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任華順著楊柳青的眼睛,望向伏在母親懷里哭得不知收斂的楊果。他的手顫抖地落在她的肩膊,聳動的肩,抽泣的聲音。
果果,我的女兒?
你,竟然是我的女兒?
他以為,經年累月寂寞的時光,他早已磨練到鐵石心腸,此刻,卻仍然無法抑制的落下熱淚。
青青,這些年,我們到底,錯過了什么?
他撫著楊果的手力漸重,楊果茫然的抬起頭,望見紀任華對著自己老淚縱橫,一直抑制不去發作的怒火洶涌而出。她一把甩開他的手,吼他:“紀任華,你別貓哭老鼠了,媽媽這個樣子,你開心了?你滿足了是吧?”
紀任華剛想辯解,楊柳青輕輕的拍了拍楊果的手:“小果,別哭……”
“媽媽,他是壞人。他欺負你,他當年還派人差點撞死了小果。”
“……我知道,但千錯萬錯,都是媽媽的錯。”
“媽媽,你干嘛幫他說好話?”她嘟著嘴巴,俯在楊柳青的懷里。媽媽從小便喜歡自己撒嬌,只要自己嬌滴滴的呵她,犯再大的錯,她都會眼睛笑得像月牙兒一樣。
楊柳青情不自禁的抱緊她,把她的手放到紀任華的大掌上:“小果,他是爸爸。”
“什么?”楊果驚得從楊柳青的懷里跳起來,難以置信。
“爸爸?不可能,我不相信。我不……”她想說,我不要他做我的爸爸,我不要這個爸爸。
可是,她終究不是那一個無知的偎在媽媽的懷里撒嬌的9歲女孩,媽媽凄酸的表情,紀任華期待而歉疚的眼神……
她知道自己無法不相信,不承認。
楊果夢游一般從病房里走出,走了幾步,到了后樓梯。感覺后面那個人不輕不重地跟隨的腳步聲,那股無法發泄的怨氣又沖天而出。
“敖天鈞,你一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見他坦然自若,毫不悔改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抓起手袋便向他的肩膊上拍:“你混蛋,夠混蛋了。明明什么都知道,卻什么都瞞著我。媽媽有病瞞著我,我……爸爸是誰,也瞞著我。死人敖天鈞,你還有什么瞞著我?”
“沒有了。果果,那是你媽媽的秘密,我應該讓她來宣布。那是他們的傷,沒有人能代替他們來還。”他不躲不閃,撫她哭到紅腫的臉,黑瞳閃著深情無悔的光:“果果,我們別再互相傷害了好嗎?我不要像紀任華那樣,把人生最美麗的20年用來追悔仇恨,更不想你像媽媽一樣,大好的青春只用來咀嚼痛苦。果果,別再恨我,別讓我們像他們一樣……”
不要像他們那樣,磋砣了歲月,辜負了青春。
“我才不會像媽媽一樣,我,我又不愛你。哼……”跺腳,轉過身子,臉卻黯然蒼白。
媽媽,這么多年,是我太執著了嗎?
楊果心不在焉的收拾東西,手拿著行李袋茫然無措。
一雙有力的手臂從后摟住她:“別怕,手術而已,會沒事的。”
“你當然不怕,可是,那是我媽媽。”
“她也是我媽媽啊。”他把無助的她抱進懷里,一想到今早她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時顫抖的手,他的心就抽痛:“別怕,嗯……”
病房里,楊柳青癡癡的望著紀任華:“手術完了,聽說還要化療對嗎?”
“嗯,劉教授說,有手術機會效果就很好,只要堅持化療,5年生存率會很高。”
“5年啊?”她迷惘的笑:“也好,不用活太老。”
他回頭瞪了一眼她,她弱弱的笑:“太老,不漂亮。”
“哼,你現在也不漂亮。”
她咬住嘴唇,難掩委屈。他終于還是嫌棄她,不再復當年的美麗。他一直在旁邊守著自己,是因為內疚,或者僅僅是同情吧!
唉……
“5年生存率是一個醫學名稱,是治愈癌癥的重要指標,但并不是說,只能有5年,10年,20年也有的。”他淡淡的說,眼角卻泛紅:“你從前也不漂亮。那時候,在我身邊的,又有哪一個女人不漂亮?”
“嗯?”她聽得心酸酸的。
他瞟了她一眼,曾經那么的愛你,并不只是因為你漂亮。愛就愛了,到了今天,我依然不明白愛你的原因。恨你的理由倒是很多,但是,百種理由卻敵不過你眼神里的一絲脆弱。
他的心中百轉千回,卻只給她丟下一句狠話:“你欠我太多,這一生,就得慢慢的還。想就這樣死,哼,沒那么容易。”
“其實,死是很容易的。”她拉他的衣袖,手指伸進衣袖里面,觸碰到他的肌膚,臉瞬間紅了紅:“我只是想,死得漂亮點。”
他呆愣半晌,多少年后,她那迷人的嬌羞,竟是仍能讓自己臉紅耳熱。
他冷冷的哼:“一整天就記住漂亮、漂亮。”微嘆了一下,終是把那雙怯怯的在他的袖管里滑動的手,緊緊的握住。
楊果眼圈又再泛紅,不自然的抽著鼻子。紀任華咳了一聲,她也白了紀任華一眼。她還是無法坦然的面對紀任華,突然的要她認這個人做父親,她的心難免抗拒。
手術室外,楊柳青親了親楊果的額頭,在她的耳邊細聲的道:“小果,敖天鈞,他也許是一個壞蛋。但是,他愛你。”
“媽媽,我知道。你要保重。”她又再哽咽,看著手術車床快要被推進自動伸縮門。
也許這一走,就如當年,一轉身,便是15年,也許這扇門一關,她和媽媽便陰陽永隔……
不可以,媽媽,求你,活下去,為了小果,活下去。
她突然沖動的對著車床上的媽媽叫道:“媽媽,你要活下去。你還要幫果果帶兒子。”
楊柳青從床上抬起頭看她,她堅定的點頭:“媽媽,果果懷孕了,將來,他一定很愛外婆。”
“啊……”
手術室的門徐徐關上,有一個人呆站在一旁如癡如幻。他用頭撞了一下墻,又撞了一下,可是,頭還是很重,腦里的思緒還是迷得像一團漿糊。
“果果懷孕了,你還要幫果果帶兒子……”
那句話?那句話?
敖天鈞望著楊果,眼神里有質詢,更有越來越顯著的狂喜。
“果果……懷孕?”
“我沒心情,你少煩我。”被她白了一眼,他卻心情明朗,她沒否認,就是說,就是說……
差點跳起來慶祝,不過不行。丈母娘還在生死關頭,果果的心還是郁結重重。他緊緊的摟住她,把因緊張而顫抖的她的擁進懷里:“別怕,有我……嗯。”
“有你有什么用?你又不是醫生。”她終于忍不住,嘩的哭出來,不停的打他,打到有點累了,才伏在他的肩膊默默的淌淚。
天鈞,這一刻,有你靠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