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祈在門邊站了很久,久到東邊出現第一抹陽光,他才像是意識過來一般,一步一步挪到了洛卿身旁。
洛卿躺在地上,身上一道又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一道比一道恐怖,但最令周天祈心冷的是眉心印堂處的那一個一指寬的窟窿。
黑色的血流了一地,洛卿那一雙眼不帶絲毫怨恨地看著門口的方向,依戀而遺憾。
周天祈跪下,一張臉埋進洛卿冰冷僵硬的身體,許久許久。
那天過后,周天祈極少離開洞府,偶爾一次出府便在坊市上遇到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他在他手中買走了一幅佛像。
那一幅佛像很不簡單。
周天祈一入手便知道,為此,他連連進出青城派藏經樓,翻查典籍,終于確定那幅佛像的真實身份。
他對外宣布閉關。
當然,所謂的對外宣布,也只是通知了師父和他的兄長而已。
第三天夜里,他在秘庫等來了周天佑,他的嫡親兄長。
就在周天佑俯下身在周天祈耳邊低聲笑語周天祈閉了眼,準備分出那一絲靈光自爆的時候,周天祈身上一件黑袍憑空浮現,其上有絲絲符文流轉著湛湛青光,青光冰凌凌的激得周天祈身體一震,眼神霎時清明。
他看著已經伸手正想要拍他頭的周天佑,忽然咧了嘴笑出聲來。
周天佑被周天祈的笑聲一嚇,頓時站了起來,退后了幾步,看著周天祈的樣子像是在看瘋子。
周天祈笑得過于復雜,以至于完全沒有人能說清楚自己在他的笑聲中聽到了什么。
笑了好一會,周天祈才悠悠然地從地上站起來,他絲毫不理會自己身上的狼狽,也根本看都不曾看周天佑一眼,只右手五指張開,乾坤陰陽筆便已悄然滑入,他握筆凝神,眉目安然,正要揮筆畫符。
此時殿中的那道人看見鏡中周天祈動作,嘴角輕輕翹起,低語:“有點意思,只是若真讓你就這般出來,豈不是太過于輕易了么?這怎么行!”
他屈指向著周天佑一彈,一道光華沒入鏡面,直直打在周天佑身上。
周天佑面容一正,眼神清明地看著周天祈,輕笑:“就這樣?你也未免太過于小看我了吧。”
話音落下,一把劍從他身后背著的劍匣飛出,在他頭頂處發出一陣清越劍鳴,周天佑仰頭看了看自己的寶劍,又看了看面容謹慎的周天祈,點點頭,很有兄長風范地道:“來吧。”
周天祈雙眉一皺,手腕連連翻轉,凌空畫出幾個符文,順勢打向周天佑。
那幾個符文甫一成形,便有湛湛青光相隨,向著周天佑打去。
周天佑伸手一招,寶劍劍身光芒陣陣,噌的一聲,落入周天佑手中。
寶劍入手,周天佑渾身的氣勢驟然一變,整個人霎時變得鋒芒畢露,他眼神凜冽,心中戰意勃發,竟有陣陣旋風從他身上盤旋而起。
旋風猛然向外擴張,直直地迎上那幾個青光符文。
青光符文周圍青光依舊,完全無視想要將它們向外甩的旋風,徑直撲向旋風中央的周天佑。
周天佑右手握劍,唰唰唰幾聲輕響,看也不看成果,便一步踏出,劍身翻轉,攻向周天祈。
周天祈也并不干等著,他腳下踏出八卦步勢,乾坤陰陽筆筆尖連連在空中掠過,引動天地法則加持符文。
此時便看出周天祈數年苦練符文的成效來了。
不過是那數息功夫,周天佑周邊便多了三百六十五個符文,成周天之勢,旋轉著撲向周天佑。
周天佑眼中一緊,手中寶劍劍光暴漲,在錚錚劍鳴中,劍光分化三百六十五道,迎上符文。
劍光迎上符文,眼見著就要撞上,卻見周天祈站直身體,眼神一變,磅礴神魂透體而出,瞬息間加持在那三百六十五道符文之上。
便見那符文周身青光一斂,竟是極靈活地避過斬向它們的劍光,在周天佑上方匯聚,凝成一個巨大的符陣。
符陣成形,便青光暴漲,瞬息間將周天佑整個人困在符陣之中,那些劍光也是統統消弭。
卻原來,是周天祈目前而言,威勢最大的周天符文陣。
困住周天佑后,周天祈并沒有再度出手,他只是向著周天佑的方向一個禮揖。
事實上,體內真元耗盡的他也沒有辦法再出手了。
“晚輩周天祈,請前輩賜寶。”
周天祈心中明白,此時的周天佑并不是周天佑。
雖然心中種種情緒浮動,但周天祈還是面容平靜,神色恭敬地對著周天佑模樣的人行禮。
‘周天佑’被困在符文陣中,又見周天祈如此作態,便已明白。
他嘴角微挑,反手將寶劍收入劍匣中,輕輕道:“哦?”
周天祈面色不變,不發一言,只站在那里等著。
‘周天佑’向前一步跨出,整個符文陣卻是沒有絲毫反應,任由他進出。
周天祈心中一凜,隨后卻是無奈。
實力修為相差太遠,想做些防備都不行。
那‘周天佑’上上下下地看了看周天祈,道:“你很奇怪。”
周天祈瞳孔一縮,隨后卻又慢慢地放松了下來。
‘周天佑’點點頭,繼續道:“你一身修為極淺,但神魂卻是極強,此乃其一;其二,你一身氣運雄厚,卻不顯于世;其三,你年齡尚幼,而這悲喜兩儀鏡中的種種皆不是你這年齡可有。你說,是不是很奇怪?”
周天祈張了張口,最后還只是艱澀地道:“是。”
‘周天佑’點點頭:“罷了,我也不為難你這小輩。看在你尚算可以的份上,我不追究你擅入我道侶墓穴,打擾我二人清凈。你且說說,你來這里,為了什么?”
周天祈拱手一禮,道:“晚輩想求取前輩墓中碧玉蟠桃三顆。”
‘周天佑’略帶詫異地看向周天祈,卻也不問他為何知曉墓中有碧玉蟠桃一物,反而問道:“你要碧玉蟠桃?”
周天祈點點頭,如實交代:“晚輩有一伙伴,乃是靈獸。”
‘周天佑’點頭,卻是了然。
他沉吟了半響,心中有了決定,他不知從何處取出兩條布帛,扔向周天祈,道:“罷了,既然你要碧玉蟠桃,那我便給你。嗯,我多年靜修,亦有所悟,想來會對你那伙伴有些好處。”
周天祈聽得那道人這般言語,眼中霎時一亮,雙手如電,快速將那兩條布帛拿到手。
隨后,便見身周空間快速變幻,轉眼間,周天祈便站在一條寬敞的甬道。
‘周天佑’看著周天祈消失,臉上笑容一閃一斂,隨后也化作粉塵散去。
周天祈甫一站穩,便一掀衣袍,從露出的挎包中取出一張玉符,他毫不猶豫將真元打入玉符中,玉符受真元所激,符內所載符文瞬間浮現,卻是一個“隱”字神文,神文在周天祈身前閃耀一息,驟然擴大將周天祈整個人包在其中,隱去了他所有的形跡。
直待到隱身符奏效,周天祈方才松了一口氣,他將手中布帛拿到眼前就著甬道邊上的長明燈燈火一看,越看手便越是不穩。
這兩條布帛,一條記載了通往碧玉蟠桃所在的路線,至于另一條,居然會是記載了如何讓靈獸提前化形的方法。
不對,不應該說是化形,該是凝形!
它其實是一種秘法,一種靈獸在五百年道行之時便可凝形的秘法。
有了這種秘法,靈獸就不必定要等到千年擁有千年道行之后度了三災方才能化成人形,當然,三災還是要度的,就是放低了條件,暫時化形。
這樣的秘法乃是偷天之法,會引來天妒周天祈一點也不覺得好奇。
修習秘法的靈獸,它們的三災,通常會比起其他靈獸更困難,更兇險。
這也是必然。
畢竟,凝成人形的靈獸比起尚未化形的靈獸更容易與人類接下因果。因果一成,三災便深。
雖然很是奇怪為何這位大能會將這樣的秘法交給他,但周天祈還是小心地將那門秘法收入懷中藏好,按著地圖尋了一個方向前行。
如今這墓穴中還沒有其他人,也不知道是暫時還未破出那位前輩所說的悲喜兩儀鏡,還是已經前行,不管怎樣,他也該動作快些才是。
墓穴經由那位大能靜心修筑而成,即便有了地圖指引,周天祈還是走了不少彎路。
因著他先前真元耗盡,周天祈著實是吃了好一番苦頭。
行了足有兩三個時辰,他的真元也已經恢復了大半,周天祈終于尋到了地圖上記載的拐道。
他看著黑黝黝的洞口,思慮了片刻,又在洞口處忙碌了一番,布下三個符陣。
待到他忙完,站起身來抬頭一看,眼前只是一片石壁,與旁邊根本毫無二致。
他滿意地點點頭,凝神細細感知了一番,轉身一拐,便撞入了石壁內,消失不見了。
那道人依舊盤膝坐在空蕩的大殿中,手指翻轉著握著的悲喜兩儀鏡,溫柔地對懷中的晶石道:“貞兒,那小輩還算有趣吧?若是你在,定然不會這么輕易地就放過他。”
他喃喃著,眼前不由得想起那個時而淘氣時而霸氣時而溫柔的女子,嘴角彎起溫柔的弧度,整個大殿的落寞頓時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溫柔與寵溺,讓人忍不住心底發暖。
然而,如此溫暖的大殿,如斯溫柔的道人,卻纏滿了揮之不去的陰暗與沉痛,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不得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