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盤古爲萬物始祖,開天闢地,陽清爲天,陰濁爲地,雙目成日月。他將身軀化爲天地萬物,開目爲晝,閉目爲夜,自此便有晝夜輪迴
世間歲月,就是在如此的交替更迭中無聲流逝。
大竹峰。
夜幕降臨,山上的竹影愈發斑駁起來,天色還未全暗下來,青山的墨黛之色漸漸加深,原本安靜的山峰更顯沉寂,無聲地走向靜謐的漫漫黑夜。
小鼎趴在牀上,目光在雙親的身上流轉,似是想要說些什麼,卻終究沒有出聲,索性小嘴一撅,將目光轉到牀頂之上。
“吱吱吱……”
正當他瞪著眼睛出神的片刻,小灰的叫聲從窗邊傳了進來。小鼎眼睛一亮,只見那猴子此刻正趴在窗檐之上,腦袋歪著,眼睛還有些迷離,往裡面扒望著。
“哼,你還知道回來!”小鼎嘴上斥責了一句,卻還是從牀上跳了下來,看了一下陸雪琪的臉色,便往門口跑去。
“爹,你看,小灰今天真的喝醉了!”
小鼎邊開門邊對著已經站起來的張小凡道。屋門一打開,小灰的身子便歪了進來,看了小鼎一眼,笑嘻嘻的晃著站起來,在原地踉蹌了幾下。
張小凡看著小灰,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吱吱……”
小灰試了幾次終於站定,繞過小鼎,邁著凌亂的步子走到張小凡眼前,跳到他的肩膀上,兩隻爪子不停的比劃著,口中還時時發出吱吱的聲音,紅紅的臉上還帶著醉酒後的興奮。
張小凡的眼神,愈發的深沉下來。
小鼎看著眼前的猴子,臉上顯出不解的神色,旁邊一直沒有出聲的陸雪琪也走了過來,站在了張小凡的身邊。
今日這猴子,當真是有些奇怪了。
“你說,這酒很像之前南疆喝過的?”半晌,張小凡終於對著肩頭仍在比劃著的小灰低低道。
“吱吱吱……”
小灰連連點頭,連帶著不穩的身形也在張小凡的肩頭搖晃了幾下,還咧嘴笑了一聲。隨後,卻又悻悻地低下頭去,原本泛紅的猴臉之上閃過一絲黯然,又對著張小凡比劃了起來。
陸雪琪站在一旁,清麗的容顏不見絲毫波動,她微微彎身,將地上沒有穿鞋子的小鼎抱了起來。
卻是,起身時耳邊傳來的一句話,終於讓她的臉色微微一動。
“這麼多年了,你居然還記得她……”張小凡轉頭對肩上的小灰幽幽道。
“娘,爹說的是誰?。俊毙《嗽陉懷╃鞯膽阎校嶂X袋問道。
陸雪琪看了看他,卻未回答,只是將目光落在張小凡的身上,雙睫晃動幾下,萬千情緒,只在那擡眼的剎那盡數消失。
莫明的,竟有些羨慕那個女子不爲己知的過往。
心中,居然有些酸澀了呢!
塵封在記憶中的年華里,陪伴在那個孤寂男子身邊的,卻不是自己。
她深吸口氣,摒棄掉那些不知名的情愫,眼睛自然而然地向身前的男子看去。
卻是,在那雙帶著溫和笑意的熟悉眸子裡,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那雙沉靜淡然的眼睛,此刻帶著難以名狀的情懷,似是珍惜,似是擔當,似是瞭然,對著自己,微微一笑。
前塵舊事,似是皆在這一笑中掠過消散。
“小鼎,爹說的是一位故友……”張小凡將醉醺醺的小灰放至地上,對著兒子笑道?!安贿^,多年之前,她便離開了?!?
“哦……”小鼎似懂非懂,也沒問爹爹所講的故友爲何離開,似是感覺到雙親之間微妙的氣氛,便故意在陸雪琪的懷中掙了兩下,撒嬌道:“娘,明天我要隨穆師兄一起去山下,先去睡了……”
張小凡和陸雪琪皆是一怔,小鼎平常直到深夜還精力旺盛,哄勸幾次才能老實的睡去,今日這是怎麼了?
小鼎將雙親的臉色看在眼裡,眼睛一眨,晃動著身子道:“我累了,要去睡了……”然後,他看了一眼陸雪琪,道:“我要孃親摟著睡,爹爹要在身邊!”
“你這小鬼!”張小凡拍了一下小鼎的腦袋,嗔笑道。
陸雪琪什麼也沒講,只是看著小鼎淡淡笑了一下,便轉身往後走去。她行至牀前,俯身將小鼎放在上面,嫺熟地將那小小的衣衫解開,露出小鼎光滑細嫩的肌膚。
“咯咯……”
似是被弄得癢了,小鼎扭動著身子,眼睛一彎,咧嘴笑了起來。
“別動……”
一雙溫厚的手掌按住了他圓滾滾的小身子,小鼎卻是笑的更大聲起來,嘴裡含糊不清道:“孃親的手涼絲絲的,滑滑的好舒服……”
張小凡一時無語,只是寵溺地拍了一下小鼎的屁股,然後轉眼看向身邊一直靜默的白衣女子。
小鼎鬧了一會兒,漸漸合上了眼睛,腦袋枕著陸雪琪的胳膊睡了過去,發出均勻的呼吸聲,玉雕似的臉蛋上,粉紅的雙脣還不時地抿上兩下,憨然可愛。
陸雪琪看著牀上睡著的兒子,素日清冷淡然的臉上溫柔寵溺之色愈發濃重,她收斂氣息,一隻手托住小鼎遠圓圓的腦袋,輕輕的將胳膊抽離出來。
“雪琪,我……”
張小凡見小鼎睡著,便將目光從兒子身上收回,看著身旁的美麗女子,輕聲道。卻是未及說完,雙脣便被一隻溫柔光滑的玉手覆上。
眼前的女子,對他微微一笑,清雅安靜的如同夜裡無聲綻放的美麗花朵。半晌,陸雪琪粉脣輕啓,深深地看著他的眼睛,輕聲道:“我懂……”
然後,她將手臂收回,幽幽道:“當年你爲碧瑤,十年奔波,歷盡苦楚,其中的孤寂絕望,我又怎會不知?幸而後來有小灰,有那位小白姑娘陪著你……不過,對她,乃至碧瑤,我卻是從無怨念的……”
張小凡的看著身旁的白衣女子,心中一時百轉千回。
碧瑤……
這個早已封印在記憶中的綠衣女子,遙遠的如同不曾褪色的舊夢,縱然往事早已消散在歲月的輪迴之中,卻是最易扯起心底深處的隱痛。
陸雪琪看著他,看著眼前的男子漸漸沉寂下來,不由撫上那張刻在心間的略顯滄桑的臉龐,帶著不盡的心疼和情意,繼續輕聲道:“我只是遺憾……遺憾那些年不能與你相伴,無法分擔你的痛楚……”
不知何時,張小凡輕輕的將身邊女子稍顯涼意的雙手,緊緊地握在自己手中。
“雪琪……”
千言萬語哽在喉間,卻只化作一聲澀澀的低低呼喚。
陸雪琪看著他,嫣然一笑,絕美的容顏在夜裡愈發顯得清麗脫俗,不可方物。
“不管以後發生什麼,我都會陪著你的……”
張小凡心中一動,張開雙臂將身旁的女子緊緊地擁入懷中,那熟悉的淡淡清香和柔滑的玉骨紗衣,此刻成了他心中唯一的溫暖的存在,絲絲入骨,沁遍全身。
牀上的小人兒不知何時,悄悄的睜開雙眼,嘴角泛起得意的微笑。
翌日清晨一大早,小鼎便在牀上爬了起來,臉上帶著歡快的笑意,喊上大黃小灰,跟著穆懷正往山下去了。
朝陽初升,帶著蓬勃的生氣和力量,穿透變幻萬千的雲霞,將遙遠的光輝灑向人間,喚醒了塵世萬物。
青竹沙沙,在晨風中輕輕搖曳,如過往的歲月中一樣,清冽著山間的氣息,躍動起一天的時光。
大竹峰的廚房中,張小凡將長桌上的空碗竹筷收拾妥當,擦桌,清理竈臺,將一應用具皆放回原處,一系列動作嫺熟自然,儼然早已是這廚房多年的的主人。
竈膛之內,一根黑色的燒火棍靜靜地躺在裡面。
張小凡淡淡地看了它一眼,臉上平靜地不見任何多餘的情緒,只是轉過身去,隨手拿起一把柴刀,關上屋門,走了出去。
屋內的光線一時昏暗了下來,安靜的沒有任何氣息,只有那靜靜放置的鍋碗瓢盆和隱隱未曾散去的食物香味,透著淡淡的人間煙火的味道。
沒過多久,屋門便又被那男子推開,只是這次他的手上攬著幾根大竹峰後山特有的黑節竹,竹身粗壯,切口處卻是光滑勻稱。
張小凡將竹子放在地上,搬了一張竹凳坐下,便揮舞起手中的柴刀,開始將地上整根的竹子劈成一節一節的小塊。
日漸中升,廚房中的黑節竹早已化作整齊的柴垛,張小凡拍打一下身上的碎屑,眼睛看著廚房裡的成果淡淡地笑了一下,便欲起身回屋。
卻是剛站起來,便被門口一個急急闖入的男子抓住了胳膊,張小凡眉頭微皺,無奈地嘆了口氣。
“張小凡,小灰……小灰是不是已經回來了?”
來人也算是大竹峰上的??土?,便是一副書生打扮的曾書書。此刻他臉上略帶焦急,似是來的過於匆忙,緊緊抓著張小凡的胳膊喘著粗氣問道。
張小凡難得見他著急的模樣,不由淡淡一笑,道:“你這般抓著我,倒是還算緊張……”
“那就是回來了?”
曾書書似是放心道,這才鬆開自己的雙手,自語道:“我早知那三眼靈猴聰明無比,就算喝醉了也能自己回來的……”
然後,他突然拍拍腦門,對著張小凡道:“昨天,小鼎沒有受什麼傷吧?”
“哼!”
張小凡啐他一下,淡淡地看他一眼,轉過身去將柴刀放置一邊。
“喂?你兒子那麼聰明,應該不會有事吧!”曾書書心虛地看他一眼,卻仍是強橫的擡著頭,向張小凡詢問道。可是前面的男子依舊沒有反應,他不由放低了聲音,似是自語一般,道:“再說,那確實是個意外,我的好多寶貝還毀於一旦了呢……”
張小凡這才轉過身來,看了曾書書一眼,道:“小鼎沒事……”然後,他向前走了兩步,放緩語氣,問道:“你那丹房怎麼樣了?”
曾書書聽得小鼎確定沒事,明顯地舒了口氣,卻是很快又黯下神色,苦笑道:“損失慘重……”
張小凡一愣,儘管昨日的情形他已親眼所見,心中也早已料到後果,但是見曾書書臉上的痛惜之色,便知這次好友是真的損失了不少心血。
但是他本身並不善言辭,更是不知該如何安慰一下眼前受挫的人,只得走向前去,拍了拍曾書書的肩膀。
“沒關係,我曾書書也不是無用之人,再重建一個也不算難事……”倒是原本哀嘆的曾書書首先擡起頭來,無所謂的笑了笑。然後,他徑自拿了一張竹凳,坐了下來,道:“就是青雲試很快就要開始,任務緊了一些……”
張小凡靜靜的看了他一眼,也不說話,低身坐了下來。
“更倒黴的是,昨晚掌門真人又提到什麼昊天劍派將要來青雲,又要商量準備接待事宜,真是多事之秋啊……”
昊天劍派?
張小凡依舊靜默,這兩天,蕭逸才也曾派人來請陸雪琪過去商議事情,他自然也知道了其中一些原委,然而眼前之人在他這裡對此事卻無半點隱瞞之意,倒是真正讓他心中溫暖了幾分。
有朋如此,不枉人世這多年光陰!
他看著眼前眉頭微皺的曾書書,溫和一笑,道:“慢慢來……”
竹影漸長,斜斜地在地上隨風晃動,遠方的山峰不知何時已將太陽的光輝擋去大半,只留有漸漸泛紅的晚霞在天幕中萬千變幻,將最後一絲光明挽留在人間。
天色漸暗,預示著又是一個晝夜輪迴的開始。
大竹峰上,如往常一般,升起裊裊炊煙,在青黛色的山間緩緩飄散,漸漸化爲無形。
張小凡坐在竈臺之前,用手中黑色的燒火棍輕輕撥弄著竈膛之內跳動的火焰,時而擡頭向冒著蒸汽的鍋蓋上瞄上幾眼,然後繼續往膛內塞了兩根柴火。
濃濃的香氣,隨著不斷往外涌出的熱氣漸漸飄滿了整個廚房。
“汪汪汪……”
“吱吱……吱吱吱……”
門外傳來大黃和小灰的聲音,張小凡的臉上淡淡一笑,知道大竹峰上出去玩耍的三個活寶已經回來了。
“爹!”
心下想著,門外小鼎已經跑了進來,歡快地邁著步子,往張小凡的身上蹭去。
“怎麼今日回來得這麼早,沒和穆師兄一起?”
張小凡笑著將小鼎攬到懷中,爲兒子輕輕擦去額上的細汗,微帶寵溺道。
“穆師兄忙得很,我跟了他一會兒就自己去玩了……”小鼎往張小凡的懷裡又蹭了蹭。
“哦?那你去哪兒了……”
小鼎歪著腦袋,對著張小凡詭異一笑,一副我不告訴你讓你來猜的樣子。
張小凡微微一笑,故意做出思考狀,道:“難道去找小萱了?”
“不是,女孩子有時好麻煩的……”小鼎搖頭道。
“那就是去曾師叔那裡了?”
“不是……”
張小凡見小鼎臉上的神色愈發得意起來,笑意更深,試探道:“那就是去那松林的水潭戲水了……”
“哈哈……爹你終於猜到了!”小鼎滿意的拍了一下張小凡的胳膊,然後,又故作神秘道:“爹,我今天還交了一個新朋友呢!”
“哦?”
小鼎揚起腦袋,繼續道:“他還給我講了許多妖獸的故事,比曾叔叔講的都好玩……對了,他還跟妖獸打過架呢!”
小鼎喋喋不休,還對張小凡做出各種不同的姿勢,似乎那個曾經與妖獸拼搏的人是自己一般。
“小鼎,你說的這個朋友,不是青雲的吧?”張小凡笑著看著將不停動作的兒子,臉上泛起一抹複雜的神色,問道。
講的眉飛色舞的孩童一愣,沒有注意到張小凡微微變化的神色,不經意道:“嗯,他是從南疆來參加青雲試的,不過他有個姐姐倒是青雲的弟子……”
“哦?”
張小凡停下手中燒火的動作,看著小鼎,問道:“那他叫什麼名字?”
小鼎想了一下,歪著腦袋對著張小凡道:“王宗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