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一九四六年春節剛過，一歲半的小長勝因爲感冒引發肺炎，澤元和兆琪一連幾個晚上輪流守護在兒子牀前。

二月十日星期一早上，澤元一夜未曾閤眼，看看小長勝病情好轉，孩子安靜地熟睡了。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連連打了三個哈欠。然後躡手躡腳走到外屋，扭了一把冷水毛巾，抹了把臉，頭腦清醒了許多。由於在幾天前組織上定下來，今天九點鐘在較場口廣場上召開羣衆大會，慶祝政協會議成功通過了有利於人民、有利於和平的五項決議。澤元前天佈置好了，由秦渝生和呂道金組織中學進步師生、任木子在重大學生自治會組織進步師生參加慶祝會。

澤元探頭看看裡屋牀上妻子和兒子睡得正香。怕吵醒娘倆兒，他無聲無息地穿上大衣、穿上皮鞋，正要推門出去，聽見樓下有人喊：“晏校長！晏校長！”

兆琪是合衣而臥，一翻起來，喊道：“澤元！”一看屋裡沒人，她趿著鞋下了地，來到外屋，看見澤元正在帶上門要下樓，便追了出來。

澤元下樓來，見秦渝生和呂道金帶著七、八百人的隊伍，呂道金說：“校長，放寒假了，只動員了這麼多人。”

澤元看見大家人手一面小旗，紅紅綠綠，上面寫滿“反內戰、要和平”之類的標語，前面打著各校的旗幟，個個精神抖擻，士氣高昂，他非常滿意，喊道：“站好隊，出發！”

兆琪跑下來，一把抓住澤元：“澤元，你兩夜都未閤眼了，快回去睡覺！”

“羅主任，校長爲啥兩夜未睡？”秦渝生關心地問道。

“小長勝得了肺炎，爲了看護孩子，他兩個晚上都沒閤眼啦。”兆琪心疼丈夫。

秦渝生和呂道金說好說歹勸澤元回去休息，說：“校長，這是開慶祝大會，我們帶隊，不會出什麼大問題的，你就放心回去休息吧。”

九月初，在樑、黃二人的鼎力支持下，華光職業專業學校終於辦起來了。經過校董會討論決定澤元兼職任校長，羅兆琪任專職副校長兼教務處主任，主持學校日常工作。任木子此時已經畢業，且入了黨，也進校當了教師。呂道金則進校任庶務主任。根據上級黨組織意見，他們四人成立了秘密支部，呂道金任書記，任木子任宣傳委員專做學生運動。澤元本想讓秦渝生支部的人全部進入華光職業專科學校工作，上級組織考慮到安全，沒有同意，由於澤元已改專任川東特委書記所以秦渝生支部也由他負責。爲了工作需要羅兆琪只在特委掛了委員的職務，分管婦女運動。這一次慶祝大會兆琪就委託學校中一位黨外積極分子去組織發動的。

華光，中華之光明的意思，開明宗義就是要辦一所新型培養建設人才的學校，有中等專業，也有高等專科。分化工、機械、紡織、財會金融、經濟管理等專業。黃承孝工廠提供了大片廢棄的廠房宿舍，經過整修，開闢出校舍、宿舍和操場，工廠還提供了多達千人的勤工儉學場地，於是免掉了學費、食宿費，全省許多貧困青年紛紛前來報考。計劃只招一千人，最後只能一擴再擴，發展成三千人。澤元和兆琪從重慶各大專院校中等學校裡面動員了一批思想進步的教授教師來上課，保證了學校的教育教學質量。

當時法幣已經大幅度貶值。一九三七年法幣一百元可以買兩頭牛，到了一九四五年只能買一條斤把重的鯉魚了。也就是隻有原來千分之一的價值了。此時澤元在重慶大學的薪水，只能買一百斤大米了。所以當時有這樣一個民謠說：“教授教授、越教越瘦。”這說出了當時知識分子的困窘貧窮的處境。

爲了保障華光學校教師和學生的生活水平，澤元是動了腦筋的。首先他要黃承孝把華光學校納入兵工廠編制，對外宣稱華光學校是兵工廠附屬技術學校，這樣教職員工等同兵工廠工人，工薪只發實物，不發法幣。學生勤工儉學所掙工薪也折成實物，或直接交由學生食堂充伙食費。澤元求樑志仁捐助的資金全用銀元支付，由黃承孝拿銀元去軍糧庫買米。每月發薪水都是銀元和大米，決不發法幣。這麼一來在當時通貨膨脹肆虐的重慶，唯有華光職業專科學校師生受到衝擊最小。學校的教職員工和廣大學生對澤元和兆琪的教育理念和管理方法都十分欽佩，一呼百應。無論是專職教師還是兼課的教授在他們夫婦幫助下進步很快，有的秘密加入共產黨，有的參加外圍組織活動，有的加入民主黨派。在當時華光學校成了我黨在國統區培養幹部的搖籃。

澤元只好跟著兆琪回去睡覺。他剛剛躺下，還沒閤眼，就聽見咚咚有人上樓，然後是“啪啪”地拍門聲，“小弟！弟妹！快開門！小弟！弟妹！快開門！”

“快，是大嫂，兆琪，快去開門！”澤元催兆琪下地開門，沒有什麼緊急事情二人不會如此驚慌。

兆琪忙去開門，剛問了句：“出了啥子事，嫂嫂這麼慌張？”

“小弟在家嗎？”秀姑劈頭就問。

“澤元在家，有啥子事，緊急嗎？”兆琪問道。

“哎呀，小弟在家就好。可急死我啦！”秀姑說，“叫翠雲擺給（方言：說給之意）你們聽。”

這些日子澤懷一直和翠雲過夜。此時的澤懷大不如從前，無法滿足五姨太的強烈需求，翠雲很是體諒這一點，只要能親熱就滿足了，要求不多。澤懷就覺得翠雲對自己難處體貼、性情溫柔，於是就在翠雲牀上賴住不走了。那天天亮後，澤懷就打電話給軍統站的：“喂，是軍統徐站長，今天較場口的慶祝會，老頭子要求咱們兩家各出二百便衣，在會場上教訓教訓他們！砸他個稀巴爛！”。“是！”對方答應了。澤懷又通知憲兵隊的。只要會場一發生混亂，他們就抓人打人，搗毀會場。

“我和姐姐怕小弟和弟妹去較場口參加大會，趕緊跑來通知你們的。”翠雲說道，“我們是澤懷出門了才跑來通知你們的。”

澤元在裡屋聽得真切，立刻爬起來，穿好衣服，走了出來。

“澤元，你上哪兒？”兆琪一把拉住他。

“去較場口，通知大家小心點兒。”澤元說道。

“你睡覺吧，我去！”兆琪說道。

澤元看了一下手錶，說：“來不及了，我跑得快，我去！”

秀姑擋住他：“小弟，你去幹啥呀，那幫特務心狠手辣，歹毒異常，搞不好有生命危險。你不能去。”

“不，我不能看著那麼多人遭人毒打迫害。”他推開秀姑，毅然走了。

“千萬小心！”兆琪只能跺腳而已。

“唉！小弟爲了別人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好人呀！”翠雲嘆道。

澤元出門叫了一輛黃包車，快步朝較場口跑去。到了較場口，看見廣場中黑鴉鴉的人羣，打著各種繽紛的旗幟，舉著各色各樣的小標語旗幟、秩序井然等候開會，口號聲此起彼伏，氣氛十分熱烈。他下了黃包車就奔向大會主席臺，來到臺下發現有一二百流氓混混模樣在臺下左右轉悠。他從梯口往上走，一個大漢一把拖下來，吼道：“不準上去！”

“爲啥不準上去，我有事情通知主席！”澤元用力掙開，喊道。

“不準上去！就是不準上去！”一下子圍上來十多個人擋住澤元，不準他上去。

臺上一個尖嘴猴腮的傢伙竄到主席臺前抓走麥克風，大喊：“我宣佈慶祝大會開始！”

主席臺上有郭沫若、李公樸等許多知名人士，大家正在等人，人齊之後方可開會。司儀上前同那位尖嘴猴腮交涉還不能宣佈開會，那傢伙立刻變臉，大吵大嚷：“不好啦！有人搗亂會場！”

只見臺下的流氓混混全抽出藏在衣服內的木棒亂掄亂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