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娜娜爸爸老吳走過來說:“柏花, 你咋怕一個榆木腦袋的丈夫呢?”
小王說:“男人越無知就越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各種說法在我身邊嗡嗡作響,唉!我真的很無奈!愛情薄命,姻緣易老, 但歲月依然, 道路尋常。
夜變得神秘、寂靜、沉悶、滿窗月、月滿床, 房間里兩個孩子也正在看書, 我喃喃自語:“我沒有別的希望, 我的一切都寄托在你們身上。”
早晨,吳導得又熬通宵從麻將館回來,小陳問他:“老吳, 昨晚賺了多少錢?”
吳導得把頭低得像個縮頭烏龜:“嘿嘿,手氣不好。”
售票員小彭端著面條, “噓、噓、噓”地吹著氣。正看著老吳他們在笑話吳導得:
“背時鬼, 情場得意, 賭場就失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世上的好事都讓你一個人趕上了。”
小彭端著碗在吳導得坐的地方轉了一圈:“豬腦殼,干什么不好,非要亂搞。我這人直得跟蔥一樣,你就是名副其實的無道德。跟你說,聽不聽在你, 柏花真是無可挑剔的好女人, 做飯還兼打掃站臺, 還有家里兩個孩子, 還你這張破嘴。這么多人吃、喝、拉、撒, 你也年紀一大把了。家里有福不享,腳板心癢癢, 你哪像個爺們,真丟人。”
站長吃完早餐出來:“柏花,這樣的老公就該罰他跪板凳,喝老婆洗腳水。”
忠言逆耳,吳導得拔腿就躲:“回去睡覺去。”
我和吳導得之間的鴻溝越來越寬,真誠、懇切、出乎天性的感情變成了痛。冷淡的忽視,在我內心深處感受他曾經愛過的感情,而從來不曾享受過得到回報的幸福。他在我純潔的心里強加給一項苦役,這是我無法回避的。我含著淚問自己,就這樣過著不幸福的生活下去嗎?想到他輕蔑的態度對待自己,看看自己的兩個孩子,暗中思襯著,我要保護孩子。在這種情況下,我要懷著更寬廣,更偉大的母愛,忍受痛苦繼續下去。我和吳導得就這樣開始,有一道像墳墓一般的鴻溝和沉默。
吳導得沒從我身上伸手拿到錢,他從郭衛東那里借五百塊錢,來到這個熱鬧的盛地。這里是鄉村中最集中的據點,靠近鐵路,又靠近水泥廠,這里有麻將、撲克牌、象棋、桌球室、游戲機。玩的玩,看的看,這是鄉下最好的娛樂場所,每天少說有上百號人,吳導得就是這里的常客,那里的人對吳導得了如指掌。他一到來,人們爭相叫喊,接待上賓一樣,所以他在這里醉生夢死。有的玩有的笑,還有許多艷麗少婦,男子墮落,女人矯情,全屋都是亂糟糟的。這里幾乎一年三百六十天都有這般熱鬧,也會使家庭不和睦和不幸福帶來隱患。這里具有更多意義和東西,這些房屋都是村里的空屋,人們盡管盡興玩,不用出房租,商店的老板為了招攬生意,特意購置桌椅板凳、娛樂用品。每天集聚上百余人不熱鬧也不行,男人買煙買酒,女人吃零食買零食,年輕人喝飲料的買飲料,這就是老板的生意經。
在這里玩的人,全無一切苦衷,這一切屬于另一個世界的人,這里每一天都少不了吳導得的影子。
郭衛東是個游山虎,他掌握著吳導得的第一手資料,肆無忌憚地來到小型火車站食堂專向我打小報告。
“柏花,你沒日沒夜地干活,丈夫卻及時行樂去了,現在剛剛離開賭場跟寡婦云里霧里快活去了。”
我白了他一眼,置之不理:“小人。”罵了他一句。奈何我固步自封,其實我的婚姻就像賭輸了錢一樣,同天打賭,好的命運屬于天,人無份,輸了,一切也當完事。我的世界沒有什么精彩的世界,天亮就做飯,做完車站的工作,又抽空種菜。種好了菜又可以賣給食堂一舉兩得,郭衛東嘲笑也不無道理,現在都什么年代,能找出幾個像我這樣的女人,只知道拼命干活。
吳導得好賭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人盡皆知,好吃懶做,但我想管也管不了他,回天乏術。還是不撩他,不惹他,躲他總可以。我自己安慰自己,他跟別的女人好,我也沒親眼所見,倘若回不來,證明他不是我的。
郭衛東認為有金錢就可以打動女人的心,可他錯了。我恨吳導得,但更恨挑逗我的男人,我氣得臉鐵青,真想一腳把他踢到太平洋去。
“你這根本不叫愛,只是放肆玩弄女人,誰會理睬。你賺的錢無非是會玩弄手腕,利用工作之便,精糠、碎米,不花錢掩人耳目,等毛豬出欄,給當官的送火腿,送紅包,損公利己誰心里沒底。”
他嬉皮笑臉地說:“其實你從了我,同樣少不了你的好處,死心眼的美人。”
“別那么肉麻,你這種好處我不要,辛苦錢賺得踏實。我家也不是你想的那么可憐,只要不日愁米來,夜愁柴,不干凈的錢像燙手的山芋。”
“自視清高,兩個孩子讀書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是憐香惜玉。”
我和吳導得之間的隔閡并沒有隨著時間推移而減弱,搭配錯了的兩口子,不論是他還是我彼此之間的關系,都是不幸的,除了束縛我們的雙手的手銬外,沒有別的東西。當我們想掙脫時,鏈條反而被拉得死死的,擦傷和磨破了我們的骨頭,性質和對象各方面不同,但在程度上都是相等的,時而悶火慢燃,時而熾烈地燃燒,使我們的婚姻成為一條撒滿灰燼的道路。
他生活怪異地迷誤,驅趕著他往前跑,但他永遠沒有目的地,上帝無情地主宰他。惡習滿身,怎么也不能改變掉他的習慣。上個月糧管所又盈利了,他的工資有一千多,可是他給過這個家嗎?沒有,給過孩子嗎?也沒有,孩子見他就怕。屢次要錢要不到,反遭打罵,再也不敢靠近他。這是吳導得在惡習方面,在輕率方面,在愚昧無知方面,強行扭曲的結果。他從污濁的空氣中取得有毒微粒,他在烏云密布的場所棲息,傷風敗德的品行是何等可怕的暴露,腐化墮落。偷竊、都是注定要遭殃的地方發生,我卻掉進了恐慌的深淵,生活的壓力對我實在是太大了,無奈之下,我只有拼命賺錢,兩個孩子還小,不能讓他們荒廢學業,不能讓他們走父親的老路。
車站的黑板報通知欄,那里圍了幾個青年,“嘀嘀咕咕……”,很不高興的樣子。我走近前一看,原來是職工的義務勞動,通知上寫著:從即日起到下周一,每個人四節鐵軌間的雜草全部拔除,一律在業余間完成,不得有誤。下個星期二上級來檢查,特此通知什么的。
鐵路上陽光照射得很刺眼,但成年人不辭辛苦地蹲在這火辣辣的鐵道上不停地拔草著,很快完成了自身任務。站長以身作則也不例外,而他的四節鐵軌第一個先完成。只有幾個單身職工對此不滿,遲遲不愿動手,但是雜草越長越茂盛。小青年為了不受處罰,他們就找到了我。
我剛把食堂瑣事理完,準備鎖門回家,被車站幾個小青年攔著:“柏花嫂子,行行好,替我們幾個單身漢拔鐵軌間的草好嗎?我們幾個實在很忙,但絕不會虧待你。”
我打趣地笑著說:“喲,好,你們幾個忙什么呀,不就是修長城,打桌球什么的?還誤了國家大事?”
“我們不會讓你白干,每人20塊錢怎么樣?”易偉第一個掏出錢來了,用祈求的眼光看著我說:“先給我拔。”
張于也是個機靈鬼,同樣掏出20元錢,塞給我:“莫理他,先給我拔。”接著陳光耀、李紅衛等都掏出20元錢來了,一個個爭先恐后吵著:“先給我,先給我。”一下子六個年輕人都掏出錢了,我想這錢真是好東西,有錢能使鬼推磨。
我從小就拔草喂豬,這樣的事情我最拿手。蹲在鐵路上不怕太陽曬,這些又臟又亂的雜草把我十根手指頭都磨破了皮,腿也蹲著痛了,腰都直不起來了。站長站在月臺上對我笑說:“柏花,把你老公叫過來。”
“唉!他少賭一次,我就謝天謝地了。”
我珍稀婚姻,暢想愛情,憧憬美好,可是這世道還怎么讓人相信愛情?丈夫油鹽不進,逢賭必輸,他也不知道贏家是做了手腳的,挖了坑讓他跳。那時候賭館里有個姓范的先生,年紀比吳導得大幾歲,眼睛和貓眼似的賊亮,穿著整齊,腰板挺得筆直。平常時候總是坐在角落里,有時閉著眼睛像打盹,他打起牌來從來沒輸過。他只要聽到吳導得的腳步響,就會出來把他叫進去,為人熱情,聲音洪亮:“吳導得,過來搓一把過過癮。”
吳導得經不起誘惑,只見范先生那雙青筋突出的手洗牌時,只聽得嘩嘩風聲,那副牌在他手中忽長忽短,刷刷地進進出出,看得人眼睛都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