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時錦一頭便扎進來時的路,可她走著走著,走到了樹林出口,卻見不是來時的方向,約莫是中途有幾條岔路被她不小心給走錯了。正待要折返回去時,但見前方不遠處有一座彎拱的小橋,小橋下面隱約可聽流水濺玉般清泠之聲。鳳時錦走到橋頭,在那里站了一會兒,出了一會兒神,才慢慢想了起來,她在宮里見到蘇顧言的時候也是半夜,曾在這里跟蘇顧言打了一架。
那時這橋下的溪水還有幾分沁涼,可眼下應是十分舒爽的。
鳳時錦想到橋下去掬水洗把臉,好好清醒清醒,想將蘇顧言的影子徹底從腦海里清除出去。然將將走了幾步,身后突然響起了匆匆忙忙的腳步聲,鳳時錦心里一沉,聽那腳聲正沖自己背后而來,就在一道風從背后拂過之時,一只手眼看就要抓住了鳳時錦,卻被她倏地往一邊歪倒了身體,使得那只手抓了一個空,又控制不住地往前栽去,鳳時錦順手扼住了那只手腕,將身后來人抓個正著。
鳳時錦定睛一看,愣道:“怎么是你?”
她手里的力道大,顯然弄痛了來人。柳云初輕微地掙扎,鼻尖冒汗,有些無奈地說:“不然還會有誰……”
鳳時錦松開了他,獨自走上橋頭,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可柳云初一直不遠不近地跟在她后面,沒有要離開的打算。
鳳時錦在橋尾停了下來,轉身看著他,道:“你跟著我干什么?”
柳云初啞了啞,說不上話來。鳳時錦便轉身又走,道:“你既然都不知道來找我干什么,還要來找我干什么。”
這話連她自己說出來都覺得是自相矛盾。可是既然朋友之間早已兩清,她覺得已經沒有什么是能夠和柳云初分享的了,就連說一句話都是多余。
“鳳時錦,你就這么厭惡我嗎?”柳云初終于問出了口。
鳳時錦在一棵桃木樹下停住了腳步,回身看著他一步步走近。眼下不是桃花盛開的季節,桃樹生長得枝葉繁茂,空氣里泛著果木的清香。
鳳時錦反問道:“我有這么說過嗎,如果你潛意識里覺得我有這么厭惡你,那可能我真有這么厭惡你。”
柳云初頓了半晌,低聲道:“我過來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鳳時錦聞言笑了兩聲,笑聲飄飄渺渺的,風一過就不尋痕跡了。她看著柳云初,柳云初一站在她面前就像是深沉的陰影籠罩下來,就連呼吸也是壓抑的,道:“我過得挺好的,多謝柳世子費心。”
“我……”
鳳時錦打斷了他,道:“與我斷絕交情的人好像是柳世子,現如今柳世子又來對我噓寒問暖,好像有點不太合適吧?更何況柳世子不是已有了家室,夜里與我在這個地方私會要是被旁人看到了就更加不合適了,柳世子在做事之前可有考慮后果嗎?”
柳云初道:“我以前做事從來都不會考慮后果,只想著怎么高興就怎么去做。”
“所以柳世子才能活得這么無憂無慮。”鳳時錦頓了一會兒,又道,“我原以為你成親以后多少會變得成熟一些,沒想到還是這么幼稚。不過這和我又有什么關系呢?”
話說到嘴邊,永遠是一副波瀾不興的樣子。可柳云初這個朋友,在鳳時錦的心里從未被否定過,也一輩子無法被磨滅。畢竟從小到大,只有他一個愿意和她做朋友。
“我也覺得我自己很幼稚”,柳云初苦笑道,“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明明當初是我自己要與你斷絕關系,明明我是動手打了你發誓再不和你做朋友,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和手,更加守不住自己的心……我一邊在想著你的好一邊在試圖說服自己你有多可惡,然后每天都被我自己折磨著,快要瘋掉了……我是很幼稚,以前的隨性妄為再也不屬于我,現在明明你就坐在我對面,而我連看你一眼都還要偷偷摸摸。鳳時錦,這真的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可結果已經這樣了,你還能怎么辦呢?從你成親那一刻起,你就已經背負了你選擇的責任了,還有你自怨自艾的余地嗎?你有妻子,你發誓你要照顧保護她一輩子,那么你現在根本就不應該再出現在這里。哪怕是我坐在你對面,你連看我一眼都不應該,你要照顧的只能是你身邊的妻子,往后她是要陪著你走一生一世的。而我們,只不過做了短短幾個月的朋友而已,絲毫算不得什么。”
“可就是那短短幾個月,卻是我覺得最快樂的日子。”柳云初道。
鳳時錦嘴角的笑意輕輕軟軟,道:“人不能總是回首過去,更多時候應該要昂揚未來。柳云初,你這樣究竟算什么,婆婆媽媽,男人不算個男人。你親手扇我兩巴掌,親口與我恩斷義絕,你倒是做到底啊。”
他變了。從他在宮宴上一出現的時候,鳳時錦一眼便察覺了出來,他變了。渾身透著一股頹靡不振的氣息,讓人錯以為他就要這樣一直消沉下去。
以前柳云初雖然玩世不恭,但他的內心里有片地方是純潔善良的,但他的身上散發的氣息是朝氣蓬勃的。不像此時此刻這般,身上帶著酒氣,目色哀沉,窒息一般地把她盯著。
“你最了解我不過,你知道我都是嘴上說得狠的,隔不了多久就又想反悔了。”柳云初道,“我知道我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我討厭你把我當成空氣一樣不存在,可是我什么都改變不了……我就只想問你,你那般對待簡司音,可是因為不服氣她嫁給我,你在向我賭氣?”
“不是,”鳳時錦干干脆脆地回答,眼里神色堅定無比,“我只不過覺得你窩囊,你想為別人的凄慘負責我不攔著你,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最后所為之負責的,不過是你自己的凄慘。毀了你這一生的人,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她嘴角的笑容詭異而妖冶,“要是再讓我重頭來一次,你與我的情誼算個屁,就算與你絕交,我也仍舊是要給簡司音喂藥讓她再痛苦感受一回,她能像現在這樣活得滋滋潤潤的簡直是太便宜她了。你和她青梅竹馬,但我不是,我不可能忘得了當初蘇連茹怎么對付我的,其中也有她的一份。”
柳云初惘然:“鳳時錦,你不是這個樣子的,你當真如此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