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濁淚老人
一
韓博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按下按鈕,關上隔離墻,為我們爭取時間,可他卻被亂槍打死。
隔離墻關上后,里面接連傳來槍聲、命令聲,以及一片亂哄哄的聲音。
我們四人看著韓博士慘死在我們面前。這大概是第一個為我們而死的人。感恩、愧疚、自責……一系列復雜的感情涌上心頭。
里面有人說了一句(韓語):“快!讓主控室把這面隔離墻升起來!”
范青青顯然聽到了這話。因為這話的聲音比其他嘈雜的聲音更大聲。范青青對我們說:“韓博士為了幫我們爭取時間逃出去,他已經死了!難道我們要等他們出來,像擊斃韓博士那樣……”范青青話說到一半,卻像是喉嚨被堵住一樣,說不出話來。突然她捂著嘴,蹲下來,失聲痛哭起來:“認識那么多年了,剛才還好好的,卻說走就走了……”
我沉默了幾秒,然后說道:“……我們四個分開跑,兩個往右邊,兩個往左邊?!?
“好?!背绍帒艘宦暎紫聛?,橫抱起我:“元明,你帶范青青往左邊走?!闭f完,他抱著我跑向右邊。
元明把蹲在地上的范青青拉起來,向左邊跑去。
我們四個人背向而弛,誰也不知道將來的結果如何……
二
成軒抱著我一直向前走著。沒有路口、沒有方向、也沒有終點,只是為了躲避身后的人。在這死一般寂靜的長廊,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成軒,你把我放下吧?!?
成軒聽了后默默地把我放在地上,我問他:“怎么一個房間都沒有?”
成軒吸了吸鼻子:“我也正奇怪怎么一個房間都沒有。我分明聞到了**味。”
“**味?”我深吸了一口氣,但并沒有聞到什么。
我相信成軒的嗅覺。我轉過身,手在白色的墻上來回移動。突然,在看似完整的墻上摸到一條極細的小凹槽。
我跪起來,手順著小凹槽向上移動,直到我夠不著。
成軒看出我的用意,他把墻上的壁燈拽下,在墻上把壁燈砸碎。
他撿起一塊玻璃碎片,插入凹槽中。上下移動,使凹槽的間隙增大,然后他伸出手,對我說:“把壁燈的燈柄遞給我?!?
我把燈柄遞給他,他把燈柄插入凹槽,用力一撬,門就被他撬開了。
他推開門,看到里面的東西,不由得驚呼了一聲:“哇!”
我站不起來,視線又被成軒擋住。我扯了扯成軒的衣角,他才回過神來,朝旁邊讓了一步。我朝里面看去,不由得驚訝地張大了嘴——這是一間彈藥庫。
三
我們進入這間彈藥庫。
這是一間大約200平方米的房間,燈光黯淡,加上掛滿整個房間的槍支、堆滿角落的炮彈以及零散擺放在各處的箱子,使這個房間散發出一種沉重的恐怖。
成軒在彈藥庫里興奮地摸摸這把槍,碰碰那只炮。而我因為行動不便,坐在一堆木箱中。
成軒捧著三支槍、一些子彈、還有幾條皮帶朝我走來。他把一堆東西“嘩啦”一下倒在我面前。他一邊把一支槍別在我腰上,一邊對我說:“等一下一定會發生一次血戰。待會打起來的時候我可能顧不上你,你拿著這把槍也好保護自己?!?
說完他拍了拍那把別在我腰上的槍,似乎把什么希望寄托在那支槍上。然后用皮帶把另外兩支槍綁在大腿上,又帶上了些子彈。
我好奇地打開身邊的木箱。木箱里放著一個銀白色的金屬盒子。我把盒子從木箱里拿出來,滿意地一笑,對成軒說:“這東西可比槍好使多了?!?
“是嗎?”成軒伸出手正要從我手里接過這個金屬盒子,那扇半掩著的門被人“吱呀——”一聲推開。成軒趕緊站起來,掏出槍。
進來的是一個坐著輪椅的老人。歲月無情地在他臉上留下深刻的印記。他用手慢慢地推著輪椅向我們這兒過來:“你們就是那兩個從中國來的變異人吧?”
我們沒有回答,畢竟在一艘韓國的潛水艇里遇見一位說著純正中文的老人,實在是太奇怪了。
他見我們沒有回答,一點也不驚訝,依舊不緊不慢地轉動輪子:“你們真的是太大膽了,竟然敢跑到彈藥庫來了!要不是金小姐叛變,那些槍靶子去大廳了,否則你們早就被發現了?!闭f完他停在我們面前。
我問他:“你是中國人?為什么會出現在韓國的潛艇里?”
老人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道:“因為我兒子?!?
成軒把槍放下,老人繼續說道:“當年我生了一場重病。那時我兒子才18歲,剛剛高中畢業。他是個很有能力的人。他為了就我,出賣了國家,以留學為借口,投靠了韓國。我這條命死就死了吧!他還……”
“他也是為你好。”我說道。
“也許吧!”老人仰頭長嘆一聲:“我也就是個留住我兒子的人質罷!你們來了以后,槍靶子死了三個?;钪哪俏鍌€和金小姐較上勁,也不過是死路一條!”
成軒問道:“我覺得你有些眼熟,好像我見過的一個人。”
“你可能見過我的兒子?!崩先宋⑽⒁恍Γ骸八陧n國考上了博士,在這里工作的人都叫他……”
“韓博士?!崩先诉€沒有說完,就被成軒打斷。
“韓博士不是……”我想起了那面砸在一灘鮮血上的隔離墻。
老人看我欲言又止的表情,緊張地一把抓住成軒的手:“我兒子怎么了?”
我為難地問成軒:“要告訴他嗎?”
成軒緩緩地說:“早晚也是要知道的?!?
聽了成軒的話,老人的手無力地垂下,用毫無感情的語氣說道:“我兒子……死了吧?!?
“你兒子不是背叛國家的叛徒,他在幫國家做事……他為了救我們……”我不再說下去,因為老人渾濁的眼里,滾落下一顆灰色的濁淚。
失去至愛親人的痛哭,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感覺。但當一個早已看盡人世滄桑、磨練出一顆堅韌的心和不再流淚的眼的老人,在聽到兒子死亡的消息,發出凄切的哭聲,任誰也不忍再說下去。
老人抬起頭,努力不再讓眼淚流出。突然他對我們大叫道:“快走!快走!”
成軒把槍收回去,問道:“怎么了?”
老人急切地說道:“你們被發現了!”
“被發現了?”
我回答道:“攝像頭。原來對著不同方向的攝像頭,現在全對著我們了。”
成軒一抬頭,就看到角落里的攝像頭在黑暗中發出的紅光。他問我:“韓博士當時知道我們被人發現,也是因為攝像頭?”
我點了點頭。老人像是下定了決心,突然站起來。
“你腿沒壞?”
老人從輪椅上走下來,回答道:“我每日以毒物逼催,不讓自己的病好,腿壞了也是裝的。如果我不這樣做,我兒子就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這里了?!?
“你早就知道韓博士的身份了?”
老人沒回答我,只是對著成軒說:“讓她坐到輪椅上,出門后往右邊走,去大廳,去救金小姐。快!要不那些人來了你們就走不了了!”
成軒把我抱上輪椅,我懷里還抱著那個金屬盒子。但成軒還是猶豫。
老人著急了,推著成軒的背:“不要這么優柔寡斷!我自有辦法脫身!”
成軒終于推著我離開。
老人把我們送到門口。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他把那扇被我們弄壞、已經關不上的門半掩著。在門縫里,他朝我揮了揮手……
四
“金小姐。金小姐?金小姐不就是范青青嗎?元明他們一定是遇到危險了!”
“我們現在趕去幫他們應該還來得及?!背绍幉幌袷窃趯ξ艺f話,反而像是在鼓勵自己,他把輪椅推的飛快:“可千萬不要出什么事!”
后面突然警鈴大作。走廊上的報警器一邊發出尖叫,一邊閃著紅光。
“他背叛了我們?”成軒小跑了幾步,然后踩在輪椅后面的一天鐵桿上,輪椅帶著我們飛快地向前滑去。
“應該不是。要不他我不會對我揮手了。揮手!永別?不好!出事了!”我對成軒說道。
成軒跳下來拉住輪椅。我們剛停下來,后面就接二連三地傳來震耳的爆炸聲:“轟——轟——轟——”
“彈藥庫?”成軒轉身朝彈藥庫的方向看去:“他……他把彈藥庫給、給炸了?他和韓博士還真不愧是父子??!這可是在海底啊!萬一炸出個洞……”
“這艘潛艇已經有一個洞了。就在原來關我們的那個房間,被實驗室的潛水艇撞開了。”
成軒臉色一變:“不好!海水進來了!”
他回過頭,看到前面有個拐角。他趕緊把我推進左邊的拐角。他找到墻上的按鈕,用力一按,隔離墻就砸了下來。而此時,洶涌的海水也向我們撲來。
“轟——”一聲。隔離墻趕在海水前著了地。但還是有一小股動作快的海水漫了進來。
成軒拉著輪椅向后走了幾步,以免被海水打濕了鞋。
隔離墻下散發出濃濃海腥味的海水,在我眼中突然變成了紅色的血——韓博士的血、老人的血……院長的影子映在上面。
院長?院長怎么會死?在范青青把我們帶到咖啡店的那天,我分明聽到孫主任在和他打電話。一向宅心仁厚的院長竟下令讓孫主任殺了我們。莫非,接了孫主任的電話的人不是實驗室的第三任院長本人?
我腦中無數條思緒糾纏在一起。不容我把他們一一理清,成軒就給輪椅掉了個頭,繼續推著我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