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羅大急匆匆走進探花巷,雖說女主人給了他假允許回鄉(xiāng)奔喪,而且還送了一百大洋做為為母親赴喪的禮,可是因為趙家事情讓他耽擱了五天,超過假期。當他快步走進羅府大門時羅鴻飛帶著二個男仆匆匆從里面出來,正好打個照面。羅大忙恭恭敬敬側身,站在旁邊:“老爺,要出門呢。”
羅鴻飛一見是羅大,站住了:“你回來了嗎。伯祖母的事情辦妥了嗎?”他的聲音沙啞、出氣短促,不時伴有咳嗽和濃痰。
“謝謝老爺關照,全都辦妥啦。”
“好,好,么叔你回來得正好,你趕快帶人去省里。”羅鴻飛說道,“學校派人帶信,小姐病重,十分危險。修女要家里派人接回家醫(yī)治,不然有性命之虞。么叔,后面?zhèn)浜棉I車。你立刻帶著這兩個人火速去省城,天黑之前務必把小姐接回來。”
“是,老爺。”羅大說完就帶著兩個仆人直奔后門,要了一匹快馬,和一輛暖式馬車,匆匆趕往省城。
羅大已年過五十。清光緒十九年他由昭化來成都參加鄉(xiāng)試落第。本想返家,無奈攜帶的銀錢在旅店被賊所盜,無法返家。只能在旅店門前擺一個測字算命小攤,打算賺幾文小錢夠回家路費。可惜人太年輕,路人沒有相信的,幾天都沒得開張,連急帶餓,他暈倒在攤子上。正巧羅伯雄便裝帶了兩個仆人來客店會朋友,出來見羅大暈倒在地,生了憐憫之心。急忙叫來郎中診脈,郎中說此人無病,是餓暈了。羅伯雄叫仆人買來兩碗熱粥給羅大灌下。半個時辰,羅大漸漸蘇醒過來。見衣冠楚楚的羅伯雄和仆人、路人正圍觀在四周,自漸形穢,掙扎起來,掩面欲走。
羅伯雄一把拉住他:“仁兄,且莫著急走開。你餓了多日,身體尚且虛弱。待一會兒本官與你調理調理,吃飽喝足之后,再說走。”
說完之后不管羅大是否同意,叫仆人扶他到旅店他住的房間坐下,問明他是如何落到如此地步。羅大沒有隱瞞一一照實相告,怕羅伯雄不相信,又叫來店主如實相告。
羅伯雄見羅大身體魁梧,談話文縐縐的,原來是位落第秀才,但是還帶有幾分山民剽悍野性,不像當時讀書人滿口子曰詩云,動輒就是八股文的起承轉合死讀書,辦起事來瞻前顧后,優(yōu)柔寡斷的酸溜溜的樣子,于是有了幾分欣嘗。
羅伯雄說道:“仁兄,若不嫌棄,本官也姓羅,是廣漢人氏。咱們認個同宗弟兄,如何”
羅大一聽,跪地納頭便拜,“小民如何敢攀大人。”
“仁兄,不必客氣,本官本月底便要上京赴任,正缺一名幫手。仁兄肯否屈就本官家中管家。一來你可以養(yǎng)家糊口;二來閑時你照樣可以讀書,參加下一次鄉(xiāng)試。”羅伯雄說道。
羅大拱手相謝:“小民是大人救活的,現(xiàn)在大人可以隨意差遣,永遠追隨大人鞍前馬后,效犬馬之勞。”
就這樣羅大成了羅伯雄家中總管家。
羅大本名羅大雄,昭化人氏,因父親早亡,家道中落,只有一位守寡的母親和三間草房。幸而母親的親兄弟不時周濟些銀兩,才使羅大成長起來。為了改變命運他發(fā)奮讀書,希冀博個功名,再重振家業(yè),不想淪落這番地步。
羅大為了避諱,就把自己名字中的“雄”字去掉,單名一個“大”字。因為已被羅伯雄認為同宗兄弟,羅鴻飛這一輩人就尊稱他為么叔,完全將他看成羅家人。
也怪羅大命運不濟,后來若干次鄉(xiāng)試,他屢試屢敗,一直到清末取消科舉他都未中舉。他心灰意冷,就連羅伯雄出錢為他捐功名,他也不干。他一心在羅家做總管家。羅家家業(yè)也大,有七處房產,千多擔田,還有酒廠、糖廠、油坊和染坊。羅大成天忙完這個忙那個,恨不能分身。
羅伯雄死后,王氏就把家中經濟完全交給了羅大,幸虧羅大盡心盡力替主人打理,羅家家業(yè)才沒有出現(xiàn)一點敗落。
前年王氏病重,她自知無力回天,在病榻前王氏擔心四位姨太太在她死后于羅鴻飛不利,爭搶家產,于是叫來羅大,還有四位姨太太,在她的病榻前當著羅鴻飛和劉氏的面立下字據(jù)給她們每人一處房產、一百擔養(yǎng)老田及三百塊大洋,從此搬出羅府老宅,不再回來拿走一針一線,更不準再提分家之事,并且立即捺下手印。每份文書都由羅大保存,以備日后打官司使用,并且告訴羅鴻飛夫婦在她死后,依舊由羅大當總管家,稱之為“么叔”。第二天,任憑四位姨太太吵鬧,羅大硬是派人把她們打發(fā)到自己住的地方去了。
王氏去世之后羅鴻飛順理成章成了羅家老爺,對羅大更是信任有加,事無巨細都依賴羅大。羅大幾十年如一日,毫無怨言,忠心耿耿為羅家打理這一切。
在羅大二十五歲時羅伯雄將他夫人王氏娘家陪嫁過來的丫頭嫁給了他,丫頭無論人品還是容貌,羅大都無法挑剔,十分滿意。為了讓羅大更盡心盡力為羅府辦事,羅伯雄特意在探花巷側面買一棟住宅送給他居住。又送了十擔田以為賀禮。當羅大第一個兒子出生時,羅伯雄,送了十擔田以為賀禮。羅伯雄如此厚愛羅大是有原因,他知道自己唯一的兒子體弱多病,在他去世之后,恐怕無法掌管著偌大家業(yè),自己必須為兒子找一個可靠的幫手,而羅大恰恰合適:有山民的強悍,又有儒家的忠誠,一定會知恩圖報,像諸葛孔明忠心輔佐阿斗一樣輔佐自己的兒子。在羅伯雄死后,王氏延續(xù)了丈夫的作法:在羅大的小兒子出世時,又以十擔田為賀禮表示祝賀。此時羅大也儼然成了地主了:家有寬大的住宅,還有四十擔水田出佃給貧困人家耕種,自己只吃租就能過上富裕的日子。如此一來羅大能不盡心盡力、巴心巴肝地為羅家干活嗎。
羅鴻飛自幼懶散,早年考過秀才,中了秀才以后,清政府廢除科舉。他就樂得清閑,整日里除了讀閑書,寫大字,畫一些蟲鳥花魚,還有上街溜達,逛逛公園,坐坐茶館,看看川戲。全然一個“世外閑人”——這是他的號。幸虧夫人劉氏為人勤快精干,每日除了督促下人忙里忙外,每月底還叫羅大拿來賬簿看看,問問家中開銷、柜上收支,還有各處生意情況。盈余自然皆大歡喜、虧損劉氏也不責怪,只要羅大努力彌補回來。主仆關系甚是融洽。
羅大帶著車馬匆匆趕往在猛追灣附近由洋人辦的天主教會女子學校。在大門口羅大請門人進去通報,過了兩分鐘一位全身黑色衣衫的修女問明情況,馬上叫他們把車馬趕到宿舍后面小門前,然后她進去,叫兩個修女把小姐包裹在白布里,用擔架抬出來,小心放進車里。修女告訴羅大,小姐發(fā)高燒已經兩天,醫(yī)生打過針,依然沒有退燒,懷疑是傳染病,要家里馬上找醫(yī)生診治。
羅大一聽情況緊急,吩咐車夫和仆人馬上護著小姐回羅府。他自己則騎馬趕回廣漢去延請名醫(yī)葉至善。
天黑前羅大已經把葉大夫請到了羅府。剛剛在花廳坐下,沏上茶,小姐的馬車也到家了。大家把小姐抬進閨房,在床上安放好。葉大夫先靜靜把了一會兒脈,看看眼睛,摸摸額頭,又看看耳朵后面。最后點點頭,對在一旁焦灼不安的劉氏說:“夫人,小姐的病不妨事,不妨事。小姐是出疹子,沒來頭。(四川話,沒關系之意)”
“啊喲,可嚇死我了。”劉氏叫道,這才放下心,“我怕是出痘子呢。”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羅大一邊擦著滿頭的汗水一邊說道,“葉大夫,你不曉得,到學堂接人的時候,那個陣仗(四川話陣勢),一個個急三火四,穿著黑衣衫,帶著白口罩,說是啥子傳染病,嚇死幾個人。”
這時候羅鴻飛在茶園喝足了茶水,趕了回來。女兒生病,他照樣逛公園喝茶水。進門問道:“你們呢,莫閑扯了,讓葉大夫清凈清凈,開個方子,快去抓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