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恒一夜沒睡,倒是在凌晨天明的時候瞇了一會兒。這一會兒瞇得也不安穩(wěn),恍恍惚惚的不停做夢。可若問他都夢見了什么故事,他卻又完全記不清楚,只朦朦朧朧的聽見外面院門開了又關(guān),大概是伙計回來了——也許是出門買油條去了?不知道。
他很想多睡一會兒,養(yǎng)精蓄銳,然而院子里始終是不安靜。平時住在這里的伙計是不煩人的,今天卻是邪了門,不住的制造聲音,玉恒忍了片刻,結(jié)果頭腦漸漸清醒,困意漸漸消失。就發(fā)現(xiàn)院子里并非是有伙計一個人,伙計站在門口,似乎正在和外面的人對話。
氣哼哼的伸腿下了床,他推開房門發(fā)牢騷:“一大清早就聽你折騰,你就不能老老實實吃你的早飯嗎?”
伙計并不計較他的無禮,而是很驚惶的回頭告訴他道:“少爺,你不知道,剛才的報紙上說日本人對咱們開炮了。”
玉恒豎著滿腦袋頭發(fā):“開炮?哪兒開炮啊?”
“宛平那邊。”
玉恒愣了愣:“要、要打仗了?”縱剛呆圾。
“誰知道呢!要打的話那可是夠近的,還不得打到咱們這兒來?”
玉恒呆呆的看著伙計,這個問題可是超出了他的知識。
“沒事。”他思索著答道:“打過來也沒事,叔叔不是認識日本人嗎?咱們可以往租界跑。再說咱們不是也有兵嗎?興許兩國對著轟一陣,還把日本人給轟退了呢。”
他說完這兩句話,然后抬手撓著頭皮往房里走,人沒醒透,但也知道自己方才那話都是敷衍。日本人要是真打過來了。那會怎么樣?叔叔應(yīng)該不在乎,可那個女人恐怕是要倒霉。當年日本人占了沈陽,她在沈陽的家業(yè)不就全丟了?
這么一想,他忽然有些恐慌,盡管不愿意承認,可是背著自己。他心里也明白,自己對那個女人還是有那么一點點關(guān)心的——大概因為她畢竟還是小黛的媽媽。正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
一想到小黛,他捎帶著把自己今天的大計也想起來了。既然是無論如何都睡不著,那他索性起床洗漱,伙計給他油條,他不吃,自己出門買了幾屜肉包子回來,結(jié)結(jié)實實的吃了個飽。
早上吃了個飽,中午也吃了個飽,到了下午,他就不再往嘴里塞食物了。趁著他的朋友們還沒找上門來。他悄悄的溜出了家門,先到公園里來回溜達了幾圈,把地點都踩好了,然后才在傍晚時分趕去了葉公館,打算繼續(xù)盯梢,跟蹤葉金童來公園。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在葉公館門前并沒有等出來葉金童。葉金童在今天清晨接到了父親的長途電話,臨時忽然啟程返回了北平。
于是玉恒攥著尖刀在葉公館附近等了又等,只等來了一身臭汗和一群大蚊子。帶著滿頭滿臉的蚊子包回了家,他心中惶惶然的,心想這個葉金童還回不回來了?要回來就早點回來。因為暗殺這種事情是需要勇氣的,而勇氣這個東西,又是非常的容易過期,他畢竟不是個專業(yè)的亡命徒。
冷汗涔涔的藏好刀子洗了個澡,他摸黑上了床,心里亂七八糟的不安寧。一夜過后,他破天荒的主動買了一份報紙,看過報紙之后,他又忙了起來——這回他把殺人的念頭放下了,快手快腳的把自己收拾出了人樣子,他先跑了一趟日租界,在商社里見了何養(yǎng)健。
“叔叔,打仗的事情你知道了吧?”他問何養(yǎng)健。
何養(yǎng)健答道:“我自然是知道,怎么了?”
“那你說,日本人能打到天津衛(wèi)來嗎?”
何養(yǎng)健猶豫了一下,隨即搖了頭:“我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玉恒也瞧出來了,故而告辭離去,又直奔了吳公館。小黛還在照常的上學(xué),所以他到來之時,只找到了希靈。
“那個……”他沉吟著說話,想問“打仗的事情你知道了吧?”,可是話到嘴邊,又沒出口,因為希靈搶在他頭里說道:“你來得正好,中午你去趟學(xué)校,把小黛接回來,下午的課不上了。”
玉恒答應(yīng)一聲,可在要走之前,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說,日本人會打過來嗎?”
“那誰知道。”
“那要是打過來了,你怎么辦?”
希靈來回踱了幾步,顯然也是有些煩躁:“我正在考慮,反正不會坐以待斃就是了。”
希靈與何養(yǎng)健都沒能給玉恒一個答案,所以玉恒自己糊里糊涂的,也只能是跟著街上的人們一起胡思亂想。戰(zhàn)爭他是沒經(jīng)歷過的,所以他連怕都是怕得糊里糊涂。另外,據(jù)他觀察,葉金童當真是再沒回來,北平的情形他不知道,反正天津城里,目前是沒有葉金童這個人了。
玉恒無所事事的在街上晃,也無人管束他,因為現(xiàn)在大家都各有各的大事要做。何養(yǎng)健姑且不提,只說希靈和小桐是在日本人手里嘗過大苦頭的,所以這一回他們是分外的緊張,一雙眼睛骨碌碌的亂轉(zhuǎn),把身邊的人全都盯了個遍。她的朋友們,能進租界的都進了,更要命的是葉東卿——葉東卿近些年一直是在北平天津輪著居住,希靈只不過是一眼沒留意到,竟發(fā)覺在不知不覺之間,她已經(jīng)帶著一家老小溜之大吉、往南跑了。
她那一家老小,堪稱是不小的隊伍,其中有她的幾個叔叔嬸嬸侄子侄女,有她的養(yǎng)子養(yǎng)女,還有一個金山。另外的仆人丫頭保鏢隨從還有許多,一時間也計算不過來。據(jù)說葉東卿這一回跑得很“干凈”,她的財富,能存到外國銀行的存進了外國銀行,不能存的被她隨身攜帶,除了房屋地皮不能一并鏟下拿走之外,剩下的凡是能帶走的,全帶走了。
葉東卿若是不走,希靈雖然心慌,但還穩(wěn)得住神;葉東卿一走,而且還走得這樣徹底,她像是被她嚇著了似的,立刻就坐不住了。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私底下,她悄悄的問小桐。
小桐看著希靈,也沒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