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喬從未見諸葛玥這樣睡過,從滄州一上船,他就睡下來,一天一夜都沒睜眼,連楚喬進(jìn)門都不知道。月七說,從真煌啟程那日起,他就沒睡過一個好覺,由賢陽轉(zhuǎn)旱路之后更是連眼都沒有合過,此刻想必是累極了。
諸葛玥的身體其實(shí)并不是很好,這幾天趕路,她曾見過他在私下里吃一種烏黑色的藥丸。她私下里去問月七,他卻含糊其辭,多吉略通一些藥理,后來對楚喬說,諸葛玥想必是操勞過度,心血不足,外加受寒所致。
操勞過度,受寒所致——
楚喬支著下巴坐在椅子上,船行的很穩(wěn),天氣也好,無風(fēng)無浪,窗子緊閉的,但是還是可以透過窗紙看到外面相繼遠(yuǎn)去的青山綠水。
她又想起了那段被趙淳兒逼得逃亡卞唐的歲月,她和梁書呆被詹家的人買來當(dāng)奴隸,那時她受了傷,梁書呆跑出去樂呵呵的為她打飯,她就一個人躺在狹小的艙室里,透過唯一的窗子望著外面的風(fēng)景,有一日下了大雨,她于睡夢中聽到了流星的嘶鳴聲,她倉皇奔出去,卻被大船帶的越來越遠(yuǎn),終于再也看不見那細(xì)雨纏綿的江南春岸。
那時候,詹子瑜詹子茗兄妹還是名不見經(jīng)傳落魄之人,李策還好好的活著,在大唐當(dāng)他的瀟灑太子,烏先生羽姑娘等人也仍舊在全力的為自己的理想而奮斗,燕洵還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摯友和愛人,而她,也對未來充滿信心,深以為能夠靠著一己之力,在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的幫助下,為這個滿目瘡痍的人世盡上自己的一份力量。
只可惜,時間終究還是這世上最最無情的殺人利器。李策不在了,烏先生被殺了,羽姑娘死在自己的懷里,詹子瑜用自己的野心害死了所有的親人,她認(rèn)為的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實(shí)際上并沒有想象中那般的忠貞不二,在權(quán)利和皇圖之前,很多人漸漸的離她而去,連燕洵也與她越走越遠(yuǎn),終究陌路。
江山淪落,霸業(yè)休提,理想隨風(fēng)化成了灰,如秋末的篙草一樣,搖動著貧瘠枯黃的葉子嘲笑著過往的誓言。
是啊,誰能不變呢,就算今日的她,又和曾經(jīng)一般無二嗎?
她輕輕的回過頭去,諸葛玥還在靜靜的睡覺。他真的是一個別扭且固執(zhí)的人,即便是睡著覺,眉頭也是皺著,一雙向來凌厲的眼睛被眼瞼覆蓋住,越發(fā)凸顯出分明的五官,鼻梁高挺,嘴唇很薄,輪廓分明。
聽說有這樣面相的人向來都是薄情寡意的,唯有他,卻又是如此執(zhí)著,如此的鉆牛角尖,固執(zhí)的讓人心疼。
諸葛玥之前問她是一開始就有如此想法,還是最后良心發(fā)現(xiàn)又改了主意?其實(shí)到現(xiàn)在,她自己都很難回答這個問題,人心是一個很復(fù)雜的東西,在面對一件事的時候,你可能會有幾十個幾百個想法,可能這一刻還這樣打算,下一刻卻變了念頭。
她想,她也是變了吧,若是曾經(jīng)的楚喬,想必是會留在唐京的,就算不能真的嫁給李策,但是也會以客卿的身份留在唐宮保護(hù)李策的孩子長大成人。
然而,經(jīng)歷了這么多,她終究還是有了自己的貪念,有了她放不下丟不開的東西。
卞唐朝野洶涌,上千年沉淀下的王朝暗涌,全不是大夏和燕北表面上的凌厲鋒芒,而是一波波看不見的冷箭,裹在層層錦繡的謀劃和暖暖熏風(fēng)中,不經(jīng)意間就可以殺人于無形。
她后來從卞唐太醫(yī)院的老院正口中輾轉(zhuǎn)得知,李策父親的死,也是緣于李策的母親。
這么多年來,她一直試圖害死唐皇,毒藥、暗殺無所不用其極,也有幾次幾乎險些得手,而老皇帝卻一直維護(hù)著她,不將此事宣揚(yáng)。他也曾憤怒暗恨,以洛王相要挾,以她的娘家為人質(zhì),大肆寵愛其他妃嬪,對她禁足,甚至三次投入冷宮。然而,最終還是敵不過自己的內(nèi)心,晚年的時候,他將宮中妃娥全部遣散,只留她一人,對她愛護(hù)照料有加,而她也似乎為他所感化,給予了他幾年快樂欣慰的日子。
然而最后,他還是死在了她的手上,因?yàn)樗谖顾运幍臅r候自己誤嘗了一口,就此毒發(fā)而死。
到此時,他才知道她是早已存了死志,多年來她所吃的每一餐每一飯都被下了劇毒,事先服好解藥,以各種千奇百怪的毒素將身體搞得支離破碎,只為等待他一著不慎的魂歸西天。
唐皇終究還是死了,死在自己這一生最愛的女人的手上,盡管他防范她防范了一輩子,最后還是不及她的堅(jiān)忍和耐心。可是他仍舊不忍心殺她,只是留下遺詔,強(qiáng)迫她出宮禮佛,這一生都不得再踏入宮門。外人只道皇帝和皇后伉儷情深,卻不知皇帝只是想在臨死前,保護(hù)好自己唯一的兒子。
然而這樣宮廷的隱秘,還是被詹子瑜通過詹貴妃得知。在詹子茗刺殺李策未果之后,他私自將太后帶出寺廟,偷偷送進(jìn)宮來,借助這個誰都不會防范的婦人的手,殺了李策,也殺了李唐中興的大好時機(jī)。
姚太后在聽到李策的死訊之后還是自殺了,楚喬不知道她當(dāng)時是一種怎樣的心情,是大仇得報的喜悅和解脫,還是鑄下大錯的蒼茫和無奈?這是一個固執(zhí)且偏激的女人,她為當(dāng)年的那筆血債執(zhí)著了一生,親手殺害了兩個這世上最愛她的男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可會解脫的笑出聲來?
也許不會吧,畢竟她在為丈夫和兒子報了大仇的同時,也殺了另外一對丈夫和兒子,為了一段恩仇,葬送了一個女子從韶華到滄桑的一生。
姚皇后死后,于眉山和熹宗皇帝合葬,他們在世時是怨侶,爭斗、暗算、謀刺、憎恨,恩怨糾纏了整整一生,最終在那座冷寂幽深的地下皇陵之中,卻只得彼此相伴,沒有任何人、任何力量,再能將二者分開。
楚喬不知道當(dāng)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也不明白一個人的恨意為何會如此可怕。可是有的時候她還是會暗暗的想,也許姚皇后在心底對李策還是應(yīng)該有那么一絲母愛的吧,她還記得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后,面容溫和的婦人微微皺著眉對她說:“他要在宮里供奉歡喜佛,哎,我真是…..你有空的話,就勸勸他吧。他畢竟是大唐的太子,總不能太胡鬧了?!?
只是,洛王的死,最終將這僅存的愛也毀滅了,她終究還是被心底的魔所吞噬,喪生在這吃人的皇室之中。
李策死后,卞唐朝政不穩(wěn),內(nèi)有權(quán)臣作亂,外有皇親虎視眈眈。當(dāng)時的楚喬,也可以憑借京畿守軍和秀麗軍的力量一舉消滅中央軍,除掉詹子瑜兄妹。
然而如果那樣,靖安王等人就絕不會起兵,留著這群擁兵自重的藩王,早晚是養(yǎng)虎為患。新帝登基,又最忌無因殺戮。所以楚喬將計就計,先讓詹子瑜擅權(quán),然后雷霆般將之除去,借著平亂有功的風(fēng)頭在孫棣等有心人的擁護(hù)下做出登位的架勢,給靖安王等人一個發(fā)兵的旗號,然后才能通過李策死前的布置,將諸多叛軍一舉拿下,一勞永逸的解決大唐二十年內(nèi)的內(nèi)亂危機(jī)。而二十年以后,儀兒已經(jīng)長大了,有足夠的能力去應(yīng)對前方會來到的風(fēng)雨了。
然而當(dāng)時的她,卻未必真的沒有平亂之后留守卞唐的想法。
那天晚上菁菁為她烤了兩只諸葛玥由青海派人送來的土瓜,味道很香,像是一團(tuán)云氣被將她的心席卷了。
菁菁坐在外間的小凳子上,仔細(xì)的為一只土瓜撥皮,嘟囔著說:“青海那邊一定很冷,這皮怎么長的那么厚。”
她的心卻突地一痛,腦海中再一次想起當(dāng)日那森冷的冰湖,諸葛玥青白的臉,還有他一遍一遍在她的手心寫道:活下去……活下去……
人心就是如此復(fù)雜的東西,可是不管你會有幾百幾千個念頭,最終能做的決定只有一個,不管未來是否會后悔,但是最起碼,她終于順從了一次自己的心意。
一陣窸窣之聲突然傳來,窗子被風(fēng)輕輕推開,江風(fēng)吹的窗紗帷幔輕輕搖曳,將楚喬從沉思中驚醒。她回過頭去,卻見諸葛玥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醒了,正斜倚在床頭,一身蘇白色的長衫,神清氣爽,臉上沒有慣常的冷肅,而是換上幾分安然的和煦。
見她看過來,他輕輕的招手,示意她過去。
她走過去,為他倒了一杯茶,問道:“睡得好嗎?”
“恩?!彼攘艘豢诓?,說道:“若是沒有人偷偷進(jìn)我房間唉聲嘆氣,想必會更好?!?
楚喬臉一紅,抬著眼角看著他,問道:“餓了嗎?”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剛才有點(diǎn),這會好多了。”
楚喬站起身來,說道:“你已經(jīng)睡了一天一夜了,一直沒吃飯,當(dāng)然會餓,我吩咐廚房為你準(zhǔn)備食物吧。”
“不用?!敝T葛玥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拉著她在床邊坐下,說道:“你先陪我坐一會?!?
楚喬微笑,依言坐了下來。
“看你愣神半天了,剛才想什么呢?”諸葛玥很自然的握著她的手,掌心溫暖,沒再松開。
楚喬搖了搖頭,說道:“一些不相干的舊事?!?
諸葛玥嘴角含著一絲笑,很是清淡的模樣,靠在床頭斜著眼睛瞅著她,淡淡道:“左右閑著也無事,就聽聽你那些不相干的舊事。”
楚喬看著他,心生一絲頑皮,微微皺著眉,雙眼直視著他緩緩說道:“我曾經(jīng)做過很多錯事,一再忽視虧欠了一個人,現(xiàn)在想起,覺得很對不起他?!?
諸葛玥一愣,沒料到楚喬會在此時說起這樣的話,雙目灼灼的盯著她,神色也鄭重了幾分。
楚喬繼續(xù)道:“他一直對我很好,我卻將這種好當(dāng)做了理所應(yīng)當(dāng),自私的霸占著他給我的這份溫暖和幫助,他幾次救我于生死,多年來無論我陷入怎樣的困境,都對我不離不棄,在絕望中給我希望,毫無要求的陪伴我走過了那么多艱難的日子,而我卻從沒想過應(yīng)給他什么回報,一而再再而三的忽視了他?!?
諸葛玥看著她,嘴角漸漸溢出一抹笑來,他的掌心有著老繭,摩挲著楚喬的手指。
“既然現(xiàn)在知道后悔,那及時回報也來得及。”
楚喬看著他,眼睛水霧蒙蒙,喃喃問道:“可是我怕他會怪我?!?
諸葛玥握著她的手漸漸松開,緩緩上移,眼神帶著幾絲寵溺和感動,手掌輕撫上她的臉頰,笑著說道:“誰舍得怪你呢?”
“真的嗎?”楚喬瞪大了眼睛,狡黠的問道:“你覺得賀蕭不會怪我嗎?他跟隨我這么多年,我還曾經(jīng)將他拋下了,他都快三十了,連一房妻妾都沒有……”
楚喬越說越想笑,終于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諸葛玥這才知道上了當(dāng),一把將她拉到懷里,掐著她的下巴,兇巴巴的說:“敢使壞?”
楚喬笑道:“誰讓你自作多情。”
諸葛玥斜睨著她,眼眸漆黑一片,帶著幾絲狼才有的危險氣息,邪邪一笑:“這是誰家調(diào)教出來的女子,這般沒有規(guī)矩?”
“誰家?還不就是你諸葛少爺?shù)那嗌皆簡??”楚喬笑著說道:“你忘了還是你當(dāng)初自告奮勇的要教我寫字的?”
“哦?”諸葛玥故意拉長了聲音,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還真忘了,看來要給你立點(diǎn)規(guī)矩,以免你以后沒大沒小?!?
剛一說完,諸葛玥突然俯身逼近,炙熱的吻突然覆上她的唇,帶著一絲壓抑的滾燙,毫不留情的在她的唇上輾轉(zhuǎn),橫在她腰間的手臂越收越緊,冰冷的唇漸漸熱起來,輕叩開她的唇齒,有一絲不容抗拒的力量滑進(jìn)她的口中,一如甘泉般清冽,卻又如炭火般灼熱。
他半瞇著眼睛看著她,眼眸深處匿藏著看不見的幽光,諸葛玥突然大力的將她一把抱起壓在床上,楚喬“啊”的驚呼一聲,尾音就被吞沒在唇齒之間。
“明白了嗎?”
楚喬瞪著他,狠狠的擦了一下已經(jīng)腫起來的嘴唇,說道:“這就是你的家法?”
“不全是?!敝T葛玥淡淡一笑,帶著幾絲傲氣,昂著下巴說道:“還有更激烈的,你要不要試試?”
楚喬瞇起眼睛,看著眼前這個臭屁的不得了的男人,突然湊上前去,雙眼媚惑的勾著他,突然伸出舌頭在他的唇上舔了一下。諸葛玥頓時一愣,還沒反應(yīng)過來,女子已經(jīng)如小獸一般惡狠狠的在他的下巴上狠咬了一口。
諸葛玥頓時悶哼一聲,探手摸去,雖然沒流血,可是已經(jīng)有一排小小的牙印了。
“哼,別以為我怕你!”
楚喬示威的揮舞了一下拳頭,很是囂張的說道。
諸葛玥活動了一下手腕,說道:“死丫頭,這些年越發(fā)野了,真得好好收拾收拾你。”
正要動手,楚喬卻快了一步,身手利落的就從他身邊跳開,幾步跑到門口,笑道:“我是傻瓜嗎?拜拜,不送!”
說罷,一把打開房門。
就在這時,只聽幾聲“哎呦”聲突然傳來,菁菁幾人一頭的摔了進(jìn)來,連滾帶爬的爬起身,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尷尬的沖著兩人打著招呼。
楚喬這個指揮過百萬大軍的長勝將軍俏臉通紅,皺著眉看著菁菁和平安,沒想到后面還跟著一個月七,她怒聲說道:“月七,他們兩個胡鬧,你也跟著湊熱鬧!”
“呵呵,那個、我就是路過,順路叫你們吃飯的,呵呵……”
月七站起身來,做出一副我是老實(shí)人的表情,一邊點(diǎn)頭一邊往外走,笑呵呵的說:“你們繼續(xù)啊,繼續(xù)?!?
說罷,轉(zhuǎn)身就跑了出去,臨走前還對諸葛玥舉起拳頭,大叫一聲:“少爺!加油!”
揚(yáng)長而去。
菁菁嬉皮笑臉的跑過來,甜甜的叫了一聲“姐夫”,諸葛玥心情大好,隨手抽出一把鍛造精良的小匕首,上面還鑲嵌著幾顆紅寶石,很爽快的賞了這個識時務(wù)的小姨子。
平安一看,也立馬有樣學(xué)樣,諸葛玥身邊沒什么東西,就答應(yīng)到了真煌之后,馬廄里的好馬讓他隨意挑。
兩人開心的連呼三聲“姐夫萬歲”,楚喬看的眼睛冒火,暗暗道,究竟是誰說諸葛玥為人古板,不諳官場之風(fēng)的,這收買人心的招數(shù)就很熟練嘛。
飯很快就做好了,因?yàn)槭窃谕饷?,還有年輕的孩子在,所以也就很隨意的擺了一桌,大家坐在一起吃飯。月七等人不免都有些拘束,菁菁平安梅香等人卻是活躍分子,賀蕭幾日來已經(jīng)和月七等人十分熟稔,唯有多吉,仍舊是一副不是心思的冷冰冰模樣,菁菁和他說十句,他也答不上一句。
吃完飯之后,天色就暗了下來。月七說此地已是蒼嶺,再有兩日,就會在滬縣靠岸。楚喬聞言微微有些發(fā)愣,滬縣,那就離真煌很近了。
傍晚的風(fēng)有些大,她坐在船尾,夕陽就要落下去了,在天地間露出半張臉,將整條河都染成了殷紅色。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zhuǎn)眼,她都已經(jīng)在這里度過十四個寒暑了,很多時候回想前世,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個穿越時空的現(xiàn)代人,還是一個擁有現(xiàn)代記憶的古代人。前塵舊事就像是一場夢,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她想起自己死了之后能夠在這里得到重生,那么李策死了之后,會不會也到其他地方繼續(xù)他的人生了呢?還有烏先生和羽姑娘、繯繯和小和,他們死了之后,還會遇見彼此,還會記得對方嗎?還有荊紫蘇,希望她可以活在法制的年代,過一些快樂舒心的日子吧。
她坐在那里漫無邊際的想,漸漸心里就變得開闊了起來,仰起頭看著夕陽,似乎還能看到李策瞇著眼睛看著她,笑瞇瞇的說:“要多吃肉啊,身材太差了。”
“想什么呢?”
諸葛玥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楚喬回過頭去,只見他一身紫袍,上繡團(tuán)福暗紋小字,很是普通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就是有一種獨(dú)特的氣質(zhì),看起來卓爾不群,清俊挺拔。
楚喬瞪著眼睛瞅著他,諸葛玥緩緩皺起眉來,頗有些不自在的說道:“看什么呢,傻子一樣?!?
說罷,就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雪白的浪花在船尾一圈圈的蕩漾,鳥兒飛過天際,夕陽一片血紅,江風(fēng)吹起兩人的衣衫,袖口鼓鼓的,像是一只振翅欲飛的大蝴蝶。
“星兒,你為什么改名叫楚喬?”
諸葛玥問道,楚喬轉(zhuǎn)過頭來,笑著說道:“因?yàn)槲冶緛砭筒皇乔G月兒,我本名就叫做楚喬,后來因?yàn)橐患滤赖袅耍缓?、恩、怎么說呢,就是像你們這說的,是鬼魂附體了,附在荊月兒身上了,所以我后來逃出去,就把名字改回來了?!?
諸葛玥沒料到她會這樣回答他,一下子愣住了,表情很是詫異。過了好一會,他才喃喃問道:“那我第一次見到你?”
“那時候我剛剛附身沒幾天,正打算逃走?!?
諸葛玥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就低下頭去,似乎正在全力的思考著這件事的真實(shí)可信度。
“喂,你不會真的相信吧?”
這回輪到楚喬發(fā)愣了,這樣怪力亂神不著邊際的話,不會有人相信吧。她記得她小時候曾對燕洵說過一次,當(dāng)時燕洵還是個長青春痘的小伙子,以為她發(fā)燒燒糊涂了,端著一碗湯藥硬是給她灌了下去,從那以后她就再也沒說過了。
“我信?!?
“?。俊?
諸葛玥很是奇怪的看著她,眉心微微蹙著:“為什么不信?我調(diào)查過你,下人們都說自從那次人獵回來之后你就性情大變,我當(dāng)時還以為你是被嚇得,現(xiàn)在看來,還是你這個解釋比較說得通?!?
諸葛少爺很是高深莫測的接受了這個更為高深莫測的原因,他一邊點(diǎn)頭一邊說道:“原來如此,我就奇怪,就算我在七八歲的時候都不可能有你當(dāng)時的心機(jī)和手段,原來你根本就不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對了,你死之前不會已經(jīng)七老八十了吧?”
楚喬有些跟不上他跳躍性的思維,有些呆氣的說道:“我那時候,二、二十七。”
“二十七?”諸葛玥皺起眉來,有些不開心的說:“那已經(jīng)很老了,成親了吧,可生了孩子?”
“沒,”楚喬老實(shí)巴交的回答:“我們那,二十七也不算很老,我們那,都提倡晚婚晚育?!?
“你的家鄉(xiāng)是在哪?卞唐?大夏?你對燕北那么有感情,你不會是燕北人吧?”說到這,諸葛玥的臉色突然一變,他很緊張的問道:“你不會是燕洵的娘吧?也不對,時間有點(diǎn)對不上,她好像也老一點(diǎn)?!?
楚喬欲哭無淚:“我們那,是另外一個世界,和你們這,不是一個時空,是平行空間,不相交,既有空間上的距離,也有時間上的距離,根本無法到達(dá),那個,你明白嗎?”
她努力的解釋給諸葛玥聽,希望用一種他能夠聽懂的方式,比比劃劃的想要給他打一個比喻,卻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不過她顯然低谷了諸葛少爺?shù)睦斫饽芰?,男人微微皺了皺眉,問道:“就是說,像是一顆蘋果樹,我們是春天的葉子,你們是秋天的果實(shí)?”
楚喬一愣,沒想到他能想到這一層,連忙開心的說道:“對了一半,但是也不全是,因?yàn)槲覀冎g不止是時間的距離,還有空間,你明白嗎?空間就是……”
“哦?!?
諸葛玥點(diǎn)了點(diǎn)頭,很隨意的說道:“我們是春天的蘋果葉子,你們是秋天的橘子,對吧?!?
楚喬華麗麗的囧了,她呆愣了很長時間,最后才傻傻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對?!?
然后諸葛玥就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看著湯湯江水,靜默不語。夕陽灑在他的臉上,金燦燦的華美。
楚喬不由得感慨,看看人家這定力,不愧是見過大世面擁有大智慧的人,多么沉著,多么冷靜,多么沒有好奇心,絲毫不像一般的穿越小說里那些土老帽一樣,問什么“你們那的人長什么樣啊?”“你們那的人有幾只眼睛?”或者“你們那的人是不是像野獸一樣,身上長著鬃毛?”之一類的問題,好像只有他們這個世界的人配長兩只眼睛一個鼻子,外面的人就一定要渾身鬃毛滿口獠牙才能彰顯他們的心理優(yōu)越性一樣。這才是真正的淡定從容,這才是真正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這才是真正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才是真正的寵辱不驚、心若明月……
“你們那的人都長什么樣?”
楚喬:……
“你們那的人有幾只眼睛?”
某人沉寂許久后終于緩過神來,很感興趣的問道:“你們那的人是不是像野獸一樣,身上都長著鬃毛?我曾在南疆見過這種人,行為很是奇怪,是不是你們的遠(yuǎn)親?”
楚喬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開始了新世界的基礎(chǔ)知識啟蒙教育。
說的口干舌燥,太陽已經(jīng)落下山去了,一輪圓月爬上山巔,將明晃晃的光灑在一片水銀的碧波之上。
江風(fēng)習(xí)習(xí),楚喬乘船而去,突然間生出一絲詩意的感慨,她滿懷深情的念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諸葛玥卻在一旁冷冷的說道:“有點(diǎn)不應(yīng)景吧,這是江,不是海。”
楚喬皺眉道:“那就江上生明月?!?
諸葛玥疑惑的看著她,問道:“應(yīng)該不是你做的,是你們那的人做的,你盜用的吧?”
楚喬再次欲哭無淚,頓時大窘,臉頰紅紅的,看吧,這種事說出來是沒好處的……
“星兒?!?
兩人沉默許久,諸葛玥突然叫她的名字,她應(yīng)激性的答應(yīng)一聲,就聽諸葛玥沒頭沒腦的說道:“我不管你是誰。”
楚喬開始還有些沒聽明白,仔細(xì)一想,頓時理解了她的意思。她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我知道,我總是你的星兒。”
諸葛玥身體微微一震,他低下頭來,雙目灼灼的看著她。楚喬自己說完之后就有些后悔了,兩絲紅暈爬上了她的臉頰,正想低下頭,卻見諸葛玥伸出兩只手指,很是熟練的挑起她的下巴,眼底帶著一絲笑,說道:“再說一遍。”
楚喬躲閃著他的目光,有點(diǎn)不好意思的含糊其辭:“說什么?”
“就說你剛才說的那句。”
諸葛玥很堅(jiān)定的說,眼神帶著兩團(tuán)溫溫的火,不是特別炙熱,但卻炯炯有神。
“我是你的,你也要是我的?!?
楚喬鼓起勇氣,定定的說:“我這一生,什么都可以犧牲和付出,卻唯有兩件東西,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都不會當(dāng)做籌碼。第一是我的信念和原則,第二是我的婚姻和身體,你要全部的我,就要把全部的自己也交給我?!?
諸葛玥挑著眉,充滿邪氣的瞅著她,吊兒郎當(dāng)?shù)膯枺骸叭康???
“去你的,”楚喬推他的肩,別過頭去:“沒半點(diǎn)正經(jīng)?!?
“星兒,”諸葛玥突然張臂抱住她,溫?zé)岬哪行詺庀⑺龍F(tuán)團(tuán)包圍,手臂箍著她的肩膀,那么緊那么緊。
“我很開心?!彼吐暤恼f:“我真的很開心?!?
楚喬靠在他的懷里,也覺得是這幾年來前所未有的心安,她轉(zhuǎn)身抱住他,輕聲說:“我們別再分開了?!?
諸葛玥問道:“跟我去真煌,你不怕嗎?”
“我更怕與你分開,每次分開,都會發(fā)生很多事,就像這一次,我險些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唐京城當(dāng)日的局勢一團(tuán)混亂,她當(dāng)時背水一戰(zhàn),如履薄冰,稍不小心,就會落入敵人的手掌。詹子瑜大權(quán)在握時的囂張跋扈,泰安門之戰(zhàn)的混亂血腥,冊封消息傳出之后每夜沖進(jìn)皇城的殺手殺之不絕,還有最后那一場幾十萬人的戰(zhàn)役,當(dāng)時沒覺得怎樣,可是現(xiàn)在想起來,卻隱隱后怕起來。
諸葛玥將她擁在懷里,語調(diào)低沉的說道:“以后不用怕了?!?
月色很好,他們一直坐了很久.
回房之后,諸葛玥坐在床上皺著眉思考了很長時間,他覺得楚喬說的對,他是應(yīng)該考慮一下找個恰當(dāng)?shù)臅r間讓兩個人把全部的自己交給對方了。
對,這個主意真不錯,夜路走多了難免遇上鬼,覺睡多了難免會做夢,做事要干凈利落,應(yīng)該直接切入要害一錘定音,是時候開誠布公的……全部的……徹底的…….
大半夜的,他突然站起身來,在屋里轉(zhuǎn)了兩圈,他覺得今天就很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