茍石的應變能力讓白寧刮目相看,她第一次感受到他的睿智,使心存芥蒂的金鎖陰沉的臉頓時由陰轉晴。然而,白寧的心情并未因此好起來,仍然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毅虹和孩子為什么出現在黑銅山?為什么被遣送站收容?是因為被逼而走投無路浪跡街頭的原因,還是由于為了尋找金鎖而花光盤纏的緣故?如果是前者,這倒無所謂,倘若是后者那麻煩就大了。既然敢把孩子帶過來認父親,也許毅虹有說服金鎖的證據?
毅虹的脾氣白寧是知道的,對認準的事十分執拗,不撞南墻豈能回頭?找不到金鎖豈能罷休?
白寧覺得,如果毅虹與金鎖見面,姑且不談金鎖是否認兒子,就說白寧在金鎖面前撒的那些謊,有一些會被毅虹戳穿的。果真如此,金鎖還能與自己生活下去嗎?
白寧寢食難安,而金鎖對她關懷備至,還多次詢問原因,她卻不吭一字。金鎖要陪她去醫院,她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說沒有毛病。金鎖心里著急,不知如何是好。
他猜想,難道白寧懷孕了?是啊,她這樣難受,應該是妊娠反應吧?驀然,一種快當爸爸的喜悅在他心里蕩漾,因此他對她倍加呵護疼愛,期望著她的肚子盡快鼓起來,為他生個胖小子。
金鎖對工作更是信心滿滿。養豬場已經達到百頭規模,毅彩正按照他的目標穩步推進。由她擔任場長管著養豬場,金鎖是一百個放心。因此,他平時大部分精力主要用于果樹育苗上,想著一旦上級同意他的思路,他就可以放開手腳大干了。茍石告訴他公社批準了他的計劃,他像打了雞血似的,有著滿腔的工作激情。
那天,借著十五的滿月,帶領大伙兒在山坡上栽植果樹。突然,他重重地扇了自己一記耳光,瞧這記性?這么晚了,還栽什么樹?白寧不是懷孕了嗎?得照顧她呀。于是,他扔掉鐵鍬,一揮手說:“兄弟們,今天收工吧,明天接著干。”
“副隊長,你不是說把這一片栽完了才收工的?”
“哈哈哈,副隊長想隊長了。”
“副隊長,你回去和隊長搞門兒吧,這里的活兒我們接著干。”
“對,回去吧,老婆等著你呢。你放心,只要你像過去一樣獎懲分明,我們保證棵棵成活。”
黑銅山上唱山歌,
金鎖回家抱老婆,
兄弟們那多栽樹,
鈔票霍嚓笑咯咯。
大家用富有地方特色余州梆子的唱腔,唱著自編的順口溜送金鎖下山,金鎖一步三回首,真舍不得離開大家,想著白寧肚子中的孩子,他豈能不往回趕?
途中,金鎖撞上了毅彩、毅花。
“金鎖哥哥,不好了。”毅花邊溜邊喊,毅彩跟在后面上氣不接下氣。
金鎖問:“你們姐妹倆著急忙慌地找我有什么急事?”
毅花喘著粗氣說:“我……我……看到……”
“快說呀,看到什么了?”金鎖急不可待地問。
毅花收拾完廚房關上燈,就去代銷點買油鹽。途中她突然聽到男孩的慘哭聲,哭聲中夾著“媽媽救救我”的喊聲。奇怪的是,這喊聲好像是海通話,似乎有著十里坊的土氣。她循聲奔去,可奔走了一段路后,男孩的哭聲消失了,她沒有了方向。舉目四顧,周邊沒有住家,只有大隊部的兩間房若明若暗地亮著燈。她屏住氣,蹲在了屋后的窗戶下。
“再敢哭,就撕破你的嘴。”這是男人的呵斥聲,帶黑銅山本地口音。
“唔唔唔……”顯然,男孩的嘴巴被捂著或被塞著毛巾什么的。
“松開他。”這是女人的聲音,她裝腔作勢怪聲怪氣地說,“不要哭,聽話,回答我的問題,不準說謊。”
“阿姨,我不哭。”
“你叫什么名字?”
“思鎖。”
“什么思什么鎖?”
“我媽媽說,是思想的思,銀鎖銅鎖的鎖。”
“還銀鎖銅鎖哩,怎么不說是金鎖的?”那女人本來是捂著鼻子說普通話的,忽然松開手說出了字正腔圓的海通話:“金鎖?”
當然這只是正在屋外偷聽的毅花的判斷,即便是地道的海通人,只說“金鎖”兩個字,你也未必聽得出說的是否是海通話。
“你媽媽叫什么名字?”
“沈毅虹。”
正在屋外偷聽的毅花一陣激動,他是毅虹的兒子,她多么想探出頭看一看親姨侄思鎖長什么模樣。不行,萬一他們撕票那就糟了。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媽媽說他是解放軍。”
“你是哪里人?”
思鎖想起媽媽的話,千萬不能說家住十里坊,他翻了翻眼睛說:“申海人。”
“申海人?你臉上在說你不是申海人。”
“我是申海人,你可以打電話問。”
“我知道你是海通人,如果再不老實我就不客氣了。如實回答,你和你媽媽為什么來黑銅山?”
“我真的是申海人,我和媽媽在申海巷子里賣貓匾時被抓到這里的,我們沒有犯罪。”
“啪。”那男人突然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惡狠狠地說:“你剛才說的是真話?有一個字是假的,就把你的頭割下來,懂不懂?”思鎖怒目以對。那男人從床鋪底下掏出一把手尖刀,在門邊的石頭上磨了幾下,又拿起來晃了晃,把聲音提升到高八度,吼道:“說實話!”過了會兒,他就吱嘎打開了門。
毅花嚇得全身如篩糠,哆嗦著離開了大隊部。喃喃自語:“毅虹姐姐,出什么事了?太可怕了。思鎖他可能沒命了,你在哪里?你快說思鎖怎么落到壞人手里的?我找毅彩去救思鎖。”
毅彩二話沒說就拉著毅花去找金鎖和白寧商量,可他倆都不在家,這才想起金鎖還在山上栽樹。
金鎖聽了毅花的敘說,覺得像說書似的。
那個男人也太直來直去了,如此嚇唬思鎖,無非是想證實思鎖為什么來黑銅山。他之所以打開門,是因為他對此有了答案。據此分析,金鎖認為思鎖暫時沒有危險。
毅虹為什么把兒子取名為思鎖,他又怎么會在大隊部出現,那審訊思鎖的一男一女又是誰?這倒讓金鎖像丈二尺和尚摸不著頭腦。
“金鎖,毅虹和思鎖有危險,你可要救救他們。”毅彩和毅花跪地哀求。
讓金鎖去救背叛自己的人,這真是難為他。男女朋友分手也是常有的事,可毅虹偏偏和自己的父親好上了,還生了個兒子,這讓他情何以堪,誰有這樣的寬宏大量?
“你們快起來,跪著有什么用?”
“你不答應我倆就不起來。我知道你恨毅虹,可是我知道她一直愛你。你當兵離境的前一天晚上,你和毅虹在我家屋后抱在一起我都看到了,后來毅虹出去見你,我在我爹面前打了馬虎眼。她懷孕了,被我爹打得死去活來,都不肯說出那個男人是誰,腆著大肚子被逐出家門。我和毅花因為毅虹不肯下嫁給張斜頭,被逼婚才逃出來的。我猜,思鎖就是你的兒子,她怎么可能和你父親好,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你。”
毅彩的這番話像鋼針一樣扎在金鎖的心上,為什么叫思鎖?毅虹的想法不是明擺著的嗎?可是,來弟說做了合血驗親,難道是騙人的,不可能!娘也在場啊。金鎖的心簡直要碎了。不管怎么說,畢竟與毅虹有過刻骨銘心的愛,思鎖即便是金楚生的孩子,從血緣關系上講還是自己的弟弟。毅虹和思鎖有難豈有不救之理?
金鎖果斷地說:“毅彩,說這么多干什么?思鎖是誰的孩子,不是你我打嘴仗能解決的事。救人要緊,哪有時間爭論。快,咱去大隊部。”。
金鎖帶著毅彩、毅花趕忙來到大隊部,只見一把大鎖連著兩個門環。他們走了?金鎖懷疑有人躲在里邊,他輕輕用力提起一扇門,門窩脫窠了,三人悄悄進了屋,可什么也沒有。里邊是茍石的辦公室,金鎖推門進去。他劃了一根火柴,不大的房間被照得猶如白晝。方桌上有一盞罩子燈,燈罩還熱的。金鎖把燈點上,拿著燈在屋內照了一遍,他判斷思鎖被轉移了。
“快走,人還沒有走遠。”金鎖催促說。
“看,床上有一粒紐扣,這是女人衣服上的。”毅花像發現了新大陸。
金鎖說:“拿上,趕緊走。”
毅彩問:“怎么找?”
金鎖答:“沿著出山的路追。”
三人白忙乎了一宿,連思鎖的影子都沒有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