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喬,這是繯繯。”
殘陽如血,少女穿著一身利落的騎馬裝,白色的駝絨毛簇擁著她潔白的下巴,一雙烏黑的眼睛像是兩顆水中的葡萄,晶瑩剔透,銳利如星。聽到楚喬的名字她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上上下下的打量著眼前身材高挑的女孩子,最后驚訝的嘆道:“你就是楚喬?”
“繯翁主,燕北高原上最艷麗的一把刀,能見到你,是楚喬的榮幸。”
門外的風(fēng)吹了進來,吹過少女鬢間的碎發(fā),繯繯仔細的看著楚喬,眼神那般明亮,眉目間和燕洵有幾分相似,卻又不全然相同。她不過十八九歲,繼承了燕家高挑的身材,皮膚白皙如雪,輪廓很深,帶著颯爽的俊朗,她突然燦然一笑:“原來是你來了,難怪難怪。”
燕洵皺著眉,輕斥道:“繯繯,不許這么沒禮貌。”
“好啦,哥,”繯翁主一笑,老友的拍著燕洵的肩膀,笑瞇瞇的說道:“真煌城那個死地方真是把你教壞了,張口閉口不是規(guī)矩就是禮貌。”
“我聽說過你。”繯繯轉(zhuǎn)過頭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很友好的說:“你在皇都里陪了我哥八年,吃了很多苦,前陣子為了挽救軍隊還和大夏大干了一場,真是好樣的!”
“翁主帶著火云軍橫掃燕北,打的巴托崽子四處逃竄早就傳成佳話了。”
“呵呵,我是燕家的子孫,我不殺別人,別人就來殺我,不能跟你比的,你是我們燕北的大功臣。”繯繯笑道:“我剛才聽說我哥帶回一個女人,我還擔(dān)心他對不起你,既然是你來了,我就不多事啦!”
少女狡黠一笑,對著燕洵做了一個鬼臉,一溜煙就跑了出去。
外面的風(fēng)很大,吹起少女身后招展的大裘,只聽一陣馬嘶頓時響起,隨即馬蹄聲漸漸遠去,下人們追在后面,一邊跑一邊大叫道:“大人!那是殿下的馬!”
“從小一個人,野慣了。”燕洵看著繯繯離去的方向,微笑著說道。楚喬看著他的側(cè)臉,只覺得一股從未見過的溫柔神色閃過男人的眼睛,她知道,那是久違的親情,她已經(jīng)很久沒在燕洵的臉上看到過了。
太陽將最后一道光線遮掩,大地深沉,星光好似就在頭頂,宛若一雙雙冷銳的眼睛,俯視著燕北高原的一切,楚喬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順著腔子涌進肺葉,像是一塊冰。
“其實,我比她要幸運啊。”
男子突然低聲嘆了口氣,他并沒有轉(zhuǎn)過頭來,仍舊是望著遠方,目光深沉如海,左側(cè)的手,輕輕的握住了楚喬的手掌。
第二日,軍隊開往臨近北朔關(guān)的呂邑城,昨日的會議報告顯然已經(jīng)傳達而出,燕北政權(quán)對此事毫不含糊,短短一夜之間,就決定在呂邑召開全體軍團長見面大會,楚喬和燕洵都知道等待他們的將會是什么,但是他們別無選擇,想在燕北立足,這是必經(jīng)的一步。
呂邑距北朔不過一百二十多里,當天中午燕洵的軍隊就進了呂邑的大門。守城的是一個白白凈凈的胖子,憨厚的笑著,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酒樓的大廚師。
后來楚喬才知道她竟然猜對,這位童樺城守曾經(jīng)是呂邑一家酒樓的老板,也是大廚出身,早年的時候加入了大同行會,為大同傳遞消息和戰(zhàn)報,燕北獨立之后,論功行賞,他竟然一躍成了這里的城守。
楚喬跟在燕洵身后,一路策馬慢行,十月的燕北已經(jīng)非常冷了,但是呂邑的街道上仍舊十分繁榮,大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商鋪林立,百姓們都聚集在街道兩旁,見到軍隊走過來大聲的歡呼著。他們并不知道來的是誰的隊伍,為了保險起見,燕洵當日離開燕北前往卞唐的事是燕北的最高機密,只有幾個上層知道,于是如今他回來的消息也就很自然的被封鎖了。
城市到處都洋溢著一種喜氣洋洋的氣息,盡管眼前還不時的浮現(xiàn)出呂邑城門前那松懈的守備和混亂的編制,但是看到一座在戰(zhàn)火中保持這樣完整的城市,楚喬也不得不說,這位童樺酒樓老板并不是一無是處的。
其他幾位軍部高官因為路途遙遠暫時還沒有到,楚喬和燕洵被安排在城守府的主宅里。
晚飯過后,楚喬坐在臨時的書房里查看近期的戰(zhàn)報,她知道,燕北此時的情況并不樂觀。為了配合當初真煌的起義,燕北在同一日爆發(fā)了政變,大同行會和當年燕王的舊部,率領(lǐng)著部隊迅速占領(lǐng)了燕北的東西兩線重要城池。但是北部的美林關(guān)一代,向來是帝國防范犬戎的重兵之地,城池高厚,屯兵上萬,不是輕易能夠攻打下來的。而且因為人員的不充足和戰(zhàn)略上的失誤,東部戰(zhàn)亂的消息迅速傳達,等起義軍趕到美林關(guān)的時候,夏軍已經(jīng)做好了戰(zhàn)斗的準備。
大同行會雖然號稱人才濟濟,但是真正具有高明戰(zhàn)略手段的人不多,他們的戰(zhàn)術(shù)還停留在最淺薄的階段,之所以能勝完全是依靠著一股銳氣,而楚喬知道,在大夏精銳部隊的面前,這股銳氣并不能一直支撐他們走下去。戰(zhàn)爭是一門藝術(shù),而在這里,懂得這門藝術(shù)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她迅速的將所有的戰(zhàn)報整合,用朱筆記下一條一條需要注意的地方,等全部看完一遍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了。
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楚喬應(yīng)聲,房門被人推開一條縫,繯繯探著腦袋進來,小偷一樣的左右看著,小聲的問:“我哥呢?在嗎?”
“不在。”楚喬站起身來:“他在前廳見客,翁主有事找他嗎?”
“不在就好。”聽到燕洵不在,繯繯突然樂呵呵的就走了進來,大步跑到楚喬面前,說道:“我來找你的,走,帶你出去溜溜。”
說罷,也不顧楚喬的意見,上來一把拽住她就往外走,楚喬慌忙間只來得及拿上大裘就被她拽了出去。
“翁主,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穿街過巷,一路到了呂邑的西面,呂邑地勢較高,西面是一片小山坡,軍隊大多布防在這里,黃昏前,篝火處處,到處都是煮飯的香味,戰(zhàn)士們不認識楚喬,遠遠的看到繯繯走來,一個個還笑呵呵的打著招呼,大聲叫道:“呦!大人來了,吃了嗎?要不要坐下吃點?”
繯繯爽朗的笑罵:“滾!我在那邊吃了鮑魚龍蝦蹄髈肉,誰稀罕你們這些干面湯?”
士兵們哈哈大笑,也不生氣,紛紛給兩人讓開了路,只是看到楚喬的時候,多少留了幾分注意。
“那,這個,是我送給你的!”
繯繯一笑,將楚喬推上前,楚喬眼前頓時一亮。
只見一匹通體暗紅的戰(zhàn)馬靜靜的被綁在一顆大樹上,一身紅毛,蹄子烏黑發(fā)亮,鼻前有一戳白毛,膘肥體健,眼神明亮,一看就是一匹好馬。楚喬緩緩伸出手去,輕輕的摸上馬兒的鼻子,那馬溫順的打了個響鼻,熱氣呼呼的噴在楚喬的手心上,熱乎乎的,有些癢。
楚喬呵呵一笑,繯繯在一旁笑道:“阿圖喜歡你呢。”
“阿圖?”
“恩,他的名字,我取的。”繯繯拍著馬兒的頭,得意的笑道:“他是回回山腳下的馬頭王,我花了七天才獵到的,訓(xùn)了一年多,現(xiàn)在他是你的了。”
自從自己的戰(zhàn)馬丟了之后,楚喬還一直沒有固定的坐騎,此刻見這馬的確是一匹好馬,不由得心下一暖,笑道:“多謝翁主。”
“你能不能不要管我叫翁主啊?”繯繯說道:“我不是家族嫡脈所出,就是父親在世時也沒被人叫過這個稱呼,現(xiàn)在更是無從說起了。”
“恩,那我叫你?”
“你叫我繯繯就好,我跟哥哥學(xué),叫你阿楚,咱們誰也不占誰的便宜。”
楚喬一笑:“繯繯。”
繯繯一笑,眼睛瞇成一條長長的細線,楚喬看的微微有幾分感慨。這個少女還沒到二十歲,當年燕氏一門被屠,她身為燕世城弟弟燕世鋒的獨女,卻因為是一名舞姬所出而僥幸逃脫一命,在被押往真煌為奴的時候,被大同行會的武士所救,這些年來,一直是燕北的精神領(lǐng)袖,代替燕洵的位置,作為燕家在燕北唯一的血脈,召集舊部和反夏的仁人義士,尤其是近幾年她慢慢長大,更是幾次投身前線,成為首屈一指的燕北大將。
亂世戰(zhàn)火,誰的經(jīng)歷,都幾乎可以寫成一部傳奇了。
“阿楚,真煌好玩嗎?”到底還是十八九歲的女孩子,和楚喬聊了一會,話題就轉(zhuǎn)到一邊:“我聽說那邊特別繁華,還有海那邊的佛洛人來做買賣,那的人都是紅頭發(fā)藍眼睛的,你見過嗎?”
楚喬笑著說道:“見過,但是不多,說到繁華和海外人,還是卞唐更多一些。”
“卞唐?”
“恩,”兩人牽著馬走了一會,就在一處高坡坐了下來,肩并著肩,大裘拖在地上,月光照射在她們的肩膀上,明晃晃的。
楚喬慢慢說道:“那是個很美的國家,常年不下雪,也沒有冬天,一年四季溫暖如春,繁花似錦,商貿(mào)發(fā)達。唐京一個城的百姓就有三百多萬,幾乎是我們燕北的三分之一了。”
“哇!”
從未出過燕北的少女瞪大了眼睛:“那么牛啊!”
“是啊,”楚喬一笑,想起李策那得意的樣子:“是挺牛的。”
“等有機會一定要去看看,”繯繯揮舞著小拳頭,滿臉堅定的說道:“等打勝了仗就去。”
楚喬說道:“恩,等打勝了就去,到時候我陪著你。”
“哦哦哦,是你說的啊,到時候可不許耍賴。”繯繯連忙扯著嗓子大叫,回頭指著老老實實在一旁吃草的馬兒說道:“阿圖聽到了,給我作證。”
那馬兒十分聰明,顯然聽到了主人叫自己的名字,抬頭看了過來,一雙眼睛卻透出幾絲不解的迷茫。
楚喬一笑:“好的,阿圖作證。”
這時,下面突然傳來一陣聲響,繯繯活潑的跳起身來往下看,突然面色一喜,揮手大叫道:“小和小和,這,這呢!”
不一會,馬蹄聲嗒嗒的響起,一個二十出頭很是俊朗的年輕人從馬上跳下來,幾步跑上前,氣喘吁吁的問道:“什么事啊,這么急著叫人來找我?”
“介紹個朋友給你認識。”
繯繯指著楚喬,得意洋洋的說道:“知道這是誰不?告訴你能一下嚇死你,哼哼,這就是楚喬,帶著西南鎮(zhèn)府使打敗西北軍一大群的那個。”
“啊?”小和頓時一愣,十分驚訝的樣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滿臉的不可置信叫道:“這么年輕?”
繯繯白了他一眼,似乎是在笑話他沒見識,對楚喬說道:“阿楚,這是小和,大名叫……哎?小和,你大名叫什么來著?”
小和頓時面色一黑,郁悶的說道:“你連我叫什么都不記得了?”
“誰沒事記這個?”繯繯皺著眉很理直氣壯的說:“你大名又沒人叫,根本就沒用。”
小和白了她一眼,轉(zhuǎn)過頭來對楚喬說道:“楚姑娘,我姓葉,葉廷和,是第一軍團的書記官,他們都叫我小和,你也可以這么叫。”
楚喬笑著說道:“小和將軍,很高興認識你。”
“呸呸,他還將軍,哼哼,下輩子吧。”
“喂!繯繯,在新朋友面前這樣說我,你很不仗義啊!”
繯繯掐著腰:“就不仗義,看到美女就走不動道,告訴你,阿楚可是我哥哥的媳婦,你嘛,少打臭主意。”
小和面紅耳赤:“我什么時候打主意了?你血口噴人!”
繯繯伸著手指頭一下一下使勁的戳著小和的胸口,很霸道的說:“就噴你了,你怎么樣?”
小和臭著臉說道:“悍婦!跟你說不清楚,楚姑娘,我還有事在身,先走一步了。”
“得了吧,你能有什么事?書記官,哼哼,都不知道是個什么官,烏先生就是給你面子隨便給你指派一個差事呢。”
“你!”
眼看兩人面紅耳赤的險些要動手打起來,楚喬連忙打圓場道:“如今新軍組建,書記官肩負重任,忙點也是應(yīng)該的。”
“阿楚,不要為他說好話。”
楚喬笑著說道:“沒有了,如今前線開戰(zhàn),書記官在后方有著決定性的作用。招募、訓(xùn)練新兵,制定軍法,建立秩序,整合民兵的有限力量,組織增援部隊開往前線,安排新的占領(lǐng)區(qū)的城防安全和新的統(tǒng)治機構(gòu),穩(wěn)定民心,籌集糧草軍需補給,組織民夫、馬隊、車隊運送糧草,事務(wù)繁雜,不是一般人能夠勝任的。”
話音剛落,就見兩人呆愣愣的傻看著楚喬,楚喬微微一愣,詫異道:“怎么了?我說錯什么了嗎?”
“沒、沒有,”繯繯轉(zhuǎn)過頭去,對小和說道:“你現(xiàn)在做這些嗎?”
“沒,”小和搖了搖頭:“我就負責(zé)記錄戰(zhàn)報,有的時候,還幫士兵們寫寫家書。”
楚喬頓時一窘,這哪里是書記官,分明就是一個營地文書的工作嘛。
“小和,看來你以后要經(jīng)常到阿楚那里走動了。”繯繯眨巴著眼睛:“她會教你很多東西的。”
小和連忙點頭:“難怪能打下那么大的勝仗了,真了不起,有見識。”
楚喬無奈一嘆,看來燕北的軍隊真的需要一次徹底的整合才可以啊。
幾人聊了一會,就分手告別,楚喬遠遠的回過頭去,還能看見繯繯和小和邊走邊動手你推我一下我打你一下的胡鬧,不由得感到有幾分好笑。
小和曾經(jīng)是燕世鋒家花匠的兒子,當年燕北被攻破的時候他和繯繯一起被捕。據(jù)繯繯說,當年是她神勇無比救下了被嚇得尿褲子哭哭啼啼的小和,帶著他逃離了大夏的魔爪。可是楚喬卻聽說,當年是一個孩子救出了繯繯,背著她在雪地里走了一百多里路,才找到了大同行會前來救援的隊伍,看來這個孩子就是這個小和了。
茫茫大雪,兩個孩子家破人亡,一個十多歲的孩子背著另一個孩子,在雪地里跋涉了一百多里,真的是無法想象。
回到書房,燕洵并沒在房間里,楚喬去他的屋子轉(zhuǎn)了一圈也沒見著他,問了守門的下人,士兵說剛剛還看到了世子,好像是往后山去了。
呂邑地勢高,城守府更是坐落在全城最高的地方,后面就是一個小山包。楚喬披著厚重的狐皮大裘,一步一步的跋涉上山,遠遠的只見山頂上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樹,兩旁都是石頭壘成,寸草不生。燕洵坐在一塊石頭上,夜幕下枯樹顯得有幾分猙獰,楚喬的腳步聲驚動了他,燕洵回過頭來,遙遙的對楚喬伸出手來,笑著說道:“回來了。”
“恩,”楚喬幾步走上前去,微微有些喘,她拉住燕洵的手,坐在他的身邊,笑著說:“繯繯送了我一匹馬,她說是回回山的馬頭王,很漂亮呢。”
“別相信她。”燕洵一曬:“這幾天她送了很多人戰(zhàn)馬,跟誰都說是回回山的馬頭王,昨天還給了我兩匹,說是雌雄雙王呢。按她的說法,可能回回山下的馬都是獨立成群的,每一只都是馬王。”
楚喬一愣,隨即搖頭輕笑,想起繯繯那神秘兮兮的樣子,不由得說道:“真是小孩子。”
燕洵斜著眼睛看著她:“你好像還沒她大吧?”
楚喬不置可否:“我心理成熟。”
燕洵轉(zhuǎn)過頭去,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有一層淡淡的光霧,恍的他的臉有些蒼白。楚喬問道:“你身體好些了嗎?這里這么冷,要不還是回去吧。”
“沒什么,我想坐一會。”燕洵搖頭,眼望著下面的城池,淡淡說道:“前陣子你不在,我總感覺坐立不安,現(xiàn)在你回來了,我才能安下心來好好的看一眼燕北。”
山下萬家燈火,一片安靜祥和,遠遠的,有軍歌拖著長長的調(diào)子傳了過來,顯得有幾分蒼涼和凝重,鷹鷲在天空上飛翔,銳利的眼睛審視著廣袤的燕北大地,燕洵突然嘆道:“阿楚,燕北很貧窮,內(nèi)部又爭斗不息,已經(jīng)不是當初的燕北了,這兩天,你可失望了嗎?”
楚喬轉(zhuǎn)過頭去,卻見燕洵并沒有看過來,她輕聲說道:“燕北若還是以前的燕北,那就不需要我們?yōu)橹Φ淖鍪裁戳恕!?
燕洵身軀微微一震,卻并沒有說話。
楚喬握住燕洵的左手,他的手很涼,冷的像冰一樣,小指已經(jīng)不在,僅有的四根手指修長且粗糙,長滿了老繭,有練武握刀的繭子,也有做粗活的繭子,完全不像是貴族。楚喬握著他的手,很用力,放在嘴邊輕輕的哈氣,然后搓了搓,抬頭一笑:“說到窮,還有人比我們倆當年更窮嗎?”
燕洵轉(zhuǎn)過頭來,只見少女明眸皓齒,笑容像是夜幕中閃著露水的花朵,想起過往,他突然有點心酸。怎能忘了,在真煌城渡過的第一個新年,整個皇城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鞭炮聲,漫天火樹銀花,宮里的絲竹聲樂如潮。圣金宮西北部最偏僻的一處破爛宅院里,兩個孩子依偎在四面漏風(fēng)的破屋子里,身上披著一切能保暖的東西。破破爛爛的棉絮、被單、窗幔圍簾,像是兩個小叫花子。
地中間支著一口小鍋,他們一邊烤著火,一邊不斷的往里加柴,女孩子臉蛋紅撲撲的,拿著小勺不斷的在鍋里攪著。
一人半碗白粥,幾條凍得帶冰碴的咸蘿卜,就是他們當初的年夜飯。燕洵心里難受,賭氣不肯吃,楚喬就端著碗哄他,一條一條的跟他講大道理,后來楚喬睡著了,靠著燕洵的肩膀,燕洵低著頭看著她,見她手上都起了凍瘡,明明吃過飯了,肚子還在咕咕的叫著,面黃肌瘦,活像永遠也長不高的樣子。那時候少年就在心里發(fā)誓,總有一天,要讓她過上好日子,可是一晃這么多年了,她仍舊跟著自己東奔西跑,生生死死。
“哎呀!”楚喬突然大叫一聲,很是驚慌的樣子。
燕洵微微一愣,問道:“怎么了?”
“我們埋在宮里的酒,走的時候忘了喝。”
燕洵一笑,眼睛里頓時閃過一絲銳利的寒芒,語調(diào)清淡的說道:“放心吧,總有機會的。”
簡單的一句話,卻難以掩飾里面那深深的銳利,男人目視前方,冷風(fēng)吹過他鬢角的黑發(fā),劃過他冷冽的線條,緩緩的吹向廣袤的燕北大地。
“燕洵,你說的糧草武器會在短期內(nèi)解決,可有把握嗎?李策雖然說會默許我們進出卞唐黑市,但是我們需求量太大,我恐怕會驚動上層。”
想了兩天,楚喬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問。燕洵眼梢輕輕一挑,過了好久,才低聲說道:“懷宋。”
“懷宋?懷宋怎么會幫我們?”
“我見過了懷宋長公主。”
“納蘭紅葉!”楚喬頓時一驚,她猛地瞪大眼睛,直視燕洵,想了很久,才沉聲說道:“這么說來,你之前對李策說想要通過卞唐黑市補給軍需,只是一個幌子了?你真實的目的,是要借道南疆水路,找一個官方的護身符,可以自由的進出懷宋對不對?”
燕洵點了點頭:“你說的不錯。”
楚喬皺眉道:“卞唐和懷宋正在打仗,我們這樣等于間接支持懷宋的鐵礦和金子,算不算是站在懷宋的一方和李策為敵。”
“那怎么辦?”燕洵轉(zhuǎn)過頭來,目光有些尖銳:“卞唐不想公然和大夏為敵,不敢支援我們糧草軍需,我只有尋找第三方,總不能讓我去找大夏購買糧食吧。”
盡管心下有些不忍,但是楚喬還是不得不承認燕洵是對的,她也該慶幸懷宋有這個膽子,不然現(xiàn)在也許他們就要打開美林關(guān)去和犬戎人做生意了。
“阿楚,你以為李策會不知道我的意圖嗎?”燕洵嘆了口氣,緩緩說道:“不論我們做的多么小心多么天衣無縫,成千上萬的糧草車要安然渡過卞唐國境,還要在黑市里轉(zhuǎn)一圈,你以為李策會一無所知?”
楚喬抬起頭來,目光微微閃爍。
“他只是假裝不知罷了,從卞唐的角度來看,大夏和燕北最好打個你死我活,最好打個十年八載,最后同歸于盡,懷宋支援我們糧草符合卞唐的利益,所以他們才會默許。三國鼎立這么多年,卞唐的敵人不單單是懷宋,最大的老虎盤踞在紅川,這一點,李策比你清楚的多。”
燕洵微微嘆了口氣,目光悠遠,看著那山下的萬千燈火。
“況且,我們也實在是堅持不了太久了。我們與大夏之間,是一場長期戰(zhàn)爭,必須要把目光放得長遠,不能竭澤而漁。燕北連年戰(zhàn)亂,北方還有犬戎不斷的叩關(guān)擾邊,每年秋冬百姓都要遭到劫掠,民眾飽受戰(zhàn)爭的摧殘,損失太大。他們都期待著我能回到燕北,卻不知道只要我回來,全面戰(zhàn)爭就會大規(guī)模的爆發(fā),他們的苦楚只會越發(fā)加劇。你之前在會上說的是,百姓是燕北義軍的根本,我聽說現(xiàn)在很多家都沒有過冬的糧食了,若是今年沒有補給,民眾就會大規(guī)模的凍死餓死,那我們本就捉襟見肘的局勢就會越發(fā)艱難。我必須要給他們一個信號,一種信念,那就是只要我回來了,他們的日子就會好過,只有這樣,他們才會忠心的追隨與我。”
楚喬點了點頭,心下有幾分難過,輕聲說道:“你說的是。”
“阿楚,別想太多,都會過去的。”
燕洵拍了拍楚喬的肩,男人堅強的一笑:“我們那么多苦斗挺過來了,現(xiàn)在難道比當初的情況還差嗎?”
夜風(fēng)有些冷,吹在楚喬的臉上,她的睫毛很長,又黑又密,像是兩把小扇子。她微笑著說:“燕洵,我相信你。”
“恩。”燕洵伸手攬住她,在她的額頭輕輕一吻,唇瓣冰冷且潮濕,楚喬靠在他的懷里,男人的胸膛堅硬且寬闊,透過厚重的大裘仍能聽到穩(wěn)健的心跳聲,一下一下,那么堅定。他們的動作很自然,八年間,似乎一直是這樣渡過的,他們誰都沒有說話,有些默契像是陳年的酒,不時的散發(fā)著濃郁的香。
有些感情,就像是河岸的堤壩,那么沉默,無聲的堅守著,一年又一年。也許沒有激烈的浪頭,也許沒有炙熱的火花,但是那卻是最堅定的所在,很多人也許會因為堤壩的沉默而忽視了它的力量,但是一旦有一天它不在了,洪水滔天肆虐而來,那場面將會是無比的瘋狂和可怕的。
相濡以沫,在很多時候看來,都太過于平淡,似乎不適合他們的年紀。可是那些痛苦的經(jīng)歷早已讓他們早早的成熟,激動和熱血仍在,只是早已被很好的隱藏起來了。
“燕洵,大夏會派人誰來攻打燕北?蒙闐嗎?趙徹嗎?還會是誰?”
“蒙闐已經(jīng)老了,”燕洵的聲音帶著幾絲滄桑的凝重,夜風(fēng)中,顯得有些沙啞:“至于趙徹,他恐怕就要有麻煩了。”
“哦?為什么?”
燕洵微微一笑,低頭輕彈了一下楚喬的額頭,故意皺著眉說道:“我說阿楚,你是不是故意的,這種事都要問我?”
楚喬嘟囔著揉了揉額頭,皺著鼻子說道:“跟你在一起人家不愿意動腦子嘛。”
燕洵啼笑皆非,看來無論怎樣睿智的女人都是有小女人的一面的。
“當日真煌叛亂之后,各地方流寇伺機而動,一些地方諸侯也小心的試探趙氏的力量,再加上真煌瘟疫流行,趙氏無奈下不得不遷都。這是百年來趙氏第一次這般軟弱,幾乎成為了全天下的笑柄,但是唯有趙徹沒有撤離,而是留下來獨立守衛(wèi)京都,保護真煌百姓,抵御流寇,威懾諸侯,無論是軍政兩屆,都建立起了崇高的威望。你想,以夏皇和大夏那些虎視眈眈的皇族的度量,還有帝國長老會的那群老家伙們,會容得下他嗎?”
楚喬點頭:“你說的對。”
見楚喬眼睛都快睜不開了,燕洵撲哧一笑,說道:“還對呢,看你困的模樣。”
“沒……有,我在認真聽著。”
楚喬打了個哈欠,燕洵站起身來,一把將她打橫抱起:“走吧,別為別人操心了,反正要來一個,等著看,看看是誰先當這個出頭鳥。”
楚喬縮在燕洵的懷里,悶悶的答應(yīng)了一聲,手攬著燕洵的脖子,竟然就這樣呼呼的睡了過去。
月光之下,遠處的軍營吹響了熄燈號,萬千燈火一起熄滅,蔚為壯觀。
燕洵看著懷里的女子,突然間,覺得心里充滿了力量,生平第一次,他覺得人生是這樣的堅定,他也將守衛(wèi)著自己的一切,奪回應(yīng)得的東西。
此時此刻,在萬里之外的紅川大地上,巍峨的滄目山下一片燈火通明,無數(shù)的火把在山腳下匯成一條長龍,戰(zhàn)馬的嘶鳴聲和戰(zhàn)士行軍時的歌聲不斷的傳來,曠野上一片簌簌,野草高及半身,灰暗的大地上,戰(zhàn)士們的鎧甲和刀劍碰在一處,發(fā)出寒鐵特有的清脆聲響。
趙徹站在高崗上,冷風(fēng)吹在他堅韌的面孔上,有著風(fēng)霜的痕跡,他身后的烏黑戰(zhàn)袍披風(fēng)在北風(fēng)中獵獵的翻飛著,露出里面暗紅色的底子,他的手按在腰部的戰(zhàn)刀上,像是冰冷的雕塑。他看著自己的軍隊從他的面前經(jīng)過,好似滾滾的大潮,卷起滔天的煙塵,刀槍、戰(zhàn)馬、鎧甲、川流不息,漸漸遠去,消失在遙遠的驛道上。黑暗中,他的背影挺拔且堅韌,像是一柄銳利的戰(zhàn)刀,然而大風(fēng)過后,他的衣袍顫抖,卻顯得那般孤獨和寂寞。
“殿下,請你上馬,我們需要在兩天之內(nèi)趕回真煌,圣上十分想念你。”
尚律院的官員站在他的背后,在離他們不遠處,有二百多名尚律院的士兵,裝配完善,一身戎裝,刀劍雖然沒有出鞘,但是面容卻是冷峻不可侵犯的。
空氣里的氣氛十分尷尬,人們的呼吸都有些急促,面對著這個皇朝之內(nèi)久負盛名的七皇子,無人敢給與半點小視。
趙徹緩緩的轉(zhuǎn)過身來,面色平靜,并沒有官員想象中的激動,他抬起眼睛,眼梢冷峭,只是靜靜的看了一圈,所到之處,無不是一片畏縮的恐懼。
十月初二,在滄目山下,大夏七皇子趙徹被急招回京,他所帥的二十萬西南軍陣前異主,改由三皇子趙齊統(tǒng)帥,三日后,趙齊與從西北趕來的十四皇子趙飏會師,整編兩軍,更名為北伐軍。大軍只休整一日,然后迅速開進西北,沿途省郡積極供應(yīng)軍需糧草,就此,歷史上大夏對燕北的第一次北伐戰(zhàn)爭緩緩的拉開的序幕。
趙徹回到真煌的那一天,大夏的都城霎時間沸騰了,百姓們齊齊出城,趕到三十里之外的落馬坡,人挨著人,人擠著人,聲勢浩大,一片歡騰。趙徹的車馬所到之處,無不是一片海洋般的歡騰。對于這個在整個皇室都逃離的情況下獨自一人堅守皇都的殿下,百姓們給予了他發(fā)自真心的擁戴。人們大聲呼喊著他的王號,道路兩旁擠滿了粘著塵土的額頭,一雙雙熱情的眼睛凝視著那輛風(fēng)塵仆仆的馬車,婦女和孩子在大聲叫道:“殿下,出來,出來見見我們啊!”
人群是如此的熱情和興奮,他們像是服食了煙土,揮舞著雙手大聲叫道:“我們的殿下回來啦!”
人群中甚至還有偷偷跑出來的軍人,他們換下了軍服,背著自己的長官,前來迎接這個被奪了軍權(quán)的殿下,熱情歡呼道:“殿下,向您致敬!”
尚律院的士兵們面色很差,盡管頭皇都警衛(wèi)的簇擁,但是群眾的白眼還是冷箭般的射在他們的身上,好似刀子一樣,不見血肉誓不罷休。
趙徹坐在馬車里,臉色鐵青,他聽到了外面群眾的呼聲,但是他卻不敢探出頭去,他不知道自己該用怎樣的態(tài)度和表情來面對那些真心擁戴他的平民。在這之前,他從來沒有真正關(guān)注過這些人,他將他們當成帝國的奴隸,當成可以隨意屠殺的豬狗,當成一文不值的草芥。盡管他曾孤身留下,護衛(wèi)皇都,護衛(wèi)帝國,但是那只是因為他想要保護自己的國家,保護自己的血脈,保護大夏的威嚴,而并非為了守護那些平民的家園。
但是在九死一生之后,在百戰(zhàn)而歸之后,在穩(wěn)定了局面之后,帝國給予他的卻是懷疑和排擠,就連他的父親都忌諱他的能力,長老院對他的功績只字不提,官僚們彈劾的文件擠滿了尚律院的文案,他們畏懼他在戰(zhàn)亂中積攢的實力,畏懼他在民眾中存留的擁護,畏懼他在軍隊中可怕的聲望。剝奪兵權(quán),變相軟禁,多年前的一切再一次重現(xiàn),而當他一無所有的回到原點的時候,一如既往給予他愛戴和擁護的,卻是這群一無所有的平民。
對于他們的這份熱情和感恩,趙徹突然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他們并不明白,正是因為帝國的暴政才造成了這場無妄之災(zāi),而默默承受了一切惡果的他們,卻還要為罪魁禍首的一點仁慈而感激涕零。
他突然想起不久之前,楚喬在他軍中之時曾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平民們是這世上最寬厚的人,千百年來,他們默默的忍受著一切。暴政、課稅、勞役、壓迫、他們?nèi)甜嚢ゐI、朝不保夕、辛苦勞作、甚至毫無尊嚴的活著,將自己辛苦所得的一切都上繳出去,只留下極少極少的一點來養(yǎng)家糊口,從無怨言。但是只要你對他們有一點好,有一點慈悲,他們就會默默的記在心里,發(fā)自真心的擁護和愛戴你。”
當時的他,不過是一笑了之,為了利用這個當時看起來并沒什么顯赫的女奴,他甚至大發(fā)慈悲的沒有開口鄙視反駁。
但是現(xiàn)在,他卻突然了解了,有些激蕩的情緒在他的內(nèi)心里生根發(fā)芽,像是一顆種子,終于破出土壤,慢慢生長起來了。
諸葛大宅的青山別院里,賦閑在家的諸葛府四少爺正在花廳喝茶,這么多年來,他一直是個很會養(yǎng)生的人,雖然如今在家族失勢,但卻并未如外面所料的那般頹廢自棄,反而很悠閑的品茗養(yǎng)蘭,寫字看書,不時的,還去馬場騎騎馬。
看到他這個樣子,任誰也不會想象的到就在不久前,這個人剛剛在家族的權(quán)利角逐上敗下陣來,一個嚴重的失誤讓他徹底下臺不可翻身,如今連諸葛府的大門都無法走出,幾乎已被完全的軟禁。
月七走進花廳,小聲說道:“少爺,我回來了。”
“恩,”諸葛玥懶散的抬了下眼睛,答應(yīng)了一聲,正在很認真的用茶杯蓋撇著里面的茶葉。
“七殿下回京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往圣金宮的方向去了,尚律院的士兵左右跟著,西南軍的官兵們一個也沒在身邊,聽說,已經(jīng)被三皇子接管了。”
諸葛玥的動作微微一滯,隨即輕笑一聲,聽不出喜怒。
“西北的各大省郡都做好了糧草接應(yīng)準備,巴圖哈家族派出精兵十萬隨軍,十四殿下也要趕往會師,這一次帝國出兵兵力多達六十萬,全部都是精銳騎兵和重甲步兵,兵鋒十分強悍啊。”
諸葛玥一邊喝茶一邊輕哼一聲,語調(diào)淡淡的說道:“一群狗也打不過一只獅子,派出這么一幫窩囊廢,我看大夏的氣數(shù)是要盡了。”
月七微微一愣,說道:“少爺,三殿下是講武堂出身,十四殿下近來在西北也連克燕北軍,巴圖哈家族更是兵強馬壯,怎能說是廢物呢?”
諸葛玥緩緩抬起頭來,眼珠黑似點墨,緩緩說道:“紙上談兵是一回事,真刀真槍是另外一回事。這場仗若是完全由趙齊或是由趙飏或者隨便什么人指揮,都會有五層勝算,但是如今三路大軍出征,統(tǒng)帥又是三個自命不凡深以為自己了不起的大人物,你覺得會是什么效果?”
月七聞言,頓時語塞。
諸葛玥微微皺起眉來,語調(diào)低沉的說道:“軍隊里只能有一個聲音,才能保證戰(zhàn)略實施的上行下效,如今三足鼎立,互相牽制互相制約,燕洵若是不懂得撿這個便宜,那就真成了白癡了。”
男人身材修長,緩緩的站起身來,就往內(nèi)廳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通知朱成,將我們手底下的生意都從西北收縮回來,這場仗曠日持久,西邊沒錢賺了。”
秋高氣爽,陽光亮的刺眼,男人青衫寬袍,緩緩隱沒在重重花盆蘭草之間。月七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有些疑惑,有些話他想問,卻不敢問,其實他真的很想知道:少爺你,又希望誰贏呢?
十月初六,大風(fēng)。
由十四皇子趙飏率領(lǐng)的西北軍、三皇子趙齊率領(lǐng)的西南軍、巴圖哈家族的長子圖巴古力率領(lǐng)的金日軍團、還有西北各大省郡齊齊出動組建的北方聯(lián)盟四路大軍齊齊開進西北,西南軍和金日軍正面強攻,西北軍左路包抄,北方聯(lián)盟右路包抄,猶如一把尖刀般,山呼海嘯般奔騰卷殺,總兵力多達七十萬之眾,加上后路負責(zé)的后勤糧草押運輔助軍,共計上百萬的軍隊,向著燕北大地呼嘯而來。
在大夏國內(nèi)到西北的驛道上,車馬人流日夜不停,無數(shù)的糧草、物資、人力、戰(zhàn)馬、源源不斷的涌進了北伐大營之中。大夏厲兵秣馬,積攢了半年的怒氣一朝而發(fā),氣焰囂張的不可一世。
戰(zhàn)火即將燃起,刀鋒已經(jīng)擦亮,退無可退,避無可避,燕北大軍集聚北朔邊城,警戒森嚴,枕戈待旦。
一場曠世之戰(zhàn),即將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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