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著名詩人楊萬里,最有名的詩就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他在《誠齋詩話》里有這樣一段記載:蘇東坡有一回過潤州,就是現在的江蘇鎮江,潤州的父母官一聽說大文豪來了,當然要設宴招待。那時候設宴招待跟今天還有點兒不同,當時特別隆重,有演出,像我們的春節晚會,賓客都很高興。最后散場的時候,照例要唱一首歌。這首歌就是黃庭堅寫的一首《茶》詞,詞中說:“惟有一杯春草,解留連佳客。”什么意思呢?就是說:惟有這杯茶,懂得我們留連客人的心情。春草,就是指茶。
唱完這首歌就算散場了,有點兒像我們今天一唱《難忘今宵》,大家就知道結束了。但蘇東坡當時很高興,看著滿眼都是漂亮歌伎,不太想走。他也是個生性幽默的人,于是就故意板著臉說:“你們留我,就是讓我吃草呀?”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蘇東坡當時就坐在一把交椅上,歌伎們站在他身后,扶著交椅大笑,再加上蘇東坡本身的重量—我估計蘇東坡本人也是個胖子—然后這把交椅轟然倒地。蘇東坡摔了一個屁股墩兒,跟美國胖子的遭遇差不多。
赤壁之戰以后,曹操跟馬超還在打仗,有一次曹操撤退到河邊的時候,先頭部隊正在渡河,馬超突然趕到了。曹操可能是出于意外,也可能是假裝鎮定,他就坐那兒不動,“公猶坐胡床不起”,公,指曹操。最后他被隨從拉著,緊著塞進船,過了河。過河以后,曹操還說:“今天差點兒栽在這個小賊手里。”
野史中也有一個記載。明朝陸粲在《庚巳編·劉公望氣》中有這么一段記載:“鄱陽之役兩軍接戰方酣,太祖據胡床,坐舟端,指揮將士。誠意伯劉公侍側,忽變色,發謾言,引手擠上入舟。上方愕然,俄一飛炮至,擊胡床為寸斷,上賴而免。”這說的是鄱陽湖之役。鄱陽湖之役非常重要,是朱元璋的明軍跟陳友諒的漢軍最后決一死戰,有點兒像我們解放戰爭中的淮海戰役。如果朱元璋敗在陳友諒手里,那么明朝就沒有了,還叫漢朝,因為陳友諒率領的是漢軍。當時陳友諒的軍隊要多于朱元璋的軍隊。兩軍在鄱陽湖大戰,各有指揮官。明軍的指揮官就是朱元璋,他坐在小船上的一把胡床上指揮戰斗。劉伯溫站在他身旁。
劉伯溫,在中國歷史上作為軍師一級的人物,名氣僅次于諸葛亮。這時候他忽然臉上變色,嘴里不知道說什么,拉著朱元璋就給塞到船艙里。朱元璋還感到很奇怪,這時候一發炮彈就打過來,把胡床打得粉碎。
這是正史和野史中都提到的交椅的一個功能,就是它在行軍打仗中都可以使用,讓為官最高者休息。所以它又叫做“行椅”,意為行動中的椅子。
交椅的第二個功能是打獵時使用。《三國志·魏書》還有一個記載,說的是曹操的兒子曹丕去打獵。中國歷史上的皇帝大部分都喜歡打獵,但往往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打獵,而是獵戲,相當于一個非常重要的類似體育的鍛煉。同時,也是象征性的活動,說起來有點兒像我們今天的形象工程,對激發民族斗志有好處。
曹丕打獵,需要事先把抓來的鹿關到籠子里,等他來了再放出來,讓他打。不料底下的人一疏忽,把籠子門打開了,鹿全跑了。鹿沒了還怎么打獵?所以曹丕大怒,坐在胡床上,拔出刀,想把所有負責此事的人全殺掉。當時的記載說:“槎桎拔,失鹿,帝大怒,踞胡床拔刀,悉收督吏,將斬之。”
由于交椅可用于打獵時攜帶,所以還有一個名字叫做“獵椅”。當皇帝出行、打獵的時候,得有人扛著椅子,累了讓皇帝歇著,別人不能坐。在清代的宮廷繪畫中,我們可以看到打獵的康熙皇帝坐在交椅上,隨從都拿著弓箭站在他周圍。《康熙南巡圖》上也有這樣的場景:康熙在船上坐著交椅,其他人都站著。
文學作品中有很多關于交椅的描寫。《金瓶梅》第十六回,李瓶兒為了討西門慶的歡心,特地擺了一桌酒席。書上是這樣描寫的:“上面獨獨安了一張交椅,讓西門慶上坐。”表示對西門慶的尊重。
久而久之,交椅就成了權力的象征,我們常說:誰坐第一把交椅?就是這么來的。《水滸傳》中排座次、開山寨會議,都可以看到大量交椅的描寫。這些都反映了交椅在生活中地位的改變,它逐漸演變成了一個權力的象征。
我在報紙上看過一個廣告,一個公司想聘請ceo,首席執行官。他的廣告詞說:誰來坐這把交椅?可不幸的是,做廣告的人不知交椅為何物,在上面擺了一把玫瑰椅。玫瑰椅過去是小姐坐的,地位非常低。我想但凡這ceo要知道這一點,他也就不去應聘。
所以,在對中國歷史不太了解的時候,尤其在你想使用的時候,要查查專業書,多了解一點歷史知識,才不至于發生謬誤。
交椅的形狀有很多,圓背交椅是最基本的形制,也是最高等級的形制。另外一種直背交椅,有點兒像躺椅,容易用來休息。我們在古畫中常可以看到。再有就是沒有扶手、光有靠背的交椅,也是作為休息用的,等級相對來說比較低。
黃花梨木交椅全世界的存世量也就百余件,而且大部分都有這樣或那樣的破損。國內外許多著名的博物館都有交椅入藏,這樣,能夠留在民間私人手里的黃花梨木交椅就屬鳳毛麟角了。
我有一個很熟的朋友,沒事就到我這兒來聊天。頭兩年突然心血來潮,也想開始收藏。我告訴他先要做點理論準備,他照做了,懂得了收藏的一些知識。他就問我:“什么椅子最值錢啊?”我說:“中國的椅子到目前為止,交椅最貴。”他說:“那我就收一把交椅吧。”他說完這話,我就沒當真。隔了一段時間,他真弄了一把交椅,拿來給我看。
我問:“你哪兒弄來的?”他說:“你甭管我哪兒弄來的,你先告訴我,這東西好不好?”我說:“這東西好不好,要知道以什么要求來看。”他說:“還有什么要求啊?”我說:“我先問你,這個東西是什么時候的?”他說:“這正是我想問你的啊!這把交椅是什么時候的?”我問:“你以什么時候的東西買回來的呀?”他說:“這是宋朝的。”我問:“你怎么知道是宋朝的?”他就說,他跟我聊天的時候,知道交椅最貴重,交椅的地位最高。于是自己就奔山東了,到了山東菏澤的鄆城,找水滸的家鄉去了。他到了那兒以后,帶著圖,按圖索驥,給人家看,問人家哪兒有這椅子。
他去之前,問我:“怎么能夠有效地買到古董?”我教給他一個知識: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當地找行家,人家領道兒。你自己兩眼一摸黑,你上哪兒買去?他就真找了個行家帶路。但當時我忘說了一句:“你找到行家可以,但不能暴露你的真實意圖。”結果他找到行家以后,開門見山說:“我想買交椅,你帶我去。”那行家說:“你睡一宿吧,明兒我帶你找去。”估計他睡的那一宿,那個行家就找了一把交椅,設好局了。
第二天行家就帶他跑到鄉下去了,進了村,迎頭碰見一個老大爺。他就拿著圖,問人家老大爺,找這椅子。老大爺一看,說:“我們家牲口棚里好像有這么一個,扔多少年了。”他就迫不及待地鉆到牲口棚里,真有這么一把交椅,如獲至寶啊。趕緊買下,扛回北京。花了多少錢?不是我不告訴大家,是他就沒好意思跟我說。
我說:“你的交椅是新仿的。”他說:“不可能!”我問:“為什么不可能啊?”他說:“村里的人都姓宋,是宋江的后代。”他知道交椅是權力的象征,誤認為交椅的象征也會遺傳下去。那個村里的人都姓宋,交椅就是真的嗎?同時,他又暴露了自己的意圖,人家事先把這個東西擱在那兒,他就上套了。我告訴他這把交椅一定是新的。他一開始不承認,最后我說:“這個很簡單,你看椅子挺臟的吧,你要是不嫌麻煩,把它擱在衛生間,弄點兒熱肥皂水,刷一刷,它就锃新。”隔了一個禮拜,他跟我說:“我在家給椅子刷了一遍,所有的做舊痕跡全下去了,特新。”他承認這把交椅是新仿的了。
這件事給了我們一個啟示:當你收藏的時候,理論非常重要。但是不能死讀書,不能按圖索驥。在收藏當中,你不能時時暴露目的,很多人知道你想找什么,很可能就會把這個東西事先準備在那里。這是一個經驗教訓。
我們通過交椅,了解了中國人的起居方式。我們知道了這種起居方式對中國人的影響;知道了我們的文化,在這樣一個宏大背景中產生怎樣的變化;知道了我們由席地而坐逐漸轉為垂足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