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懿軒話一出口,戶部尚書顏大人和禮部尚書甄大人,二人同時站了出來,並跪在地上回話。
甄大人顯然也是驚魂未定,氣息有些不穩,“回皇上的話,這場宴會本應由微臣來操辦,可是微臣因忙著宮裡的禮節安排,臨時有事抽不開身,所以就暫時轉交給了戶部尚書顏大人。”
自從今天早上起,顏大人的右眼就一直在跳,沒想到災禍來得這麼快。
他戰戰兢兢地回道:“今晚宴飲,確實是微臣辦的。”
段懿軒表情寡淡,看向一旁的甄辰,“有活口嗎?”
甄辰搖了搖頭,“原本那舞姬已被臣控制住了,可是她口含劇毒,見計劃失敗,她吞下毒藥,立即身亡。”
沒有了簾子,太后和甄語蓉等後宮女子站在段懿軒身後,各個臉色蒼白,不知所措。
情況緊急,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有別了。
顏晴看著黑髮間已有白髮的父親,眼眶一紅,淚水便流了下來。
賈茹將她抱過來,緊緊摟在懷裡輕聲安慰著,“顏大人一定會沒事的,他只是舉辦了這場年宴,又不是他要刺殺皇上。”
可嘴上這麼說,心裡卻一點底也沒有。
先是父親的那番話,接著再是詩歌風波,現在是出現刺殺......
每一件事,都像是精心安排著謀害顏大人的。
就算她再不懂權謀,卻也察覺到了裡面的陰謀氣息,顏大人這次遇上大麻煩了。
整個宴會現場的氣氛,僵冷到了極點。
除了呼嘯的寒風,彼此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只見高臺之上的段懿軒,俯瞰著臺下衆人,一雙眼深如寒淵,語氣淡漠,“顏良失職,導致刺客混入宮中,差點釀成大禍,現立刻押入刑部大牢,擇日審訊。”
顏大人彷彿早已料到自己的結局,臉色蒼白,低聲笑了一下,也沒有反抗,任由侍衛將自己拖了下去。
經過段君墨身邊時,他忽然老眼一紅,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王爺,您一定要保護好老臣的家人啊!”
段君墨聞言,微微擡眸,看著悲痛欲絕卻極力忍耐的顏大人,他目色一深。
算起來,顏大人跟著他風裡來雨裡去,已有七八年了。
可再威武雄壯的大樹,到了一定時日,也經不起風雨的凌掠。
成王敗寇,這就是最終的結局。
他一旦決定了自己要什麼,有些東西就再也守不住了。
就如同現在的段懿軒,他守住了江山,卻還能守得住她的心嗎?
“爹!”顏晴看著被拉走的顏大人,忽然喊了一聲,想要追上去。
賈茹一看,連忙拉住她,誰知顏晴此時的力氣大得驚人,一把推開她,急忙跪倒在段懿軒腳下,“皇上,求求您開恩,我爹是冤枉的,他一定是被人誣陷的!”
段懿軒看著她,眼裡不帶一絲情感。
“每年的年宴都好好的,爲何就他這一次放了刺客進來?究竟是無心,還是有意,皇上自會徹查明白!”太后剛剛受了驚嚇,現在看顏晴尤其不順眼,言語也犀利,“嫁夫隨夫,你身爲後宮貴人,更應該處處爲自己的夫君著想,而不是一味地袒護罪臣!”
顏晴不管不顧,滿面帶淚,仰著頭拉著太后的裙襬哭訴,“太后,我爹老了,不要將他關在大牢裡好嗎?”
太后本是喜歡顏晴的,奈何她爹是段君墨的人,如今段懿軒要肅清他的黨人,太后自然不可能再護著她。
所以,她無情地扯回自己的裙襬,冷冷瞪了顏晴一眼,“因罪犯年邁而減刑,那我大理法律公正何在?”
見顏晴還要不死不休地糾纏下去,太后不耐煩地命令道:“柔貴人如今神志不穩,林嬤嬤,你立刻派人將她送回宮休息。”
賈茹一看,連忙扶起顏晴,跟林嬤嬤說道:“我來送吧。”
然後就拉著顏晴離開了。
從始至終,鳳靈夜都像一個局外人,站在後宮的女人堆裡,除了美麗的容顏,絲毫不起眼。
她看著臺下的段君墨。
而段君墨亦看著她。
她揚起脣角,彷彿在無奈地問:值得嗎?
他亦淡淡一笑,彷彿回道:值得。
她抿了抿脣,不想再看到他。
那個曾經叱吒風雲的大將軍,那個權傾朝野的王爺,那個睥睨天下的男人,他耗盡半生心血辛苦建立起的一切,卻爲了她在一點一點地崩塌毀滅。
他就是想用這樣的方法挽回她的心。
可是她對他的心,早已在莊南煙進府時就死了。
如今他犧牲得再多,她卻只有還不完的恩情,以及無可奈何的慚愧。
翌日。
刑部尚書賈大人很快查出混入年宴的刺客,乃散落各地的夏國餘孽,一時,顏大人失職的罪名坐實。
由於此次疏忽導致了非常嚴重的影響,要不是年宴上武官衆多,皇上和太后等人差點遇害,所以顏大人不但要被革職查辦,最終還要被髮配邊疆。
夜裡,顏府將這個消息秘密地傳給了顏晴,希望她能在後宮想個辦法救自己的父親。
顏晴得知以後,差點暈了過去。
她左思右想,賈茹雖然是賈將軍的女兒,可賈將軍也是奉命行事,所以這件事想要有迴轉的餘地,就一定得找皇上。
然而唯一能在皇上面前說得上話的,就只有鳳靈夜了。
當鳳懿宮裡的鳳靈夜看到顏晴時,只見她早已哭得沒有人形了,兩隻眼紅腫不堪,跪在地上,不斷給她磕頭,聲音沙啞,哭得肝腸寸斷,“懿貴人,我求求你了,你救救我爹吧,他年歲這麼大了,哪裡經得起那一路奔波,也許他還沒走到邊疆,就已命喪黃泉了。”
發配邊疆,意思就是由兩名官差押著送往邊疆,不許坐馬車乘馬,必須徒步而行,經受一路的風吹雨打、沙漠荒地,算是懲罰。
鳳靈夜同樣感到爲難,如今她和段懿軒的關係可謂是有名無實,他更是連見都不願見她,哪裡還能說得上話。
可看著顏晴抓住她,就像抓著最後一根稻草,她只得默默頷首答應了,“我只能盡力一試,倘若我這邊不行,你就想辦法讓戰王出手,顏大人是他的人,他一定不會坐視不管的。”
顏晴哭著點了點頭。
顏大人明日一早就會被送走,時間緊急,所以鳳靈夜只好連夜去求情。
此時每個夜裡,他都會在玉芙宮,所以鳳靈夜也沒去其他地方尋找,便直接來了玉芙宮。
經過稟報以後,甄語蓉的貼身宮女樂雀走了出來,見面以後,就給鳳靈夜行了一個禮,還算恭敬,“不知懿貴人找淑妃有何要事?”
“皇上可在宮中?”鳳靈夜問道。
樂雀沒有隱瞞,微微頷首。
“我要見皇上一面,能否通傳一聲?”鳳靈夜看了一眼宮殿裡面,燈火通明,應該是還沒有就寢。
樂雀微微一笑,“淑妃吩咐過了,要是懿貴人想見皇上,可直接進玉芙宮,不必通傳,懿貴人請隨奴婢進來吧。”
鳳靈夜心裡有些詫異,但也沒有多想,便跟著樂雀進了宮殿。
這玉芙宮絲毫不比鳳懿宮差,規格和設施都是妃子一級的。
第一次踏進玉芙宮時,她還沒有過多關注,第二次進來時,卻發現一切早有預示甄語蓉會成爲妃子。
段懿軒心思之深,由此可見。
鳳靈夜只覺心思極恐,也許這甄語蓉進宮,都不是偶然。
想到自己今夜來見他的目的,她很快清空自己的胡思亂想,隨著樂雀來到了主殿。
二人站在門前,樂雀正要敲門,卻聽見裡面傳來了說話聲。
“皇上,我們的孩子好像動了一下。”甄語蓉含笑的溫柔嗓音傳了出來。
“是嗎,”段懿軒聲色溫潤,彷彿還帶著一絲好奇,接著笑了,“應該沒那麼快,這也許是你的幻覺。”
鳳靈夜的臉,瞬間一片慘白。
樂雀僵在原地,想敲門,又怕打擾,只好壓低聲音抱歉地看向鳳靈夜,“咱們在旁邊等一等吧。”
鳳靈夜微微頷首,卻沒有移步,一雙眼淡淡地看著雕花木門,彷彿真的可以看到裡面溫馨的場景。
今夜是大年初一。
晴朗了幾天的天氣,又飄起了小雪。
寒風夾雜著冰碴子,不斷拂過她的臉和斗篷,沒多久,她彷彿就成了一個雪白的冰雪人。
樂雀沒有言語,這裡天寒地凍,於是默默地退下了。
女人最懂女人。
剛剛鳳靈夜還在詫異,爲何不用通傳就能進入玉芙宮。
現在她知道了。
甄語蓉想讓她聽到這些話,那她就洗耳恭聽好了。
“皇上真的要讓家兄勝任戶部尚書嗎?”甄語蓉有些憂愁地說著,“雖然家兄能得皇上器重,蓉兒很開心,但家兄畢竟是武狀元出身,現在接任文職官員,會不會讓皇上麻煩?”
“你不必多慮,朝中朕已肅清得差不多,不會有人反對的。”他淡淡回道,並沒有因爲甄語蓉妄議朝政而感到不悅。
一個女人能在帝王面前議論朝政,可見她在這個帝王的心中還是有一定分量的。
沒想到顏大人剛一倒臺,他就迫不及待地拉甄辰上任。
此時,鳳靈夜就像一個局外人,冷冷一笑,靜靜地聽著兩夫妻的夜間談話。
甄語蓉彷彿不太放心,“家兄爲官不久,就接任如此重任,雖然他有一定的能力,但畢竟資質尚淺,還需磨鍊。”
“朕看過甄辰的筆試內容,資質不錯,加之你爹和旁人輔佐,上任沒有問題。”段懿軒似乎很堅持。
甄語蓉只好不再多言。
見二人說得也差不多了,鳳靈夜這才緩緩推開了門。
二人只聞門口傳來“吱呀”一聲,接著風雪灌進屋子,鳳靈夜站在風雪中,朝著段懿軒淡淡一笑。
段懿軒似乎沒有料到她會出現在這裡,鳳目不由得一沉。
不待他開口,她已緩緩開了口,彷彿適才的一切都沒有聽到,溫爾一笑,“本來想通傳一聲二位的,可是樂雀說直接進來就好,所以有唐突的地方,還請皇上見諒。”
她的語氣,客氣而疏離。
看著陌生又溫婉的鳳靈夜,段懿軒指尖微微一顫。
甄語蓉笑了,接過話頭,“這確實是我提前通知的,所以不怪妹妹,天寒地凍的,妹妹來了怎麼也不進屋來?”
說著,她便拉起鳳靈夜冰冷的手,將她安置到暖爐旁,“你先暖暖身子,我讓樂雀給你熬點薑湯。”
“不必麻煩了,淑妃,”鳳靈夜拉住她,笑道,“我跟皇上說幾句話就走,不能打擾你們休息。”
“妹妹客氣了。既然你們有話要說,那我暫且退避吧。”甄語蓉溫婉而識大體,絲毫不像莊南煙那般僞裝出來的。
豈料她剛走到段懿軒身邊,就被他叫住了,“外面冷,你就在隔間呆著。”
甄語蓉腳步一頓,歉意地看了一眼鳳靈夜,只好去了隔間。
段懿軒看著坐在暖爐旁的鳳靈夜,碎雪融化了,所以頭髮微溼,臉上也沾上了細細的水珠,臉頰也被風吹得紅紅的。
他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拿出手帕走過去,想要替她擦掉,誰知她如同著了炮烙一般,竟然直接站了起來,驚訝地看著自己。
一時,兩個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段懿軒,他完全沒有料到鳳靈夜對自己的觸碰,有如此大的反應,一時驚愕又痛苦地僵在了原地。
鳳靈夜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連忙取出自己手中的手帕,胡亂在臉上擦了一下,“皇上身份尊貴,這種事情讓我自己來就好了,以後皇上不必親自動手。”
距離已經產生了,想要再拉近,將不再是一件易事。
段懿軒目色清淡,一點點握緊手帕,語氣黯啞,“這麼晚來找朕,有什麼事嗎?”
“顏大人可不可以不要......”
她剛一開口,就被他無情地打斷了,“此事朕心意已決,何況聖旨一下,已經無法挽回。”
鳳靈夜一怔。
心裡忽然有了落差,適才甄語蓉與他對話時,他好像不是這個態度。
他回首,看著她臉色微白,這才意識到自己語氣有些重,不禁走近兩步,柔聲道:“靈兒,你不要管朕都在做什麼,你只要......”
“顏大人一定會死在路上的,顏晴也是你的妻子,難道你就絲毫不顧她的感受嗎?”鳳靈夜退後兩步,痛心地望著他,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指著隔間的甄語蓉,“有了她,你就誰也不會放在心上了是嗎?”
“你在胡說些什麼?!”段懿軒語氣微重。
“身爲帝王就應該雨露均沾,你日日守著玉芙宮,棄三千佳麗於不顧,你這種行爲叫什麼?”鳳靈夜眉頭緊鎖,語氣有些激動,“這叫專寵!既然給不了她們想要的,爲何要招她們入宮?爲何要招我入宮!”
段懿軒臉色微變,“你後悔了?”
“是,我後悔那一夜去見你最後一面!我後悔沒有拿著和離聖旨立刻離開!我後悔在元宵節那日收下了你的花燈!”她緊緊盯著他,一字一句地喊道,恨不得他立刻消失在她的世界。
段懿軒忽然沒有了一點脾氣,淡淡地看著她,眉宇疲倦,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顏大人之事,你收不收回成命?”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不讓自己再動怒。
他卻冷冷一笑,“你如此在乎顏良,可是因爲他是七哥的人?”
她瞳孔一緊,揚手就欲給他一耳光,但手掌揚在半空,又堪堪停了下來,握手成拳,雙眼通紅地看著他,“段懿軒,我當真看錯了你。”
懷著對顏晴的愧疚,她轉身無奈地快步離開了玉芙宮。
如今,她是一刻也不願意和他呆在一起,他讓她感到寒心,感到窒息。
回到鳳懿宮時,只見顏晴還等在大殿裡,看到她回來以後,滿懷欣喜地跑了過來,拉著她的袖子,“靈姐姐,怎麼樣了,皇上是不是同意了?”
鳳靈夜看著她,無力地笑了笑。
桃夭笑道:“皇上那麼寵愛懿貴人,肯定是同意了。”
鳳錦繡皺眉覷了她一眼,“你先退下去。”
桃夭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只好不情願地離開了。
鳳靈夜嘆了一口氣,將顏晴抱入懷中,聲音沙啞難過,“對不起,對不起......”
顏晴渾身一震,整個人就如同冬風中枯萎的殘葉,搖搖欲墜,我見猶憐。
“靈姐姐,也沒有辦法了嗎?”她眼眶通紅,淚水無聲而落,她真的救不了爹爹嗎?
鳳靈夜搖了搖頭,如鯁在喉,“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如今的我,就如同他穿舊的衣裳,多看一下都嫌礙眼。”
顏晴身子一點點軟了下去。
鳳靈夜發現異常,抱著她一看,面色瞬間一沉:“快幫我把她抱到軟榻上!”
鳳錦繡一看,兩個人合力將昏迷的顏晴抱上軟榻。
鳳靈夜立刻掐她的人中,發現是飢餓和心力交瘁導致的昏迷,於是又兌了一點葡萄糖讓她飲下,接著又讓鳳錦繡去熬些粥進來。
在半昏半醒的狀態下,顏晴喝下了半碗粥以後,這才緩和了過來。
知道沒有辦法,顏晴也沒有再爲難鳳靈夜,只道了一句謝,然後就拖著虛弱的身子回了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大年初二一大早,一道聖旨就送到了儲秀宮中的顏晴手裡,顏晴聽著海公公宣讀完聖旨,也沒有磕頭謝恩,直接取過聖旨,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儲秀宮,沒有一絲留戀。
當賈茹得知這個消息以後,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鳳懿宮,拼命敲響宮門。
桃夭打開門一看是她,正要問是什麼事,卻被她一手推開,直接闖到了主殿。
鳳靈夜此時正在洗漱,看著慌慌張張的賈茹,立刻放下手裡的毛巾,“怎麼了?”
“晴兒被打入冷宮了!”賈茹氣喘道,臉色著急。
鳳靈夜雙眸一緊,“顏晴什麼也沒有做,爲何會被打入冷宮?”
“顏大人那件案子還沒完,其餘官員紛紛彈劾他,說他根本不是失職,而是故意將夏國餘孽混入年宴,他作的那首詩歌,足以表明他的叛逆之心!”賈茹氣得臉色通紅,“所以晴兒跟著受了連累。”
鳳靈夜感到無力,“昨夜她來找過我,我也去找過皇上,可是在這件事上,他態度堅決,絲毫沒有退步的餘地。”
他就是要趕盡殺絕。
“我爹爹讓我不要再管晴兒,可是晴兒跟我親密無間,比我府上那些庶妹還要好,我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老死在冷宮裡?”賈茹不是一個哭哭啼啼的人,這一刻,也不禁淚流滿面起來。
鳳靈夜長嘆了一口氣,她如今人微力薄,在段懿軒面前又說不上話,頭一次感到這麼無力。
“我們去看看她吧,好歹還能送些吃的穿的過去,莫要讓她受了欺負。”擦去賈茹臉上的淚水,她柔聲建議道。
賈茹垂著頭,悶悶地“嗯”了一聲,二人便拿著多餘的炭火的衣服,一起去了冷宮。
昨夜下了一晚的雪。
通往朝廷和後宮的主路還好,宮女太監們早早就清掃了出來,可越往冷宮的方向走,地上的積雪就越厚。
加之先前的也沒有掃,所以不甚踩到堆積的冰塊,還容易滑倒。
大年初二,各宮似乎還很熱鬧,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走在宮牆外,都能聽到她們年輕的歡聲笑語。
這一路上,活潑話多的賈茹也沒了話,神色清淡,雙目無神,彷彿一下子成熟了很多。
鳳靈夜心情複雜,自從昨夜進了玉芙宮以後,她也認識到了自己的地位。
如今段懿軒日益坐大,把控著朝廷和權利,沒有他的允許,她深居後宮,不比王府,又沒有人扶持,想要恢復往日的地位,比登天還難。
如今的她,就像身處在他精心編制的一座金色牢籠之中,被他控制著,雖然給了她翅膀,卻絕不會允許她飛翔。
艱難地行了兩炷香的時辰,二人才抵達了冷宮。
隨著宮女的指印,她們終於找到了顏晴所在的冷宮。
說得好聽一點,叫冷宮,說得難聽一點,就好比一間冰冷的牢獄。
屋子裡沒有暖爐,比屋外還要寒冷。
顏晴裹著被子,縮在牀頭的角落裡,重重紗帳擋住了她半個身子,只露出一雙白得像紙的纖細手臂。
賈茹走過去,握住她的手,卻被凍得一顫,強忍著淚,笑著說道:“晴兒,我們來看你了。”
鳳靈夜將暖手爐遞給賈茹。
賈茹放到顏晴手中。
顏晴感受到手裡的溫暖,這才幽幽地看了過來,頭髮凌亂,嘴脣乾得起了一層層的皮,雙眼腫得只能半睜,臉也凍得烏青。
看到是賈茹以後,她顫抖著嘴脣,聲音沙啞而難聽,“茹兒,我昨夜夢見爹爹了,他讓我好好保重身體,你說他是不是出事了?”
“不會的,顏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不會有事的。”賈茹輕輕揉著她的眼睛,像個姐姐一樣,溫柔地笑著,“餓了嗎,鳳夫人給你做了一隻烤雞,我也拿了一些果酒,你吃些吧?”
顏晴看到賈茹,也很開心,竟然真的抱著烤雞吃了起來。
鳳靈夜雖和顏晴和賈茹相處過一陣子,且二人也經常維護她,但終究比不過二人的交情。
爲了能讓她們好好敘舊,她便默默地走出了屋子,望著荒涼破敗的宮殿,她心生悲涼。
爲何一個女子不受寵了,就要被男人打入冷宮,了此殘生?
這麼寒冷的天氣,又有哪個冷宮女子能存活下去?
她勾起脣角,嘲諷一笑。
冷宮,就是變相地讓一個人去死。
過了一會兒,賈茹安頓好顏晴,又讓宮女將炭火點好以後,這才退了出去,“她現在睡下了,一會兒我再讓宮女拿幾牀厚被子過來。”
鳳靈夜微微頷首,兩個人一路沉默地往回走。
可還未到鳳懿宮,就見身邊的宮女太監急匆匆地往冷宮的方向趕。
“出什麼事了?”賈茹拉著一個宮女問道。
宮女指著前方,“冷宮著火了!”
二人回頭一看,只見不遠處濃煙滾滾,確實有著火的跡象。
“不好了,顏晴還在裡面睡覺呢!”賈茹驚呼了一聲,連忙跑了過去。
鳳靈夜立刻緊跟而去。
當二人抵達時,大火已經燒得很旺了,加之冷宮常年失修,木頭都朽爛了,火一點就著,伴隨著“噼噼啪啪”的烈火聲,不斷有瓦片和梁木掉落,人們根本不敢踏進去。
賈茹不管不顧地要衝進去,鳳靈夜死死拉著她,將她按倒在雪地中,“顏晴已經沒救了,你還看不出來嗎?!”
“那我就跟她死一塊!”賈茹哭喊著掙扎起來,她力氣很大,一把推開鳳靈夜,眼看就要衝進去。
鳳靈夜拉過她的手腕,一巴掌就狠狠地扇到了她臉上。
賈茹被一巴掌扇到了地上,她倒在牆頭,紅著眼,狼狽地望著鳳靈夜。
鳳靈夜眉頭緊鎖,緊緊盯著她,咬著牙,一字一句問道:“你死了,顏晴就能活過來嗎?皇上難道就會赦免顏府一家嗎?不會!你只會讓賈夫人和賈將軍生不如死!”
她臉頰火辣辣的疼,腦子也一下清醒了下來,轉向熊熊燃燒的大殿,她忽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身子渺小而卑微。
大火在她的淚眼中燃燒,不斷吞噬著她與顏晴的美好。
鳳靈夜站在她身後,一起看著這場洶涌的大火,神色悽傷。
宮人們忙碌了大半天,才終於將火熄滅了。
擡著兩具貌似屍體的黑色東西,從二人身邊緩緩走過。
一塊琉璃從擔架上掉了下來。
賈茹緩緩拾起這塊琉璃,接著從懷裡拿出另一塊帶著流蘇的琉璃,捂著臉,泣不成聲。
顏晴用死,來告訴了她們。
這就是深宮。
誰也逃脫不了。
這個年,過得很是傷情。
自從顏晴出事以後,賈茹和鳳靈夜都極少再出門,怕被屋外喜慶的紅綢和花燈灼了眼,傷了心。
直至大年初五的晚上。
鳳靈夜坐在主殿中,看著一些比較小白詼諧的話本,好讓日子不那麼苦悶。
窗臺傳來一聲響動,她也沒有留意,只以爲又在起風了。
直到感覺到一道灼熱的目光,她纔不經意地擡起頭,看到了站了許久的段君墨,“你......”
“就想來看看你。”他隨意地坐到她的身邊,拿起她喝了一半的熱茶,直接一飲而盡。
如今發生了這麼多事,她也沒了計較的心情,遂淡淡地說了一句,“鳳懿宮眼線衆多,段懿軒不比從前,你看完就早些回府吧。”
“你在關心本王嗎?”他轉向她,目色微深。
她翻了一頁話本,“我只是不想這京都再添無辜的亡魂罷了。”
“顏良和顏晴,沒有死。”他緩緩出了一口氣,就著她的被子,又爲自己倒了一杯熱茶,這茶很一般,可茶杯上殘留的清香,卻讓他眷戀。
她雙目一驚,“你說什麼?”
他看向她,薄脣一勾,隨意而灑脫,“知道你會爲了他們而傷心,處理完手裡的事,便立刻趕來了。”
“那場大火是你放的?”她恍然大悟。
他微微頷首,轉動著茶杯,看著茶杯的邊緣,笑得意味不明,“你又偷吃杏幹了?”
她一怔,有些不明所以,但隨著他的目光一看,這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麼,揚手就將茶杯搶了過來,沒好氣地罵了一句,“你是變態嗎?”
“變態?”他鳳目一愣,似乎從沒聽過這樣的詞語。
她重新給他遞了一個沒用過的茶杯,“用自己的。”
他卻沒有去接,而是直接握住了她伸過來的手腕,將她往身邊一扯,目色深幽。
鳳靈夜以爲他又在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正想掙脫開他,豈料他忽然淡淡開口,“我可能無法再進宮來看你了。”
她看著他的眼,雙眸微睜。
“我知道,他不會傷害你,卻不一定能保護得了你,”他鬆開她的手,目色悠遠和悵然,“後宮不比王府,人越多,人心就越複雜,你能應付得了一個,卻應付不了一百,必要時,一定要向九弟求救。”
“他......對你做了什麼?”她心中一沉,忽然有一股不詳的預感。
他卻渾然不在意的樣子,笑了笑,“甄府一升起,王府就要隕落。沒有誰能一直榮耀下去。”
“爲什麼不去爭一爭呢?”她啞著嗓子問道,有些難以置信。
他連同茶杯一起握住了她的手,“本王不想再做你討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