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幽州之後,四人在永定河上租了一艘船,順流而下。這時的永定河水還沒有乾涸,可以直接乘船去到南京。可剛一上船,船伕就問道:“這位先生可是古羽?”古羽大奇,回道:“我是啊。可我好像不認得閣下?”船伕笑道:“是這樣的,幾個月前,有個叫牛盼春的人也坐過我的船,當時他給了我很多錢和一幅畫像,說畫像上的人名叫古羽,如若以後遇到,不要收你的船錢,還要把你介紹給戒臺寺的住持證弘方丈。”古羽心中一“咯噔”,又是牛盼春,上次他的信上還說他在南越,這一下又到了北遼。他無奈一笑,只得說道:“也罷,那就請你帶我們去見這位證弘老丈吧。”
於是船伕駕著船順流而下,約兩個時辰,便在一個渡口登岸,往西走了不遠,就看到一座寺廟,這就是戒臺寺。這戒臺寺位於京西的羣山之中,素以樹木繁盛、花香怡人聞名。“戒臺”二字反映了這座寺廟是以律宗爲主的,這也充分體現出遊牧地區佛教的特點。
古羽等人隨那船伕來到戒臺寺,剛走進大門,一個小沙彌卻將玉霜攔住了,說道:“阿彌陀佛,本寺規定,入寺須得素顏,這位女施主不能進去。”玉霜一陣臉紅,忙道:“我……我不知道今天要進寺廟,可是哪裡有水讓我洗洗嗎?”小沙彌指了指遠處一顆松樹,道:“那下面有口井,去那洗吧。”玉霜道聲多謝,忙不迭地跑了過去。
乞伏順卻有些不以爲然,道:“你們這些禿驢,管天管地,還管我們小夫人的妝扮?”古羽忙拉開他,勸道:“佛寺畢竟是清修之所,我們這些紅塵中人來此本就是打擾清靜了,若再著濃妝就是對佛菩薩的不敬。這寺中的小沙彌即能有此覺悟,可想而知,證弘方丈乃是不世出的高人。我有心討教些佛法,今晚就在這寺中借宿了。你不願與僧人爲伍,不如先去找你那位老朋友吧,安排好我們進城的事,明天來這寺中接我。”乞伏順猶豫道:“可我如果離開你,萬一……”古羽一笑道:“難道你還怕我跑了不成?你與我相處也有一段時間,應該知道我的性格。既然答應你們的事,我一定會辦到,絕不會半途而廢。”乞伏順想了想,道:“好吧,那我現在就走,先生一切小心。”
他剛一走,玉霜就回來了,頭上身上弄得都是水。古羽輕輕一笑,替她拭了拭臉上的水珠,道:“霜妹真個是出水芙蓉啊,怎麼裝扮都是那麼迷人。”說得玉霜又是一陣嬌羞。古羽又讓紅香拿了乾的汗巾替她擦拭,以免著涼,這才攜著二女進了戒臺寺。
北方的建築多以雄奇著稱,可這戒臺寺頗有些鬧中取靜的味道。滿寺的松樹,將殿堂亭閣掩映其中,也就憑空多出幾分清寧來。人在其中徜徉,更覺心也隨之靜下來。
那船伕顯是這裡的常客,直接就將古羽三人帶到了方丈室。室門口的小沙彌聽說是求見方丈的,阻道:“方丈師叔正在坐禪,不能見客。”古羽道:“那我們就在這兒等著。”然後轉頭對船伕道:“多謝你送我們來此,一會兒我們自去見方丈,你有事就先走吧?”船伕點頭而去。
古羽三人便在這方丈室外等候那方丈出關。紅香小聲問古羽道:“羽弟,牛盼春爲什麼會介紹這位方丈給你?”古羽道:“香姐你忘了我們要如何才能幫乞伏於勇洗清沉冤、將錢家大娘救出牢籠?”紅香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要做到這些,必須要向整個北遼的刑罰體系挑戰。要挑戰就要有所憑藉,而佛家的戒律則是上佳的選擇。所以羽弟你想來這兒取取經。”古羽道:“不錯。我一聽那船伕大哥說到戒臺寺,就有心來此。這戒臺寺看上去香火不旺,可它是北遼最著名的律寺,其方丈證弘律師更是聲名遠播,我以前就常聽老和尚贊他。也不知這牛盼春怎會如此知我心意,不過反正他幫我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就欣然受之吧。”
一邊說話一邊等候,不自覺就過了一個時辰。玉霜畢竟是一雙金蓮小腳,終於有些站不住了。古羽見狀,索性拉著二女席地而坐,又說些悄悄話逗二女開心來打發時間。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方丈室的門這才緩緩打開,一位身著大紅祖衣的白鬚僧人走了出來。古羽三人皆是通曉佛寺規儀之人,一看即知,這二十五條的祖衣乃是隻有方丈大德才能穿著的莊嚴僧衣,是最隆重的禮服。古羽當即明白,這是證弘方丈用最高規格來迎接自己。如此的高僧大德,對自己竟這般看重,古羽不由得心中一陣激盪。
三人立即站起身來,向證弘方丈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古羽道:“後學古羽古爲儀,久聞證弘律師法名,今日專程攜內子前來拜會,還望證弘師不吝賜教。”證弘雖已是耄耋老人,但佛相莊嚴、面容慈祥,令人如沐春風。只見他雙手合什,宣了聲佛號,說道:“施主就是破揚州奇案、解中原亂局、除西川匪患、守大邑孤城的那位少年奇才?老衲聽說有少年來訪,卻不想竟是如此尊客。讓三位久候,罪過罪過。請到齋房用些茶水,老衲隨後便來。”
於是古羽三人被小沙彌引至齋房。紅香得空對古羽道:“這位證弘師一見即知是當世大德,羽弟今天可以好好向他問道了。”古羽微笑道:“沒錯。老和尚曾說,證弘律師的學識不在老師之下,今天能得向他當面求教,必使我一生受益。來北遼能有此番境遇,也不枉此行了。”
說話時,證弘已走了進來,又命小沙彌奉上清茶,這才盤膝坐了上首。他向古羽微一頷首,開言道:“古施主果然是氣宇軒昂,我觀你的面相,日後必是大有爲之人。”古羽忙謙道:“律師謬讚。後學目前不過是被軟禁在北遼,還不知何年何月方能脫身,更不敢奢望‘有爲’二字。”證弘道:“‘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有爲其實無爲,無爲即是有爲。古施主已深諳此‘中道妙觀’矣。”
古羽也是一笑,道:“我只知天臺宗的所謂‘中道妙觀’,是從介於假與空、宏與微之間的狀態來看待整個世界,卻知之不詳,還望律師爲我開解。”
證弘道:“古施主是儒門弟子,闡說佛法卻用儒語,倒也別有一番滋味。所謂‘中道’,乃是圓教要旨。圓教以圓融三觀爲基本教義。‘三觀’者假、中、空也。‘假’即是說一即一切,世間一切事物都是真如幻化而來,不過是一個‘一’而已。‘空’即是說一切即一,世間一切事物皆可迴歸爲‘一’,其中空空如也。‘中’即是說一與一切皆著於世,不可或缺,世間一切事物既是‘一’亦是‘一切’。此三觀須圓融於你的本心中,即是‘一心三觀’之法。”
“那麼這‘一心三觀’有何妙處呢?”
“無此三觀,則一切皆著相。只這三觀互融於心,方能蕩除見思、塵沙、無明三惑之相。”
“我有些明白了。這三觀之法,就是說看待世間萬物都要從三個不同角度同時入手。因凡人在這塵世之間,目不能兼視、耳不能兼聽,就會產生迷惑,再加外界人事有意欺瞞,往往被騙而不自知,心中徒生無明煩惱。只有從這假、中、空三個角度同時審視一件事,方能不爲這塵世所迷,遠離貪、嗔、癡三毒。”
“古施主果真是慧根獨具,出言不凡哪。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