”
那婆婆慈和地點點頭,慢悠悠地答他:“是啊,這白牡丹,是老婆子在官道邊撿回來的。雖然看著沒幾天的日子了,可老婆子覺得,這白牡丹還能活,那就活著唄。”
周天祈點點頭,沒再說話,回了自己的桌子邊,一口口地喝著雖然很澀但是很解渴的茶水,時不時地也幫著洛卿倒茶。
到了午時末,茶亭里的人陸陸續續地走了,周天祈看了看外面的太陽,想著是不是也該走了。
卻在這時,官道上遠遠地走來一個背著箱籠的書生。
周天祈見了,挑了挑軟嗒嗒的眉,息了離開的心思。
洛卿有點不解地看著周天祈,低低地嗷嗚了一聲。
周天祈伸手摸摸洛卿,低聲道:“我們還是晚點再走吧。外面還是太熱了。”
這純粹就是騙人的,不過洛卿也沒想那么多,周天祈不想這么快離開,想多坐一會,那就多坐一會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它點點頭,又低下頭去喝水。
那書生面容俊秀,眼神明亮坦蕩,就是身上衣衫有些舊,但依然整齊,他遠遠地見了茶亭,眼中流露出明顯的喜悅,拿了袖口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汗,加快了腳步,沒多久便進了茶亭。
入了茶亭的陰涼處,他先從袖中摸出幾枚銅錢,將銅錢拽在手中,走到離周天祈不遠的一處空桌子邊,放下箱籠,坐下擦了擦汗,對著走近的婆婆道:“老人家,請給小生一壺茶水,四個饅頭。”
“哎。”婆婆依舊咧著嘴笑。
書生點點頭,拱手一禮:“有勞老人家了。”
周天祈看著那書生的一舉一動,心中默默點頭,看來,就是他了!
書生一口一口地吞咬著略有點硬的饅頭,腦袋還在不時地搖晃,看上去頗為享受。
周天祈看得好笑,卻硬是等到書生將另兩個饅頭用紙包了放進箱籠里,一口一口地喝著茶水的時候,才上前見禮。
“小子見過先生。”
書生抬眼見到周天祈。連忙放下杯盞起身回禮:“區區哪里能擔童子先生之稱?快快請坐。”
他雖然是飽讀詩書,卻不是死讀書的人,自然知道,這獨自出行的人,有四類是不能招惹的,而眼前的這個道童,就占了其中的兩項。
他低頭掃了一眼跟著周天祈過來的洛卿,現如今的世道,四道盛行,這童子雖是道童,但有這小狼隨身,只怕就是高人。
縱然這就是一個簡單的幼童,以他的教養,對一個童子,無論如何也是拉不下臉來虧待他。
他看著周天祈,眼神誠懇:“不知小道長找學生,是有何要事?”
周天祈笑笑,不再與他計較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很是認真地看了看書生,神秘地笑了笑,道:“先生姓蕭?可是年十七?可是家中只有一老母?可是將要參加今年蕭山書院的考試?”
隨著一個個問題問出,蕭書生的面容便正了幾分。他眼神依舊誠懇:“請小道長指點。”
“先生今年有一劫,若能輕易渡過這劫,日后你我二人自有再見之日,若是不能,只怕......”
“請小道長指點一二。”
他的面容沒有絲毫變化,神情依舊淡然,周天祈不禁點頭,不愧是蕭山書院這百年來最為看重的學子,但就如今這份心性,便足以讓人點頭。
周天祈也不逗他,手一指,很肯定地說:“你的轉機,就是她!”
“它?”蕭書生順著周天祈手指的方向看去,卻是那攤主婆婆放在攤角的那盆已經是要死不活沒有幾分生機的白牡丹。
說也奇怪,蕭書生自第一眼看到這株白牡丹,便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他自覺得,這株白牡丹無處不美,就算是如今那副毫無生機的模樣,也是格外的令人心疼!
他愣愣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那處攤角,滿是厚繭的手慢慢地撫上那憔悴的枝葉,他很小心,仿佛只要他輕輕一用力,便會折斷了這株白牡丹的枝葉,傷到了它。
周天祈很是滿意地看著蕭書生的舉止,點點頭,繼續道:“她一生有三劫,如今為第二劫,第一劫難已經得人幫助避開了,只可惜,這劫難只能應不能避。所以,那幫她的人,會是她第三劫的劫難。如果,你能幫助她渡過這后兩劫,你們就會一生平順,即便不能成仙,也是能相伴終老。”
周天祈這一番話,用的是傳音入密,除了那蕭書生外,也就只有洛卿和他自己知道了。
蕭書生此時雖然專心地看著那株白牡丹,但也不曾忽略了周天祈,聽了此話,他猛然抬頭看向周天祈,不經意間看見了旁邊的其他行人,見他們一副不曾聽聞的模樣,又一聯想周天祈話中的意思,頓時明了。
這株白牡丹不是普通的牡丹!
世道使然,他這么多年來雖然是一心讀書,但對于一些野聞還是知道一點的,再說如今自己對于這株牡丹的感覺連別人都騙不了,更何況是他自己。
“請道長救命!小生此生定然不忘道長大恩!”
周天祈暗自滿意點頭,說道:“她機緣不在我,只是她如今這副樣子,只怕是撐不到那機緣臨身之時,這樣吧,我幫著她先將情況緩一緩,你將她帶走。日后機緣到時,就是她渡這第二劫之時。”
蕭書生有些不滿意,但此時也是無可奈何,只能點頭。
周天祈行到攤主婆婆身前,問道:“婆婆,你這株白牡丹可不可以賣給我?”
攤主婆婆那時正在爐邊收拾柴火,聽了這話,抬頭仔細看著周天祈,問道:“孩子,你要這盆牡丹做什么?這可不能拿來玩的。”
周天祈點頭:“我知道。我想著將這株牡丹送給那邊的那位先生,他最適合她了。”
婆婆順著周天祈的指引,看到了正蹲在那株牡丹邊上的蕭書生,瞧見了他帶著幾分緊張的臉,笑道:“不用你買,你這小小年紀的也沒多少錢,那株白牡丹就算老婆子我送了給這位書生吧。”
“也好,你們之間也有一段不淺的緣法。”周天祈很嚴肅地點點頭,踱著步子來到那株白牡丹身邊,伸手在她的枝葉上摸了摸,眼中快速閃過幾絲復雜的神色。片刻,他屈指連彈,一絲絲真元落在那株白牡丹上,迅速游走至她的根部,滋養著她。
卻是因為周天祈自祭煉了周天葫蘆后,真元中自帶了許多生機,這些生機對于植株一類的生命更有奇效。
他站在原地,看著蕭書生遠去的背影,眉眼彎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