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隊士兵正將我們帶往下一個市鎮——特羅夫汗姆。那是人類建立的王國領域中,較為偏僻的一個鎮。但這個鎮卻集中了全國三分之二的鐵匠鋪,所以,這里成為一個軍事裝備供應的要地也不為奇怪了。那些士兵的模樣實在讓人覺得可憐,他們一面盤算著如何討好我和我的伙伴,以備邀功討賞,另一面又時刻擔心我們中途開溜,讓他們人頭不保。這樣一來,平時就喜歡作弄人的菲度,自然是免不了抓著這根尾巴來好好戲弄他們一番了。這一路上的笑話就暫且不提。
路走多了才發現,原來阿牛到現在還對菲度心存忌憚。走路時無論如何,阿牛總是和菲度保持五米以上的距離。如果菲度突然停下來系鞋帶,阿牛也必定會跟著停下來,用那柄巨斧護著胸口,神情緊張。我向來不曾懷疑阿牛是位勇猛的戰士,面對戰爭它是絕對不會退縮的。同時,我也很能理解阿牛的舉動。設想一下你身邊有一個人,他對跟你長著類似的臉的動物的肌肉組織,表現出異常的食欲和興趣。那么不管你有多勇敢,下意識里你也會離那個人遠遠的。
那段菲度自認為樂趣無窮,而對那些士兵和阿牛來說有如地獄般的路,終于走到了盡頭。我們站在特羅夫汗姆的城門前,那個士官一面向我們點頭哈腰,一面又擺出官架子命令守城的士兵開門。城門漸漸地開啟,露出了里面繁榮的景色。
兩旁延伸著看不見盡頭的小攤和鋪子,鋪子的主人兜賣著各式的貨物,從零食玩具到古玩珠器應有盡有。這并不是一個安靜的鎮子,販子的叫賣聲,顧客們討價還價的聲音,還有不知從何處傳來,而又好像無處不在的鐵匠鋪里的“叮叮當當”聲。
由于是人類王國的邊境,這里還匯集了來自其他各種族的商人和旅行者,所有人接踵磨肩,加上那些琳瑯的攤子,讓本來應該很寬敞的馬路顯得異常的擁擠。
我們的打扮本來就有些顯眼,正午的陽光又把我身上的新鎧甲照得尤其光彩照人。我的身后還跟著阿牛,雖然這里的人對外地人,已經司空見慣了,但是像牛頭人這種很少和外界往來的種族,恐怕他們還是第一次見。更何況我們身后那群士兵像對待皇帝一樣地討好我們,這些自然是逃不過生意人一向犀利的眼光,于是大家一窩蜂地擁上來向我們兜售東西。那些士兵自然是顯出一副全湊熱鬧的人,把整個街市堵了個水泄不通。
我急忙讓迪卡坐上阿牛的肩膀,擔心人流會把我們沖散。幸好我們這里有專門應對緊急狀況兼制造緊急狀況的大師——菲度。事實上,這種混亂正好又給了菲度表現的機會。同時,也是那群兵士該倒霉的時候了。菲度首先隨手抓起一支花瓶,裝模作樣看了又看。然后大聲驚嘆,開始對其大加贊賞,說得天花亂墜,簡直那是什么稀世珍寶一樣。事情就是這樣,什么東西都怕夸,菲度這么一來,弄得圍觀的人都覺得那花瓶是千金難得的寶物。于是人群中不斷地有人嚷著要收購那個花瓶。然后菲度便在其中哄抬,并且制造競爭氣氛,弄得好多人爭得眼紅腦熱,居然忘了自己原來是為了什么站在那里的。當大家爭得忘乎所以的時候,我們趁著這個機會輕松地離開了那里。
但是,以菲度的性格是自然不會免費替人解圍的,尤其是對于那些經常欺壓良善的惡人。剛剛帶所有人脫出重圍的菲度,隨即開始瘋狂地購買他所能見到的所有東西。顯然,他是不可能隨身帶那么多的錢的,事實上,以他的個性就是帶了那么多錢,也斷然不可能那么爽快地去胡亂揮霍。
自然,這些帳是要算在那些士兵的頭上的。雖然他們平時少不了欺行霸市,但是在我的面前,他們還是得裝裝好人,乖乖地付賬。起初,帶頭的士官還強迫自己的手下付錢,但是時間長了,那些人的手上的錢就顯得是不夠花了。無奈,他只能一邊掩飾難色,一邊故作慷慨地掏腰包。解腰包時,他雙手抖得幾乎讓包里的錢“嘩嘩”響。直到連菲度靈敏的聽力,都完全聽不見每個人走路時腰包里的“嘩嘩”聲時,他才開始停手。一路上,菲度唯一自己掏錢買的,是買給我們三人的果酒和送給迪卡的糖果玩具。
接著,菲度領著他們背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繞著城亂兜圈子。最后,他才在靠近市政大廳前的地方,把所有的東西分給了乞丐。
前面就是大廳的門了,那些人看見大門的樣子,就好像困在沙漠好久的人突然發現綠洲一樣。我想對他們來說,這段路從來沒有走得像今天這樣艱辛。
* * *
在被接見之前,我們按照慣例被安排在候客廳等待。雖然我也同意,作為一個鎮的權力象征,市政大廳不應該太過簡陋,但是裝飾得這么奢華的地方我還是頭一次見過。寬敞地足以能夠作為處理朝政的大殿的房間里,布滿了精雕細刻的裝飾品,而且幾乎所有的都有鎦金。連墻壁都是大理石制的,上面還有做工精美的浮雕,刻畫著的內容大多是風景和典故,有幾幅還是在講我的故事。所有的器具也都經過精雕細刻,同時被十分考究地上了漆。這里所用的木料說不出名目,但是無論紋理還是質地都是作為奢侈品的上選。光看一眼,就知道這屋里的任何一樣東西,都價格不菲。
此時,門突然打開,從里面走出一個人來。他想必就是那個城主了,一身上等絲綢制的華服。見到我,他三步并作兩步地迎上來,十分恭敬地鞠了一個很深的躬。
“能親眼見到您,是我終生的榮幸!”他說著,眼睛里閃出激動的神情,但是這眼神總讓人覺得很不自在。他的身后站著那個領我們來的士官,正用同樣的笑容上下打量著我。那感覺,卻顯得我更像是一座金山,而不是一個活人。
“你認識我?”我問道。
“那是當然!當初我有幸晉見皇上時,在他的皇宮中就曾見過您的雕像,跟您是一模一樣,”城主說到那雕像好像很沉醉:“那可是由一整塊紫水晶雕制成的……”
我看要花很久,他才能回過神來,只能失禮主動打斷他的憧憬了:“不知道城主怎么稱呼?城主?城主?!”
叫到第三遍的時候,他才回過神來,還是由他身后的士官用手肘“提醒”了一下以后。
“哦,下官叫做馮.阿爾方斯。恭迎第一勇士格蘭殿下。咦~您的鎧甲怎么和雕像上的有點不一樣了?”不及我解釋他就自己回答道:“不過這件更合適您,看上去更加威武了,讓下官不由得景仰萬分啊!”
阿爾方斯越說越起勁:“您是不知道,國王陛下天天念著您。就連小臣也受其影響,天天盼著能見您一面。沒想到今天真的讓我得償所愿,一定是上天感應到了小臣虔誠的祈禱,承蒙皇帝陛下的庇佑……”
這話聽得我越發覺得雞皮疙瘩掉一地。事實上,我根本就不認識這國的國王,就是真的跟這國的某一代國王有過一面之緣,他也斷然不可能活到現在。所以也更談不上天天念叨我的地步。但是出于禮貌,我還是不宜顯露這個想法的好。
阿爾方斯還是在不停地說,其內容也就無非是盛贊三百年前我的事跡。只不過他將內容添油加醋,就好像他當時在場一樣,那個樣子不去說書都有點可惜:“……對了,皇帝陛下前不久還提起,說要給您修祠供奉呢,小臣自然也是很支持的,還提議要在特羅夫汗姆這里建呢……”
“對了,您這次來是有什么貴干啊。”阿爾方斯總算是說暢快了,這時他用一種熱切的眼神盯著我,那樣子分明是在期待著我說自己是來獻寶的。
但是,我的回答一定讓他大失所望:“哦,我來這里的目的,主要是為了通知你們。前幾天我在這附近遇到了一個很強的惡魔,當時我盡全力才勉強把他擊退,但是我也受了重傷。我預感他可能還有更大的陰謀,也許會對人類不利,所以我想讓你去通知你們國王,好讓他加強戒備,同時最好和其他的種族結成聯盟,共同抵抗強敵。”
阿爾方斯臉上表情的變化幾乎和我猜想的一樣,那樣子就像是聽見什么噩耗似的。他的眼睛左右地打轉,而后轉過身去和身邊的士官對了一眼。隨即他故意扯開話題,含糊地回答:“這個么,我要是能夠見到皇上,就一定會跟他說的。”
“對了,您這次來這里就沒有別的什么事情了么?”他又看了看我的臉色:“哦~沒什么,只是隨便問問,怕您有遺漏。對了,您遠道光臨,我還沒有給您洗塵呢!來人啊,分赴下面,擺宴!”
* * *
我們被安置到了宴會廳,那里的陳設比之前的會客廳更加奢華。餐具不是講究的瓷具就是描金的銀餐具,四周被各處裝飾所散發出珠光寶氣所充斥,奪人二目。
過了很久,阿爾方斯才重新走了進來,很快,我們的面前就擺放了琳瑯滿目的食物,其中有很多我見都沒見過。我們的身旁都站著一個廚師模樣的人,專門負責解釋每道菜的用料和吃法。盡是些繁瑣的高級料理,吃起來比消化起來還要慢。席間阿爾方斯對防御外敵的事只字未提,仍只是一味講些諂媚的話。而且言語間,他好像有意避開這個話題,幾次我涉及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就馬上用其他的話題扯開。
“三百年過去了,您還是那么風采依舊啊……”阿爾方斯還是不停的說著。
“我想,現在應該是談大事的時候了吧。”終于我忍不住了,眼睛直盯著阿爾方斯,不給他回避的機會。
“對啊,我就是在說大事啊!格蘭大人您三百年來依舊是風采不減,”阿爾方斯眼珠一轉:“想必您定然有能夠青春永駐的方法,只要您能夠把它進獻給皇帝陛下,陛下向來待人寬厚,一定會給以重賞。以您的身份地位,不要說金銀珠寶,就是權貴一方都是肯定的。說不定小人日后,還要仰仗您的提拔呢。您說這算不算大事?”
“那么關于魔王的事呢?”我忍了忍一時的怒氣,問道:“對于那件事你怎么辦呢。”
“哦,那個么。”阿爾方斯的語氣有些勉為其難的樣子:“實際上,要準備軍費的話一定會勞民傷財的。尤其是我們這里,有那么多的鐵匠鋪,一定會被委派檢造軍備和提供糧草的。到時候只怕會民不聊生啊,您也知道,我們這里不比京都大城,實在是吃不消啊。”
阿爾方斯笑了笑:“何況您不是也說了么,那只是您的猜測。萬一他們不來,那我們豈不是白忙一場?還是考慮考慮我剛才的提議吧,那可是肯定會……”
“萬一,萬一!萬一要是真的來了,那這里的老百姓要由誰來保?要是被人攻下來,他們要往哪里逃?!”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拍案而起喝道。
見我動怒了,阿爾方斯連忙起身,向我敬酒道:“大人您先消消氣,喝口酒。我不就是說說而已么,您要是不愿意聽,那就當我胡說。”
心想自己還有事要托那人,還是不宜馬上翻臉的好。所以我正了正衣冠,重新坐了下來,喝了口酒。
“不過么……”阿爾方斯的眼睛透出狐貍一樣的狡猾:“從這里去京都路途遙遠,這里又是窮,買不起好馬。只怕要很久才能到啊,要是……”
聽到這里我實在是忍無可忍,看來那人橫豎是沒有要去匯報的意思了。我只有把話挑明:“不管你怎么樣,我警告你,那個魔頭的計劃一定不會那么簡單。就算你不通知,我一樣會想辦法通知國王的,到時候你就好自為之吧!哼!!”
說完我甩袖起身便要走。
“哼!滿口胡言亂語,好好的太平盛世哪里來的魔頭?我看你根本不是格蘭殿下,只是想借著這個來充英雄。來人啊,給我把這些冒牌貨拿下!”阿爾方斯見事已至此,也撕破臉了。一下子我們就被全副武裝的士兵包圍了,看來這幕早就準備多時了。
“叛徒,你居然像混淆視聽!”我大罵道。
“哼哼!”阿爾方斯冷笑說:“你身上的鎧甲跟雕像上的不一樣,而且滿口瘋話,說什么魔王啊,陰謀啊,真正的格蘭殿下又怎么可能被人打成重傷?再說,三百年了,一直沒有格蘭殿下出現的消息,現在平白冒出這么一個來。我為什么要相信你!少廢話,誰替我拿下他,我賞一百金幣!”
我笑了笑說:“雖然我受了重傷,但就你們這么幾個人也想攔住我,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
說完我按住手中的劍,阿爾方斯的臉色頓時一白,后退了多步。突然,我的頭開始暈眩,眼睛突然無法看清東西。
耳朵里傳來阿爾方斯的奸笑聲:“哼哼,現在你又是重傷,又中了我酒里的毒。怕是三頭六臂也逃不出去了吧,還是乖乖把長生不老的秘方交出來,不然……”
這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菲度突然沖了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將他的刀架在了阿爾方斯的脖子上。
“為……為什么你沒有中毒?”
“哼,這里的酒菜不合我的胃口。”菲度冷笑說。
“放棄吧,這里那么多人,你……你們逃不出去的。”阿爾方斯戰戰兢兢地說。
“我是個小賊,爛命一條。要是能拉個城主和我一塊死,那也不錯啊。”阿爾方斯立馬哀求菲度放他一條生路,而菲度反倒把刀架得更近了一些:“叫你的手下把我的朋友全部安全地送出城。別耍花樣,我可不是老好人!”
“是的,是的。”雖然阿爾方斯一定不情愿,但是現在已經沒有他討價還價的余地了。所有的士兵都只能原地待命,只有幾個負責把我們抬出城。
直到菲度確信追兵已經不可能追上,而我們隊伍中漸漸開始有人從中毒中恢復時,他才開始分別遣散負責運送我們的士兵,并威脅如果看見追兵就先殺城主。最后,跟著我們的就只剩阿爾方斯了。
“這種狗官就讓我一刀殺了吧。”菲度對我說。
“算了,”我因為本來就有內傷,所以恢復的比較慢,到現在還是有點暈:“這樣的人早晚會有報應的,殺了他反而顯得你不講信用。”
“你過來,”我指了指阿爾方斯,他連忙爬到我腳邊,我吩咐說:“不管你信不信我,這座城的確會有危險。今天我暫且放你回去,只希望有朝一日我不會后悔。”
阿爾方斯終于抓到了救命稻草,但是他還不敢妄動,他微微抬頭瞟了眼菲度。
“還不快滾!”菲度吼了一聲。
這句話就好像起跑的發令槍一樣,阿爾方斯連滾帶爬地沖了出去,不一會就消失在視野里。
“只怕你以后很難不后悔了。”菲度對我說。
“也許吧。”我嘆了一口氣,感覺很是壓抑。
第二天,特羅斯汗姆出現了假格蘭的事,就傳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