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這說的又何止是行船呢!”姚存慧又道。
天下萬事萬物同本同宗,大道通天,用之四海而皆準,生意場上還不是一樣?姚存慧隱隱記得,世界史上曾是有過這樣的記載,說的便是老牌資本主義郭嘉英國的紡織業,一開始為各國之首,無人能出其右;后來設備老化,不舍投入成本更換更新、更先進的設備,最終衰敗下來為他國所超。今日謝府運既然問起,她便順口說了。
“二妹所言不錯!這件事,我會同爹商量商量!”謝府運沉思著道。
后來,父子二人商議之后,決定以謝家的名義來辦這件事,也就是說,所有收歸上來的新圖紙、新方法、新顏料等統統歸謝家所有而不是江寧織造府所有,對核心關鍵的技術要保證掌握在謝家人手中。反正,朝廷又沒下旨命謝家如此做,謝家大可不上報,自己怎么做自己清楚就行了。
“姐夫果真虛懷若谷,一點兒也不假啊!”姚存慧不由撫掌大笑,說的謝府運夫婦亦笑了起來。
謝府運便道:“那么我索性謙虛到底吧,二妹可否再指點指點哪兒去搜尋新東西呢?”
姚存慧揉揉太陽穴,心道還真當我萬能了啊!想想便道:“四海之內、四海之外皆可啊,東西南北各洋海外、紡織業發達的各地域、周邊各國、大周各少數民族地區,比如說川地、海南、蒙古等地,姐夫不妨都派人打聽著。每一年或者兩年收集一次情報就可以了!”哪里整天有那么多新事物發生呢!
謝府運微微有些失望,轉而一想,妻妹還是個小姑娘呢,自己非要她說出個所以然來也太強人所難了,于是一笑置之,點頭稱是。
姚存慧想起后世的黃道婆從海南黎族人那里學到先進紡織技術、帶回了新的紡織工具的事,雖然現在黃道婆還沒出生、黎族人的紡織技術也不知道比不比中原先進,總歸提醒姐夫注意一下也不會錯,于是笑道:“少數民族各有手藝,姐夫可千萬別小看了!比如海南的黎族、四川的蜀人等,姐夫可派人去看看。”
謝府運想了想,笑道:“蜀錦天下聞名,倒是很值得派人去一見,若是能得到他們的紡織技藝,就再妙不過了!可是海南黎族——在這上頭也真的有什么過人之處?”
“我也不清楚,”姚存慧搖搖頭,“只是出海的時候恍惚聽人提起過,也不知是不是聽錯了!”
“嗯,那我倒要考慮考慮派人去看看了!”謝府運這才重視起來。
姚存慧很想順便跟謝府運說說棉花的事,轉念一想還是不提為好,現在大周境內壓根還沒有棉花這種東西,各類地域物產的書籍中也沒見過相關記載,壓根就沒有“棉花”這一詞,自己即便說了,也沒人會懂得這是什么東西。若是將來有緣見著,那時候再說吧!
三人談了好一陣,姚存慧和謝府運顧及著姚存嘉的身子,適時的收住了話題,姚存慧回屋休息,姚存嘉夫婦亦洗漱上床。
謝府運細細想著姚存慧的話,腦子里格外興奮,暗嘆暗贊,卻是睡不著。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很優秀了,沒想到妻妹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竟有這般見識,不是親見親聞,真叫人不敢相信!
“夫君,我想同你說個事。”姚存嘉自是感覺到他沒有睡意,輕輕扯了扯他的寢衣袖子。
謝府運低頭一笑,“嘉兒要說什么?”
“慧兒的事啊!”姚存嘉趁機笑道:“我先前還想著呢,我在金陵總不甚放心慧兒,如果慧兒也嫁到金陵就好了!我們姐妹可常常見面,夫君也可以常常同慧兒探討一二。”
謝府運眼睛一亮,頓時喜道:“嘉兒這主意不錯!”若是妻妹也嫁到了金陵,的確是件好事。
“那,夫君你幫忙在外頭打聽打聽可有合適的人,”姚存嘉笑道:“慧兒心氣高,夫君找人可要找仔細些。”
謝府運聽了姚存嘉這話,再想到姚存慧,熱情一下子又熄滅了,半響嘆道:“嘉兒,我看還是算了吧!我所知曉的那些名門公子,我看跟二妹都不合適!”
“為什么?”
“嘉兒,”謝府運想象著姚存慧成親嫁人的狀態不由失笑,說道:“我簡直想象不出來,將來這世間有誰能娶了二妹去!哪有人降服得住她啊!”
換句話說,誰敢娶她啊!
“哦?”姚存嘉一怔,不覺挑了挑眉,自夫君懷中抬起頭來,凝著他幽幽道:“原來,夫君娶我是因為好降服啊!”
“嘉兒……”謝府運心里哀嚎,不得不打疊起千萬般溫存軟語,好言哄慰愛妻。
姚存嘉堅持一試,謝府運被逼無奈,妻命難違,只得將數個交好的未婚公子列了單子給愛妻,向她介紹一番,兩人斟酌著從中選出三四人,再邀上二三好友,于是有了游湖的提議。
姚存慧雖覺奇怪,姐夫與朋友相邀游湖帶上自己做什么,這帶她欣賞金陵風光的理由也太牽強了點吧?盡管姐姐也極力讓她去,說是太拘著她了,正好讓她去散散心!可小姨子和姐夫不是理所應當避嫌的嗎?姐姐不在場,她怎么好去的?
姚存慧抵死不從。
許婉竹不知怎地知道了,纏著定也要去,于是姚存慧立刻改變了主意:去!
許婉竹氣結,瞪她:“你不是說不去么?”
“我怕婉兒表姐你悶呀!”姚存慧笑得親切。
許婉竹狠狠的噎了一下,轉臉不語。她很想讓表哥不帶姚存慧去,可也知道表哥肯定不會答應的。
關系炯炯微妙的三人又是一輛馬車一同出府,這一次許婉竹卻不悶聲了,一路上殷勤同謝府運說話,謝府運言簡意賅答一二句,姚存慧便往往“好心”的接過話頭來,結果又惹得許婉竹大感不快。
三人來至玄武湖畔的桃金娘渡口,姚存慧一看,身子微微僵了僵,這一處,正是那偶見謝府運登上畫舫的渡口。
如上次一樣,一艘華麗巨大的畫舫招搖的停靠碼頭,船上隱約可見人影,所不同的是她上次是旁觀者,這一次是局中人。
姚存慧不由瞟了謝府運一眼,心下頓生些許不快,假裝不在意笑問道:“姐夫對這好像很熟悉。”
“偶爾和朋友出來散散心游游湖,”又笑道:“可惜你姐姐身子重,不然包一艘畫舫,咱們一塊出來。”
姚存慧笑笑,說道:“光是游湖,沒有別的什么玩么?”
謝府運眼睛一亮,笑道:“二妹想玩什么?作詩、繪畫、行酒令、葉子牌、打雙陸還是彈琴、下棋?”
想玩就好啊,玩著玩著不就熟悉了?熟悉了感情不就出來了?沒準二妹的姻緣還正在此呢!
說的挺溜!姚存慧笑問道:“可有彈琴唱小曲兒的?”
謝府運一怔,遂笑道:“怎么二妹——喜歡聽小曲啊?”平日里倒看不出有這愛好嘛!
“是啊!比戲文好聽新鮮多了!”姚存慧道。心里有些暗暗的窩火,裝的倒挺像,想想那日那一幕真是礙眼啊!
一旁許婉竹哼了一聲,不屑道:“好人家的女子誰愛聽那些個東西!”
姚存慧反駁:“宮里還有梨園教坊呢,有何不可聽的?”
謝府運忙打圓場笑道:“聽聽原也無妨,只是今日卻來不及了,改日,改日如何?”
姚存慧一笑,便也沒有點破,許婉竹又是一哼。
到得船上,大家相互廝見過。約莫共十一二人,皆是金陵城中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不是名門望族便是書香門第或是官宦子弟,總之那是非富即貴。
除姚存慧和許婉竹之外,還有兩位女子,江寧盧知府的女兒、外甥女亦是隨兄而來,恰好也是表姐妹——人家是貨真價實的嫡親表姐妹,不比姚存慧許婉竹她們原本是八竿子也打不著的!
“許久不見謝兄了,是在家里陪嫂夫人吧?”盧家公子笑道。
謝府運“呵呵”一笑,倒是老實不客氣點頭:“內子身子越發重了,正是要人陪的時候!”
“嫂夫人真好福氣!”眾人笑嘆。
盧金玉聞言笑道:“你們這話可都錯了,該是謝家哥哥好福氣才對!謝家嫂子那樣的人品、模樣兒,天底下可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了!謝家哥哥,如今嫂子懷著身孕也不敢去打擾,等什么時候小侄子生了,可一定要快快的告訴我啊,我必定要上門道賀的!”盧家與謝家相交甚密,盧金玉與姚存嘉見過數面,二人頗為談得來。
眾人聽了都笑,謝府運自是笑應。盧金玉卻是不依,稱說錯了要罰不可;眾人便笑,今日不飲酒,難道要罰一肚子茶水不成?
說笑間畫舫已緩緩開動,劃過水面,拖出迤邐漣漪水紋,往湖心劃去。
近處碧水如絲如綢,柔媚無骨,遠處青山默默,眉目盈盈,山光水色之間,眼界清亮,頓覺天地之遼闊。
忽見一二潔白水鳥展翅輕快掠過水面,清脆一鳴,即扇動翅膀逍遙遠去,溶于這淡墨山水之間。
姚存慧倚舷凝眸,唇畔悄然勾起笑意,自覺怡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