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巧的眉宇間掠過一絲關(guān)切, 但是最后還是忍住了沒有上前做些什么,只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對太醫(yī)道:“好好照看他,別讓他死了?!?
她走出門去, 走過長長的回廊, 在回廊盡頭的拐角處停下, 面對著墻壁嘆了口氣, 眼中閃過一絲凄清無奈。
“怎么?人沒救活???”耳畔傳來一絲揶揄輕笑。
公孫巧抬起頭來, 看到一個留著黑須的年輕男子立在那兒,那男子面容深邃英俊,頭帶玉冠, 唇角含笑。
“二哥?”公孫巧驚了一驚,隨即冷靜下來道:“救活了, 放一百個心吧?!?
“那你在這兒唉聲嘆氣?!惫珜O落走到她身邊, 抄起手道:“奇怪了, 他可是殺了你的恩師姬遼,姬遼教了你十幾年的武功, 你不恨他?”
“姬遼?別提了?!惫珜O巧冷笑一聲:“那個家伙有半點把我當(dāng)成他的徒弟?不過是他炫耀的一個工具,在他的眼里全世界沒有活人,都只是他屠戮的對象,這樣沒有道德基礎(chǔ)的人你敢用嗎?我可不敢?!?
“有道理。”公孫落點點頭:“那你探過那個方青離的口風(fēng)沒?他是愿意還是不愿意?”
“他......”公孫巧猶豫了一下道:“他還沒有清醒,我還沒問?!?
“那你在里面待那么久, 光發(fā)呆了?”公孫落摸了摸她的腦袋, 公孫巧躲了一下惱羞成怒:“說了多少次了不要碰我的頭發(fā)?!?
“姑娘長大了, 對二哥這么兇?!惫珜O落調(diào)笑道:“還是說心被別的男人帶走了?”
公孫巧一驚, 警惕的抬眼瞧著公孫落, 他究竟是無心開了一句玩笑,還是看出了端倪?
“再等等吧。”她含糊道:“等他醒了我再去問問, 像他那樣的忠義之人如果愿意留在涼國,一定比姬遼強一百倍。”
“那我可提醒你,不要最后演變成養(yǎng)虎為患。”公孫落意味深長:“如果那樣我可是會主動出手解決禍患的哦!”
“知道了?!惫珜O巧心頭愈發(fā)煩躁,她轉(zhuǎn)身繞開了公孫落往外面走去、
等了幾天,她忍不住又一次去見了方青離。
她走到門前卻遲疑了,像是害怕面對什么似的。
“巧巧你怎么回事!”她自言自語:“你是涼國公主,是整個涼國最好看的人,沒有男人會拒絕你的,你怕什么呢!”
還沒有下定決心,屋里突然間傳來激烈的爭吵和驚叫聲,她驚了驚推門而入,卻見床榻已空,窗戶大開,一群太醫(yī)和宮女齊聚在窗前驚慌失措,她心里“咯噔”一聲沖上前去推開人群。
這座殿宇在三層樓的位置,而方青離此時卻在一旁的宮殿頂上,兩座屋頂之間有著巨大的高度差,除了飛鳥不可能有人能夠跳過去,更何況還是一個身上有十幾個窟窿的人。
“他是怎么過去的?!”公孫巧厲聲問道:“你們一個個都在做什么!一個受傷的人都看不?。 ?
她轉(zhuǎn)念一想,是方青離,就沒什么不可能的......她危險的瞇了瞇眼,轉(zhuǎn)身環(huán)顧了一眼房里。為了防止方青離尋死這屋里的兵器都已經(jīng)撤了,她劈手奪過太醫(yī)手中剪繃帶的的剪刀,雙手一撐窗臺跳了出去。
”方青離,你不要想逃出我的手掌心!”她怒聲大喊。
身上有幾個巨大的創(chuàng)傷,好在這幾天恢復(fù)的還好,不至于血流成河五臟外露,能稍作動彈,但要忍受常人難以想象的痛,他一直裝作昏迷不醒的樣子,就等一個時機。
他跑了幾步頭上冒虛汗,腹部像是要裂開,猛然間身后寒意逼人,他一側(cè)身鋒銳的剪刀擦著鬢角而過。
公孫巧下手毫不留情,方青離仰身躲閃了幾下,絲毫沒有要求饒的意思,兩個人在斜陡的屋頂上你來我往的周旋,公孫巧越發(fā)惱怒:“你瘋了嗎?你覺得你現(xiàn)在的樣子能打得過我!?”
方青離沒有回應(yīng),他躲過一記直刺便奮不顧身的往前跑,公孫巧并不打算給他機會,凌空一翻躍至他身前,擋住他的去路:“你信不信我現(xiàn)在就殺了你!”
“要么殺了我,要么就閃開!”
這個男人俊美的臉上寫滿了堅定,即便是衣襟上已經(jīng)滲出片片血色來,他腰桿依舊挺得筆直,全然不像一個大病未愈的人,公孫巧微微動容——難道真的要玉石俱焚?!
“好啊。”她苦笑起來:“你是我?guī)Щ貋淼?,也是我?dān)保的,你若是就這么逃了,我二哥必定怪罪于我,與其等著他降罪,不如我自己了斷。”說罷,她反手握住剪刀便朝自己的胸口刺去。
“喂!”方青離頃刻間變了臉色,他劈手奪過公孫巧手里的利器,涼國公主腳下一滑便要摔下屋頂去,他伸手用力在她纖細(xì)的腰際一托,遏制了慘劇的發(fā)生,卻見這涼國公主眼角閃過一絲得意,另一手握拳重重的打向他的腹部。
傷口猝不及防的撕裂開來,頓時血如泉涌,方青離還來不及驚愕,一手捂著腹部跪倒在磚瓦上,面色蒼白,冷汗涔涔而下。
公孫巧卻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恼驹趦A斜處,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眼神冷漠:“你身子好了便要跑,那你最好一輩子都別好!”
方青離是從屋頂上滾落下來又被送回了原處的,太醫(yī)們很是驚恐,那好不容易長起來的巨大傷口生生因外力而裂開,慘不忍睹,公主卻熟若無睹一般,與先前殷切關(guān)心的狀態(tài)大相徑庭。
公孫巧回到自己的寢殿里才覺得自己是被氣昏了頭。
自己是洪水猛獸嗎?他不要命也要逃離?!
從來沒有人敢這么對她!
后面那些......他活該受著!她一遍遍的跟自己說,心里的歉疚卻不受控制的越來越盛。
她氣的憋了好些天沒去看望,最后卻把自己搞的夜不能寐,無法她只能硬著頭皮前去。
誰料撲了個空。
“方青離呢?”她面對著空蕩蕩的屋子又急又怒。
“王上把他帶走了,公主不知道嗎?”
“二哥?!”公孫巧心里“咯噔”一聲,暗叫不好,她想起那天在屋頂上兩個人大動干戈,二哥那么聰明的人,定然猜到了真相。
她想也沒有多想就往涼國關(guān)押囚犯的大牢里跑去了,門口的侍衛(wèi)齊齊迎上來阻攔她,愈發(fā)證明了她的猜想。
她頂著一群人的阻攔沖進了陰暗潮濕的大牢里,恰好看見一個獄卒提著一桶加了鹽的水往方青離身上潑去。
如果不是因為那雙眼睛還沒有被血污所沾染,依舊澄澈冷定的像一匹月下的孤狼,她幾乎要認(rèn)不出那個被綁縛的人是方青離,他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被帶刺的鞭子抽成一條一條,血和鹽水混雜在一起,滴落在地上匯成一灘,一片狼藉。
她的心一下一下的抽痛著,看著那個男人在如此情形下依舊低微的喘息著,全身的力氣都在緊握的拳頭上,握到戰(zhàn)栗,卻一聲不吭。
他還沒有死......她咬緊了嘴唇,一瞬間想哭又想笑。
“二哥!”她大喊一聲沖上前去,張開雙手擋在了方青離的身前:“你到底在干什么?!”
公孫落坐在一張?zhí)聪隳镜囊巫由?,把玩著手里的一只扳指,他衣冠楚楚,與周圍陰暗骯臟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這個小子骨頭實在是硬,三天了,鞭子抽斷好幾根就是不肯降,我開始后悔帶他回來了。”
“誰同意你提審他的?他是我的人,你動他有問過我的意見嗎?”公孫巧氣急。
“巧巧,你這話說的好生沒道理?!惫珜O落抬起眼來,口氣無奈:“這涼國是你我二人的,任何有對涼國不利的人和事,就都和你我二人有關(guān)?!?
“他都這樣了!怎么可能對涼國不利嘛!”公孫巧跺腳。
“巧巧?!惫珜O落的眼中掠過一絲幽暗:“不要怪二哥沒提醒過你,我涼國六萬子民都死在他們白朝手上,你可不能太沒良心。”
“我還就是這么沒良心?!惫珜O巧怒極反笑:“當(dāng)初主動要打仗的人不是我吧,我跟你說過很多次,與白朝友好往來,放低身姿對大家都好,是你跟姬遼兩個人一門心思的要打仗!損失慘重又能怪得了誰?”
“你!”公孫落撐著椅子扶手站起來,氣結(jié)。
“二哥當(dāng)初不聽我的,偏偏要聽那個姬遼的鬼話,結(jié)果一敗涂地?!惫珜O巧道:“我已經(jīng)陪你打過一次仗了,你還欠著我那個人情,現(xiàn)在還準(zhǔn)備跟我過不去?”
提到逼她上戰(zhàn)場這一茬,公孫落便是沒理的那一方,他嘆了口氣道:“那你預(yù)備怎么辦?二哥打也打過了,我看著小子新傷舊傷加一起多半也活不成了?!?
“我先把人帶走。”公孫巧心下又是焦急又是心疼:“以后我的事你少管!”說罷她轉(zhuǎn)身手忙腳亂的替方青離松開鎖鏈。
濃烈的血腥氣撲鼻而來,她鼻子一酸,居然比打在自己身上還要痛,就想要掉眼淚。
“別哭?!?
她愣了一愣,側(cè)過臉來,看見那個奄奄一息的白朝男人目光空洞,卻微微揚起了無色的唇角,她幾乎不敢相信他還能說話。
是安慰嗎?一路上,她都在想著那兩個字,溫和的,低啞的,像是一根羽毛輕輕的拂過她的耳畔,拂過她的心。
真是個奇怪的人,明明已經(jīng)那么悲慘了,還想著安慰別人。
一連幾天,她都不眠不休的守在方青離的床榻邊,這一次是舊傷未好又添了一筆新傷,帶刺的鞭子和鹽水把他打得皮開肉綻了,這個像藝術(shù)品一樣的男人啊......真的要毀在此處嗎?
太醫(yī)替他包扎上藥時一直在嘖嘖嘆息,她緊緊的握著他冰涼的手,偶爾她感知到男人用骨節(jié)分明的手回握了她一下,那觸感仿佛握著一團春雪,涼涼的,又癢癢的,直滲到心里去。
“小煙......”他微不可聞的呼喚著。
她愣了愣,又一次的,從他口中聽到這個名字。
不論是醒著還是昏迷著,他好像一直沒有忘卻過這個名字。
到底是誰?是那個與他有婚約的女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