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督府的秘密也不是這么一個,鴛鴦知道有些事情自己可以管,除去這些事情,別的最好管都不要管。因此便不打算繼續追問下去。喧囂很快歸于沉寂,鴛鴦起身正欲回別苑,卻見不遠處清蓮跌跌撞撞地跑來了。
鴛鴦與錦繡對視一眼,眼底都露出一絲戒備。
清蓮的臉色很差,她一見到鴛鴦就跪到地上,嘴里道:“夫人救我!”
鴛鴦略略蹙眉,道:“你先起來吧,發生什么事情了?”
清蓮不敢起身,哽咽道:“夫人,奴婢在廠督府一年,絕無做過對不起大人和夫人的事情。還望夫人開恩,饒過奴婢一命……”
“你此話何意?難不成廠督府中還有人害你不成?”鴛鴦對她總是不喜的,她不會忘記那次藍夢將自己推下江,清蓮是幫兇。不過那件事情沒有確鑿證據并且也已經揭過了,她并不打算舊話重提。
“夫人……四婢已然死了三個,奴婢也怕……”
“我看你往昔不是個魯莽之人。”鴛鴦略略一頓,剛剛錦繡和她說過湘荷的事情。她是不會對湘荷同情的,畢竟可是她要陷害自己在先。唯一讓她覺得其可悲的不過是她對趙通的確是癡心一片,最后雨化田將她交給趙通處置,趙通為了給雨化田一個交代,也為了撇清自己和湘荷的關系,用了最為殘酷的刑罰,弄死了湘荷——鴛鴦親眼見過西廠的人是如何處置叛徒的,聽說湘荷臨死之前將那些酷刑都嘗了一遍,而下令、執行的人都是趙通。
“大人并非黑白不分的人,你若安分守己,誰也不會動你一根汗毛。”
清蓮哀戚地道:“奴婢斗膽……奴婢年紀也不小了,敢問夫人求個恩典,好脫籍歸家。”
鴛鴦心中早有這個想法,實則清蓮來到廠督府后,一直很低調。當然,藍夢也低調,不過她的低調是為了將來便宜行事。對于清蓮,鴛鴦雖不喜歡,但也沒到弄死她的地步。那個管事嬤嬤后來回家去了照樣過的不錯,萬貴妃那邊也沒動她。她想,不如就放清蓮離開好了,往后老死不相見,也免去斗個你死我活。
畢竟,她們原本就無冤無仇。
“罷了,你的意思我曉得了。待大人回府,我便將此事稟告大人,再做定奪。”
清蓮連連道謝,鴛鴦也留不住了,略略點頭便告辭了。
待她們走遠了,清蓮慢慢抬起頭,目光落在錦繡的背影上,溫暖的明光折射之下,竟帶著些些陰冷。
錦繡原本就對清蓮沒有印象,走遠了也沒想起來她是誰。
“夫人,你今日就要回別苑嗎?”
鴛鴦道:“是呀,大人還沒說讓我回來呢。再說了,我回府就是來問問你……既然一切都好了,我也該回去了。”
錦繡悶悶地點頭,道:“你不知道,你不在府中的日子,我一個人多無趣了。對了,不然,你和督主大人說說,把我一起帶到別苑去吧!”
錦繡哪里知道別苑的秘密?鴛鴦更是不會讓身邊的人再摻合進去,便道:“你如今都是訂了親的人,別整日貪玩。那馬大人為人確實不錯,也有前途,我聽說他家中只剩一個老仆,人口倒也簡單,你嫁去馬家又是堂堂正正的夫人,一言一行都要自己注意些,別總和個孩子似得。”
錦繡羞紅了臉,道:“我也不知道進良大人那么快就去……”
她已經將人送到了門口,卻見外頭進來了雨化田。雨化田身后還跟著四名檔頭。馬進良走在最前頭。馬進良一眼就瞧見了穿著月牙白荷花百褶裙的錦繡,大概是想起彼此的名分,心中有了較以往不同的綺念,見錦繡都覺得賞心悅目。一時看愣了。
錦繡立即閉嘴,對雨化田行了禮,并不敢去看馬進良。
倒是馬進良邊上的繼學勇嚷嚷道:“大檔頭,你小媳婦還沒娶進門呢,盯著人家多不好意思!以后娶進門了,你再仔細看個夠唄!”
馬進良被打趣,立即收回眼神,然后悄悄去看雨化田的神色——見雨化田眼神冰冷,不過這倒不是沖著他去的,順著雨化田的目光看去,不難發現,他這是和夫人較勁。他心中奇怪,夫人看上去是個柔柔弱弱,千依百順的女子,不知為何,總是能惹的督主動脾氣。
雨化田沒開口讓鴛鴦起來,鴛鴦也只好一直保持著一樣的姿勢。
起初大家并未察覺異常,后來便發覺了氣氛詭異。
繼學勇趕緊閉嘴,規規矩矩地站好。生怕雨化田的怒火會波及自己。
雨化田走下臺階,經過鴛鴦身邊的時候,道:“起吧。”
鴛鴦謝過雨化田,眼底一派溫順——這讓人實在好奇,這么溫順的夫人怎么會惹到督主?鴛鴦福身道:“妾身告退。”
“晚間與本督一起回去。”雨化田不冷不淡地來了這么句,“先去給本督備茶。”
雨化田從未帶政事回別苑,想來前幾日也是在廠督府的書房內處理完的。
他和幾個檔頭商議了一些事情,完事后,鴛鴦才與雨化田說了清蓮的事情。雨化田道:“后院的事情,你看著辦便是。”
鴛鴦低聲應了,又道:“大人,妾身從未操辦過婚事。錦繡與馬大人的婚事,妾身想請教家母。不知是否合適?”
“此事不必勞累岳母,你讓曹靜給你安排個可靠年長的嬤嬤。”
鴛鴦微微一愣,她的印象里,雨化田從未喊過自己的父母為岳母、岳父。
這一次說來居然這般順暢。
“誒。妾身曉得了。”鴛鴦頷首,“不知大人是要在府中用膳,還是回別苑用?”
“你吩咐下去備好馬車。”雨化田淡淡說著,手中還有未寫完的折子。鴛鴦不再打擾他,給他重新上了一杯熱茶,然后出門去了。
出門的時候,她見二檔頭譚魯子并未離去,身邊居然站著曹靜。曹靜對他說:“……大人若是有什么事情,盡管吩咐小的。”
譚魯子趾高氣揚地點點頭,左臉上的美人痣更是生動起來。
見鴛鴦出來了,譚魯子就不理曹靜,對她行了禮。鴛鴦側身避開,道:“譚大人多禮了……”
一時,外間竟有個面生的小廝進來,手中還提著一個包袱。
鴛鴦有些驚訝。曹靜趕緊解釋:“夫人,大人剛剛吩咐了,他不在的這段時間內,譚大人會暫住府中。”說完,他自己又道,“大家都知道大人去了別苑,今天居然有個賊膽包天的人來盜竊!譚大人來府中住著也好……”
鴛鴦略略點頭,又道:“倒是奇怪,大白天的誰會來行竊呢?”
“這個……小的就不曉得了。看那人的樣子儀表不俗,而且衣著也光鮮,竟是行這般勾當的。”曹靜也納悶了,說話的時候兩撇胡子就翹起來。
鴛鴦即便吃驚,也不再打聽。又對曹靜道:“那總管趕緊請譚大人去客房吧。是啦,回來的時候,你再吩咐下去備好馬車,等會兒我與大人要回別苑。另,將清蓮的賣身契一并送到我手里。”
曹靜趕緊領命,帶著譚魯子離開了。
鴛鴦略略看了他們的背影一眼——那個譚魯子的小廝都穿著光鮮,年紀雖小行事卻穩重。看起來譚魯子倒像是大戶人家的少爺。
既命令好了曹靜,她也就折回書房了。待曹靜將賣身契交到她的手中,她又令曹靜去將清蓮叫來,親手將賣身契交給了清蓮。清蓮感激不盡,一直叩頭,到最后又有些為難地看著鴛鴦,道:“夫人,今日時候不早了,奴婢家住偏遠,可否明日清晨再家去?”
鴛鴦想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當即就答應了。
清蓮又是感恩拜謝。鴛鴦想起自己了解到的她的資料,心里微微嘆息——她年紀大了,找個好人家嫁了也是難事。何況家里還有一個濫賭的哥哥,以后的路不知道要怎么走呢。不過各人都有各人的福遇和劫數,誰也幫不了誰。
鴛鴦與雨化田坐在回別苑的馬車上,時而給雨化田端茶,時而給雨化田遞去蜜餞。
每每都恰到好處——雨化田都不得不感概,鴛鴦心思細膩,處的久了,你一個表情、一個動作,她都能知道你想要什么。真是很貼心的人呢……
可是,她的貼心之下又有一些別的東西。
比如,倔強,不如,不妥協。
雨化田覺得挺有趣的,她有時候會將那一面顯露出來,有時候,就會像現在這樣,全部隱藏在乖巧溫順的面皮之下。他真的好想將她的這張面具給撕了……
而此時此刻的廠督府內,錦繡因剛剛和鴛鴦道別,心中難免不舍。加上馬進良的求婚太過突然,讓她有些措手不及,是以一直沒能歇下。屋內燈火通明。
忽然傳來了叩門聲,打開門見清蓮一臉憔悴地站在門口,配合烏黑的天空,錦繡心里就是一突。她并未讓清蓮進門,道:“你有什么事情嗎?”
清蓮忽然哭了出來,然后將袖子往上卷——錦繡見到她雪白的手臂上有好幾道抓痕,心中一驚,也有些害怕,道:“你……你這是怎么回事?”
清蓮哽咽道:“四婢失勢,我如今也得了恩典出府,她們知道我再無翻身的可能。紛紛要搶了我的東西去……嗚嗚……我早些年在宮中積累的財物所剩無幾……”
清蓮這個人平素總是冷著一張臉,忽然哭起來,也是……也是讓人挺憐惜的。
不過,錦繡不喜歡她。
“那你應該去找曹管家,找我不頂用。”
清蓮就說錦繡現在是鴛鴦的心腹,她比曹管家有用多了,而且她一個孤身女子不好去找曹管家,云云。總之,最后錦繡答應跟她去走一趟。一路上,錦繡還不忘說,她們四婢行事太過狠毒,否則也不會到最后留的這么個下場。
清蓮一句話都沒有接,等錦繡到了她屋里,她請錦繡喝茶,然而錦繡多了個心眼,沒有喝,就吩咐清蓮快點把東西收拾好,自己還要回去睡覺……她說到這里,真的覺得困意上來……
清蓮看著倒下去的錦繡,嘴角露出一個冷笑,上前將錦繡扶到床上,然后脫去她的衣物,只剩一件褻衣褻褲。做好這一切,她微微喘氣,撫上自己的手臂——她就知道這個臭丫頭鬼心眼多,所以她用簪子劃破了手臂,引得她同情和信任。不過,她今日身體上受的痛苦,也要錦繡加倍地償還!她得不到馬進良,錦繡也永遠別想得到!
她起身到香案之前,點了一支香。
然后,她退出房間。回到屋里拿起包袱,和那張賣身契。
門子聽她說家兄病重,是以連夜回去,便放她離開了。
而那香氣縈繞的房間外,譚魯子正要推門而入。他的手按在房門上,停頓了一會兒,立即渾身的都戒備起來。他已經察覺到屋內還有別人的存在。然則也只是片刻,他迅速奪門而入,一陣芳香撲鼻,是譚魯子從未聞過的氣味,他心中覺得異常,卻說不上來是為什么……
倒是身體在瞬間灼熱……而憑著良好的感官,他已經看到床上半|裸的女子。
他像是受到了蠱惑,一步步地逼近。
他看到兩截如玉的胳膊,喉結一動,幾乎沒有猶豫地掀開了被子……然而就在這一刻,他看到了女子肩上的一塊月牙形胎記!他像是被人蒙頭打了一棍!滔天的欲|望變成了喜悅和憤怒、隱忍夾雜的復雜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