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管家——”虞泰費力喚了一聲。
退到不遠處的管家連忙快步走上前來,垂頭恭敬卻隱含笑意的說道:“大將軍,老爺也是迫不得已,知道您性子拗,都是親兄弟,若是鬧僵了,倒是傷了彼此的感情,這才出此下策,您若是能體諒老爺一番苦心,老爺何至于此?”
“哥哥竟對我下藥?”虞淼頭重腳輕的冷笑道,伸手就要揮開靠近他的管家,可他卻發現自己竟使不出力氣,這么一揮手,用力不穩,將自己帶倒,摔趴在氈地上,“我以為哥哥真的是念及舊情,懷想昔日,借著這一頓飯,也想想我們曾經種種,不曾想,連我們之間的兄弟情義,連我們的曾經,都成了哥哥可以利用的東西!哥哥,你變了……真的變了,你不是曾經的那個不畏生死的大將了!你再也不是了!”
虞淼說話間,竟帶上了些鼻音,好似心中昔日的英雄,終于土崩瓦解,心里頭那個偉岸的形象一下子沉入淤泥之中,再不復昔日光輝。
管家伸手在他身上摩挲,他雖厭惡至極,卻無力反抗,難怪哥哥的飯吃的那般緩慢,難怪他看著自己的時候,眼神之中流露出羨慕來……原來一切不過是算計!連他這個弟弟,親弟弟他都能算計,這世上還有誰是他不能算計的?
心頭瞬息間,變得比外頭紛飛飄落的雪還要冷,一切的溫情好似兜頭被潑了一盆冰水,自己先前說的話,先前懷有的期冀,也變得越發的諷刺。
他是真傻,傻乎乎的以為自己可以勸得哥哥回心轉意!
“老爺,帥印和兵符!”管家從他懷中搜出了兩樣重要的物件,呈著扭轉局面的至寶一般,呈到了虞泰面前。
虞泰僵直的眼眸之中迸發出耀眼的光彩來,他嘴唇蠕蠕,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半晌,才聽他幽幽嘆了一聲,“將他,綁起來。”
管家立時招呼營中隨從,虞泰一開始就是打算好的,所以營帳之中,根本沒有留下虞淼的人,皆是虞泰心腹。
虞淼以為見自己的哥哥,何須防備?他從一開始就未防備,從未多想過自己的哥哥,便是兩人意見不合的時候,他也從來沒有想過,兄弟兩人之間,會走到今日這般地步,他們是這世上最親最近的人啊?便是旁人皆可算計,他們也會是背對背相互依靠,相互信任的人。
沒想到,怎么都不可能想到,旁人還未對他怎樣,最先算計了他的竟是他最最相信,仰望了多年的人!
虞淼被綁了起來,并堵上了嘴,看管在虞泰的營帳之中。
這里是龍武軍的營帳,虞淼所帶之人,料想也翻不出什么大浪花來,虞泰心頭恍若看到陰云之外的希望和光明。
只待張銘之帶來最關鍵的東西了。
等了幾乎大半夜,也不見張銘之回來,管家喃喃的說道:“這張道長不會是跑了吧?”
沒有人理會他,他又自言自語道:“或是拿不到東西,沒有臉再來見老爺了?也是,換做是我,做下了這諸多的錯事,也不會有臉再來見老爺!”
絮絮叨叨,明里暗里數落著張銘之的不是。直到虞泰十分不滿的哼了一聲,“沒
有他那么大本事,就莫說那么多無用的話……”
管家聞言一愣,連忙點頭,“是是,小的心里沒底,這才自言自語了幾句,是不是小的驚擾了老爺睡覺了?”
虞泰僵硬的視線看都沒看他,“你不就是……說給我聽的么?”
管家張口結舌。
“好了,你的忠心……我知道。”虞泰緩緩說道,“但現在……是用著他的時候……”
管家連忙點頭,“是,是,小的明白,小的日后再不多言了。”
虞泰這才閉上了眼睛,可他還未歇上多久,意識都還十分清明,沒有墜入夢鄉之時,便聽到外頭有動靜。
不多時,營帳里便進來一人。
管家快步走到前帳,“道長怎的回來的這么慢?倒是叫國舅爺好等!”
張銘之看了管家一眼,“管家以為被神策軍封鎖起來的府邸,是那么好混進去的?若是覺得張某無能,管家怎的不走這一趟呢?”
管家訕訕一笑。
張銘之已經進了內帳,“國舅爺,這是貧道所找到的幾封未被神策軍收起來的,虞大將軍的親筆家書!”
虞泰被管家從床上扶著,坐了起來,身體僵硬不能動,但睜開的眼睛中卻露出狂喜,“是,是,的確是他的親筆書信……接下來……還靠張道長!”
張銘之拱了拱手,忽而側臉,恰看到被綁得結結實實,扔在營帳角落里頭,身量精壯的虞淼。
夜雖然已經快要結束,凌晨人最是困倦的時候,可角落里那一雙布滿了紅血絲的眼睛,卻瞪得分外大,定定看著他。他朝角落里的虞淼齜牙一笑,面上盡是得意之色。
當初那個要殺了他的人,如今不還是成了他的階下之囚?這風水呀,總是輪流著轉的。
張銘之心中得意,來到桌案邊,模仿著虞淼的筆跡,寫下一封書信來。
模仿另一個人的筆跡不甚容易,但張銘之這人,卻頗有些偏執的勁兒,一點不像,立即毀掉重來,若不讓自己滿意,他便一動不動,一口茶水都不去碰,全然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
虞泰都用過了早飯的時候,他終于滿面紅光的拿著一封信來到虞泰面前,將書信亮在虞泰眼前頭。
虞泰仔細看了幾眼,閉了閉眼眸,“像,太像了,連我都區別不出!”
“用軍營密信的特制墨水所寫,待墨跡全干,字跡就看不見了。”張銘之緩緩說道。
“張道長辦事……我最是省心,此大事若成……張道長,便是國師!”虞泰僵硬的聲音里,透出狂喜的味道。
張銘之的臉,也瞬間亮了起來。
只有被綁在角落的那個人,滿面痛苦神色,布滿紅血絲的眼中是不可置信和悔恨。他若沒有從西北回來,他若沒有這般不防備的相信自己的哥哥,他若沒有放過那臭道士,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那封信的內容他不用看也知道,需要用的上他的帥印和兵符的信,定然是讓邊疆將士調動兵馬的調令。倘若因為他這一路走來的過失,讓邊疆的百姓落于危難之中,甚至讓大梁都陷于危難,他還有何臉面茍
活于世?又有何臉面見泉下虞家列祖列宗?
哥哥執迷不悟至此!
眼看著信和兵符被送走,虞淼氣的五臟六腑都疼了起來,可他使不出力氣,更掙脫不了身上的繩索,只能靜默無聲的坐在角落里,任憑愧疚將自己淹沒。
虞泰似乎對這個弟弟也是十分的傷心失望,竟一連兩三日都沒有讓人給虞淼送吃送喝。
虞淼被扔在角落,滿面頹唐,無聲無息,好像已經被絕望和愧疚打倒,生無可戀一般。忽而營帳外頭的動靜,才讓他猛的睜開了雙眼,側耳細聽。
營帳外頭動靜越發大了起來,好似聽到有人喊著“圣上駕到——圣上前來巡視軍營——”
小皇帝來了?
虞淼大驚。
小皇帝怎么會突然來到龍武軍軍營?他可知道想要取他而代之的虞泰就在龍武軍軍營之中?他可會在此遇險?
頹唐倒地,像是死了一般一動不動的虞淼忽而翻身掙扎坐起,可不知那頓飯里,哥哥究竟下了什么藥,這么兩三日都過去了,藥效竟然還沒有退。他仍舊沒有力氣掙脫身上的捆綁。
營帳中的虞泰管家等人也聽到了外頭的動靜,“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管家正要命人去打探。
忽而呂左將快步進來,“國舅爺藏著莫動,圣上,齊王及公孫將軍帶了眾多神策軍前來,說是圣上要巡視龍武軍,或有讓龍武軍和神策軍比試排兵布陣的意思。國舅爺只管好生待著,末將們定然不會叫齊王來此營中!”
虞泰沒吱聲,因為張銘之此時沒有在他身后站著。
管家連忙躬身點頭,“多謝呂將軍,我等定會照顧好國舅爺,外頭的事情,就拜托呂將軍了!”
呂左將拱手退出。
管家緊張的不行,“小皇帝來了?齊王爺來了?會不會……會不會是走漏了什么風聲?他們已經知道國舅爺在此了?”
虞泰僵硬的臉上看不出表情,混沌的眼睛里透出些猙獰,嘴唇蠕蠕,吐出的話更叫人心寒:“怕什么……不行,就硬拼。”
管家心頭卻覺得不對味兒,硬拼?靠什么硬拼?靠著八萬龍武軍和小皇帝硬拼?管家的目光落在虞國舅身上,虞國舅如今不過是廢人一個,他可沒有忘了,虞國舅拉攏龍武軍的將領們,讓將領們信服與他時,說的話乃是為了救小皇帝于危難,不負先皇的信任和托付。這才讓那些將領們十分感動,仍舊尊他為大將。
倘若虞國舅憑著如今這幅樣子,公然和小皇帝作對,露出自己的謀反之心來,還會有多少人站在他身邊,為他沖鋒陷陣?
“一直聽聞龍武軍乃是保衛皇城的精銳之師,龍武軍所用軍資物品也是最多最好的,可朕從未見過龍武軍的氣概,不免遺憾,今日朕特來看看,眾位將領不必刻意,仍舊照平日的樣子操練就是。”小皇帝站在眾位將領面前,他雖身量不高,仍舊未脫去稚嫩的身上,卻明顯能看出王者之勢來。仿佛渾然天成的氣勢,在他幼小的身子上,顯得越發的高大偉岸。
眾位將領雖心中十分意外,但仍舊拱手應是,召集部下帶兵到練兵場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