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離開了。
可以離開了……
不知爲(wèi)何,當(dāng)這番話緩緩流進(jìn)耳廓,琴徊立在當(dāng)場。院子裡的微風(fēng)徐徐,天邊火燒雲(yún)顏色很濃,赤橙橙的一片壓抑壯烈。飛鳥逡巡,鳴叫徘徊。只是這些琴徊都已經(jīng)聽不進(jìn)去了。他愣愣的看著盛衣,對方只垂手而立,串珠戴回到手腕上,晶瑩剔透,安靜無聲。
盛衣微微垂著眼看他,表情依舊淡淡的。
“啊啊~怎麼了這是?”
“……”
琴徊眼睛一閃,回過神。
“終於良心發(fā)現(xiàn)了?”
“呵呵,對於你,我可是隨時都很善良呢?!?
“哼……”
冷哼一聲,琴徊垂下眼睛,袖子一甩錯身而去。
——你可以離開了。
是啊……
終於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這樣不是很好嗎?這不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麼……
隨風(fēng)浮動的白色衣角扎進(jìn)眼裡。夕陽的赤金太晃眼,所以纔會有輕微刺痛的感覺吧。
他不著痕跡的深深吸氣。
這樣也好。
這樣最好。
琴徊抿著嘴,卻不想手腕被人握住。
“你怎麼了?”
眨眨眼,卻對上盛衣沒有笑意的臉。
這還是琴徊第一次看到他不帶任何表情的樣子,不由自主的神情一滯。
盛衣眉頭微皺,眼神清冽。
琴徊擡眼不由自主的看了進(jìn)去。那一片漆黑洋洋灑灑漫無邊際。直教人徹底淪陷,毫無反抗掙扎。
無論如何,都要堅守自己的心。
然而如今看來,怕是已經(jīng)在這樣的日積月累中,毫不自知的沉淪了。
“難道是捨不得離開了麼?”
盛衣笑道。
“你想多了。”
琴徊別開眼睛哼了一聲道。
“哈哈,果然我是自作多情了吶……還以爲(wèi)會有一段日久生情的故事發(fā)生呢……哎……”
說著甩了甩手腕,身子一晃到桌前坐下。
時光繞過兩人身側(cè)靜靜流淌。夕陽投下淡色的陰影緩慢偏移。身影相疊,恍然有一種依偎的錯覺。
“啊~ 啊~ 對面的赤玉櫻該熟了吧……”
他揚(yáng)起下巴,眼神望著一側(cè)飄忽模糊的方向自語道。
天幕落下來,遮蔽了希望還有天地間閃爍的明亮。
琴徊挑起燈火,坐在窗口。
瀾裳輕輕推門走進(jìn)來。她抿著嘴,眼睛紅紅的。
“包袱已經(jīng)收拾好了?!?
“嗯?!?
琴徊將視線收回來。對上瀾裳的時候,眼神閃爍出一絲溫柔。
對於她,琴徊滿心感激。
感激她的照顧,感激她的陪伴,感激她的純良。
“琴徊……這裡不好麼?”
“不,這裡很好?!?
“那你幹嘛要走啊?不是和大家玩兒的很好麼?”
琴徊不答。眼神飄忽,看向窗外一席星斗。
“哐啷”——
房門被大力推開。
“琴徊,我給你帶了新釀的酒!”
霄刑大大咧咧的走進(jìn)來,臂彎裡抱著兩個白玉罈子。
“大晚上的你發(fā)什麼瘋?”
琴徊皺眉看著他。
“哈哈,看著你終於要滾了,來給你送行啊!哈哈哈~”
“……”
“今兒晚上喝一罈,然後這一罈給你帶走?!?
霄刑邊說邊走到桌邊,把罈子放下。
“大小姐別愣著啊,拿幾個杯子咱們開窗賞月!”
“就你大晚上鬧騰!”
霄刑聞言大笑著點頭,擠了擠眼。瀾裳也“撲哧”一聲笑出來,揉了揉發(fā)紅的眼睛小跑進(jìn)去了。追隨著瀾裳的背影消失在紗簾後,霄刑再度轉(zhuǎn)回來道:
“琴徊。我們雖然見面不到兩三次,我也知道你看我們不怎麼順眼,但就衝盛衣和瀾裳這麼待見你,就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盛衣的話我從來都是毫不猶豫的相信。你這個朋友,我霄刑想交!”
說完咧開嘴,潔白的牙齒和一臉的笑意真誠。琴徊看著他,半晌之後偏過頭去。
“誰說我看你們不順眼了?”
這下輪到霄刑愣住。隨後不顧形象的大笑聲就已經(jīng)響徹這半大不小的桐花小院了。
“呵呵,這話真該讓盛衣聽一聽?!?
淮塵踏進(jìn)門檻,聽著這放肆不羈的笑聲,也淡淡的揚(yáng)起嘴角。
“你怎麼纔來?”
“找盛衣去了。”
“那個禽獸又跑哪裡鬼混了?”
“我哪知道……”
“……”
四個人。一張桌。一罈酒。一輪明月。
然後就聽他們東拉西扯?;磯m的淡然自若,瀾裳的笑容靈動,霄刑的囂張豪爽,最後還有琴徊,他的低垂眉眼,他的淺飲沉默。鳥兒棲息,蟬鳴徹夜,明月當(dāng)空。
然後就聽霄刑大笑著嚷道:
“那天上有什麼好?嫦娥指不定還沒有不瑤漂亮呢!”
“一口一個不瑤、不瑤的叫著,你面前的這個就不漂亮了?”
“漂亮漂亮!不漂亮盛衣豈會留你在身邊?哼……”
“混賬東西!嘴裡沒點正經(jīng)的!”
“哈哈!”
“琴徊?!?
看著身邊的兩人冤家見面似的互相鬥嘴,淮塵一陣汗顏,想了想突然轉(zhuǎn)向琴徊道:
“琴徊,你真的想走麼?”
杯子遞至脣邊,卻穩(wěn)穩(wěn)停住。
“你想說什麼?”
“不瞞你說,當(dāng)初你無意闖入,我告訴盛衣不能留你。但是他留了。這小洲之上,不是所有的妖均屬善類,覬覦你的大有人在,但是盛衣鎖了你的元神,除了你的氣息。他在護(hù)你。我跟他在一起太久了,從沒有見過他這麼不著痕跡的注意過一個人。還是一個‘?dāng)橙恕?
淮塵笑了笑繼續(xù)說:
“盛衣是毒。他想對一個人好的時候,沒有人能夠抵擋?!?
盛衣是毒。
沒錯。他是毒。早已在最短的時日裡侵入到五臟六腑,心神浸染。
“你已經(jīng)跳下去了,琴徊。”
淮塵淡然一笑,微微舉杯,一飲而盡。對面琴徊看著他一陣錯愕。
“吶吶~偷偷跑來小聚也不知會一聲。我說你們這些混蛋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朋友???”
“應(yīng)該是我們問你死到哪裡鬼混纔對吧?”
霄刑斜著眼哼了一聲。
“呵呵,美人難拒。你們可要原諒我哦~”
“你這副嘴臉什麼時候能改一改?”
淮塵無奈的搖頭嘆道。
“你不是說過麼,我這是本性難移啊~”
霄刑聞言仰頭長嘯:
“要美色不要朋友啊~你心上人明天都要走了,也不知道早點回來?”
“知道我心上人要走了你他媽還不快滾,讓我們倆說說話?!?
盛衣眼睛瞇起來,邪笑著罵道。
“憑什麼啊?我們也是來給琴徊送行的?!?
“行了行了,夜色深了也該回了?!?
淮塵最先站起來。
“偏不!有什麼話,也給我們聽聽唄?!?
霄刑說著擠擠眼。
“無妨。反正不瑤的傷勢也就那樣了,就算誤了換藥的時辰也不打緊,頂多晚好上個把月。來來來,咱們繼續(xù)。”
一臉漫不經(jīng)心,然而眸子裡溢出的頑劣早已暴露無遺。話音剛落,身邊一陣勁風(fēng)掃過,再看過去,霄刑早已爲(wèi)了人影。
淮塵扶額笑起來,也起身告辭了。
瀾裳將桌子收拾好,也退了下去。夜風(fēng)激起一陣微涼,兩人靜默而對,不知爲(wèi)何,在盛衣面前琴徊總是有那麼兩分慌亂三分悵然。
“明早我送你去邊境,到時候再幫你解開神鎖?!?
“嗯?!?
“這段日子有什麼惹著你的地方,別忘心裡去啊?!?
“嗯?!?
“哎……都要走的人了怎麼還這麼冷淡?該說點什麼‘捨不得啊’、‘盛衣你真好啊’之類的應(yīng)景纔對啊。”
“……”
琴徊望著他仰起脖子閉著眼睛,嘴角一抹淡笑,聲線一如既往。
“盛衣,我們……算是朋友麼?”
明顯感覺那閉目養(yǎng)神的人動作一滯,隨即緩緩扭頭睜開眼睛。
月色被烏雲(yún)遮蔽,也隱去了他此刻的表情。
這一次對視埋沒在安靜的夜裡,隔絕了若有似無的靠近。
“如果你想,那當(dāng)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