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墨!”
魯善工明白全部工藝后,深切體會到看似小小墨錠,蘊含匠人多少血汗,值得珍藏!
曹德輝哈哈大笑,魯善工也是高超手藝人,自然能明白其中妙處,自信道:“清代四大制墨家:曹素功、汪節庵、汪近圣、胡開文,以先祖居首。”
“曹家墨肆碰到過各種各樣困難,但我們有個信念:保住祖業,不砍招牌!”
“與海派書畫結合,在滬上完成本土化,重新擦亮金字招牌。如吳昌碩定制寒香,劉海粟定制晁卿,成為海派徽墨的唯一代表。”
說到這里回憶道:“我小時候還記得老宅那間低矮房子,是墨廠的熏煙房,里面壇壇罐罐很多,最為引人注目的是一個大水缸和排得像階梯教室一樣的熏煙槽。”
“那水缸上有著好多孔方兄的圖案,并有兩朵碩大荷花和幾片綠葉醒目在缸面中間。那一層比一層高的熏煙槽,更是烏黑發亮,上面有松煙燃燒后存積的炭垢,大約有一兩枚銅錢的厚度。”
“每每見到蓬頭垢面的墨工,待熏煙槽下的燈草熄滅后,用鐵簸箕和棕掃帚輕拂后裝在一個個鐵罐中,那就是兒時全部回憶。”
曹德輝把玩著墨錠,這種感覺只有匠人之間才能體會,紀華誠對眼前這個年輕人贊不絕口,乃百年難遇之奇才,希望自己多多提攜晚輩。
魯善工仔細研究經過后代創新的紫玉光,如果是他人制墨,那自己肯定有所保留。可曹家三百年傳承至今,手藝應該差不了太多。
自古秘方失傳,絕大部分是因為原材料滅絕,單從手藝來說,其實整體相差無幾,甚至現在有高科技幫助下,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當然每個領域都有天賦異稟之人,作品能流芳百世,成為萬人敬仰的名家大師。就拿文房四寶來說,制墨之道,曹德輝的水平不一定比前輩差。
十幾代人嘔心瀝血,刻苦鉆研之下,繼承前人優良經驗,加上后人不斷創新總結,眼前這塊紫玉光,相信不會讓自己失望。
當機立斷買下一套,從深到淺全部標號,回去慢慢研究。古代繪畫精髓就是一個墨字,博大精深,萬變不離其宗。
“你還想去思序堂?”正事談完,兩人喝茶聊天,聽說魯善工還要去買顏料,曹德輝笑道:“思序堂也是老字號,不過平心而論,現在的水平大不如前嘍!”
魯善工一愣,對方話里有話?好奇問道:“請前輩指點迷津。”
“其實也很正常,顏料也是決定國畫的重要因素之一,不過現在工業發達,市場到處都是化工顏料,成本低,別說外行,就連畫家現在誰還用傳統顏料?”
曹德輝長嘆口氣,無奈道:“早在幾千年前,傳統畫家蘸著自然與人工凝結而成的墨寶。畫筆一潑,便是國畫中的青山綠水。”
“所有顏料,日磨八小時,磨過十幾日,直到盆中聲音敞亮,碎石消磨,才能獲正果。”
“很多名家為得到一塊上好原石,不僅一擲千金,甚至親自跑到深山老林,只為尋找心中最完美的顏色。”
“只有經歷磨難,才能體會其中不易,用心研磨,下筆充滿感情,這樣的作品才能流傳千古,美感直達人心!”
“要說思序堂也是百年傳承,可畢竟也要養家糊口,現在很少沿用傳統手藝,開始用機器替代,所以……”
魯善工點點頭,原來如此,在曹德輝看來這種做法既可惜,又無奈。畢竟墨在繪畫中的影響最大,也最能體現畫家功力水平。
就算現在,上等墨錠也是有價無市,極品老墨甚至價值連城。你想連清代紫玉光都變的鳳毛麟角,更何況是明代或更早。
所以曹家雖然至今沿用古法制墨,效率極低,可走的是高端路線。最普通的一套墨錠,最少幾千塊。手里的紫玉光,不提前預定,十萬都很難買到。
可顏料不同,價格低廉,一盒十二支裝的國畫顏料,售價才十幾元,請問你純手工賣多少錢?
“小友要是有空,我可以介紹一個多年老友,現在還沿用古法,就在徽州城北。”
魯善工謝過,離開曹家,直奔城北,終于在一處小院,見到思序堂退休老匠人,仇慶年。
“你看這里,原是深埋地下千萬年的礦藏,畫到紙上,變成黃鸝胸前的羽毛,初秋嫩黃的樹葉,含苞欲放的花蕾。取自然之色,充滿天地靈氣是不是?”
老爺子聽說魯善工千里迢迢來尋找古墨和顏料,很熱情讓自己進屋,看著眼前貌不驚人的老者,魯善工不由感嘆:真乃大隱隱于市!
按照曹德輝介紹,仇慶年幾十年如一日恪守著顏料古法傳統,曾經有專門小組來檢測過,他制作顏料的成分,居然跟敦煌壁畫所用成分幾乎一模一樣!
午后橘色陽光,照不進這朝北的里間。這里是老人的工作室,也是他的家。所有顏料都是在這不到五十平方的小房間制作出來。
仇慶年坐在小竹椅上,像磨豆漿一樣,推著垂直懸掛的石塊旋轉。瓷碗里的礦料,在水和磨具的共同作用下,越來越細,越來越細。
“這是石黃,要讓堅硬大家伙們細膩成粉,除搗碎和研磨,沒有其他的辦法。周而復始的過程,通常要十多天,不能著急。”
魯善工看著老人有些吃力的研磨,有些佝僂的身子寧靜安洋,聽著耳邊摩擦聲,居然恍如隔世。
老人抬起頭,笑道:“加水磨的時候,最開始的聲音很刺耳,因為顆粒還很大,跟瓷碗摩擦得厲害,磨起來很費勁。慢慢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只剩下石塊跟碗底摩擦的聲音,就差不多嘍。”
“就像古墨能入藥一樣,傳統國畫顏料大多也是藥材。雌黃做出來的石黃,極為明亮鮮艷。而雄黃膏的顏色要偏橘紅一些,是道士的包袱里的常客,被認為能夠辟邪,畫符和鐘馗像就多用雄黃。
“據說蛇蟲鼠蟻懼怕這兩種燃燒起來有氣味的東西,古人把生在山陽者稱為雄黃,在山陰則為雌黃,一雌一雄,相得益彰。
“古代畫家,都是自己做顏料。在反復搗磨和篩濾中,做出最純正的那個顏色。”
仇慶年放下石錘,用手感知粉末粗細道:“失之毫厘,謬以千里的遺憾,很難真正懂畫之人原諒,盡管耗時耗力,也要親力親為。”
“不像現在年輕人,盡管熟知加多少水可以讓顏色在筆端呈現出效果,卻總有種紙上得來的輕易。如果他們能夠知道顏料膏中膠比重以外的一些事情,也許才能更得心應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