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午夜十二點,曹如冰正在自己的房間里忙碌著。他把毛筆浸入一個裝滿透明液體的玻璃瓶中,蘸滿之后均勻地涂抹在一副眼鏡左邊的鏡片上。
玻璃瓶中兩個圓乎乎的眼球帶著血絲懸浮著,惡心極了,但是曹如冰卻沒有絲毫害怕,待鏡片上的液體干了之后,他小心翼翼地將眼鏡放入鏡盒中。
第二天,“那天晚上救護車送來的病人還在嗎?”曹如冰問住院部的值班護士。護士一時沒想起來:“哪個呀?”“就是在院子里亂跑撞上柱子那個。”
“在是在”護士翻了翻病歷:“不過明天要轉院了。”曹如冰:“為什么?”“他的血壓血脂已經控制下來,問題不大了”護士回答:“不過這個病人精神不正常。”
“整天喊著有人要掐死他,所以主治周醫生跟家屬商量,轉到精神病醫院治療。”護士問:“曹醫生,血壓過高會產生妄想嗎?”
“血壓過高會刺激血管周圍的神經元,毛細血管壁堵塞也會造成大腦局部細胞缺氧,不排除因為這樣而產生一些幻覺”曹如冰向護士問了房號,便借故去看。
曹如冰到的時候,病人正安靜地睡在床上,他的身邊有兩個家屬陪伴。為了防止病人亂跑亂動再次受傷,他的全身已經被布條牢牢固定在床上,動彈不得。
聽說病人一醒就叫喊個不停,所以需要按時注射鎮定劑,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和家屬簡單寒暄幾句之后,曹如冰從病房里退了出來。
摘下眼鏡的他,不僅僅是手,連身體都止不住地微微發抖,幾乎連路都快走不了了。他看到了,確確實實看到了!
盡管在大白天,盡管病房里有其他病人和家屬,還有醫生護士進進出出,但是他確實看到了——在病房的一個角落里,一個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站著一個鬼!
一個全身白色的鬼,輪廓不甚清晰,但是它一雙凝固的眼睛卻死死地盯著躺在病床上的人,死死地盯著,仿佛只要他一醒來,它就會馬上撲過去咬死他一般!
真……真的有!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
第一次看見鬼的模樣,曹如冰害怕極了!既害怕又激動,那本書寫的是真的,照上面的方法去做真的能看見鬼,而其他人完全沒有覺察到鬼的存在。
這么說來,書上寫的其他方法也不是胡編亂造的了。
“終于回家了,幾天沒見我可愛的助手不知道有沒有想我呢?”唐逸軒正要掏出鑰匙開店,手機響了:“你好,我是唐逸軒,請問是哪位?派出所?好的好的,我馬上去。”
火急火燎地趕到派出所,唐逸軒看到了被戴上手銬,坐在椅子上百無聊賴的李震。警察打量了一眼來者:“你是他的監護人?”
李震:“唐哥,你怎么才來?”堂哥?唐逸軒:“你好,請問我弟弟他怎么了?”“怎么了?!”警察沒好脾氣:“偷竊未遂。”
唐逸軒:“偷竊?”李震:“我沒有偷,我就是看一下……”“閉嘴!”警察打斷他的話:“你溜進醫院辦公室,翻看醫生的手提包,意圖行竊,被我們的便衣逮個正著,還敢狡辯!”
李震:“我什么都沒拿。”警察:“所以是未遂!晚一步你就什么都拿了!再說你一個學生,上課時間不在學校,卻跑到醫院賊頭賊腦,晃來晃去,分明是在伺機作案。你們家平時是怎么管他的?”
“我們工作忙疏忽了,這孩子以前很聽話的。”“我看他的樣子也不像缺錢花,”警察打量了一下衣冠楚楚的唐逸軒,拿起處理單就要寫:“送少管所教育兩個星期。”
“慢著慢著!”面對警察的蠻橫態度,唐逸軒連忙笑著把一疊厚厚的鈔票塞進他的口袋里:“看在初犯的份上通融通融,回去我會好好教育他的,給你們添麻煩了。孩子還小,給次機會吧。”
好話說盡,終于把李震給領了出來。唐逸軒的勞斯萊斯幻影上,“震,”唐逸軒微笑:“能告訴我是怎么一回事嗎?”
“你居然瞞著家里逃課,跑到醫院偷東西,被便衣逮個正著,然后被帶到派出所,要我冒充監護人把你贖出來?請給我一個能讓人接受的解釋好嗎?”
李震:“就是你說的那樣,沒什么可以解釋的。”唐逸軒笑瞇瞇:“要是我把這件事告訴你的爸爸媽媽也是這個回答嗎?”
李震急了:“不行!不能告訴我家里人!”唐逸軒還是面帶笑容:“那你就說實話。”
“這件事我能一個人解……哇!”座椅被忽然放倒,整個人被唐逸軒用力地按在座位上,李震被嚇到了:“你要干什么?!放開我!”
“你能解決?”唐逸軒:“不要開玩笑了!你連自己下一步要被做什么都阻止不了,你能解決什么?”
想掙脫,可是掙脫不開,兩只手腕像被鐵鉗一樣緊緊扼住,看不出唐逸軒斯斯文文的力氣竟然那么大!李震驚慌地睜大了眼睛:“你、你要干什么?!”
第一次看到唐逸軒眼里閃著如此危險的光芒:“不說實話的孩子,要受到懲罰。”“你、你不要過來!你、你要是敢對我怎么樣、我、我不會放過你的!”
“正合我意”唐逸軒另一只手摘下了金邊眼鏡,他的眼瞳閃過兩道紅光,慢慢逼近李震的臉:“永遠、永遠記著我也沒關系噢。”
“放開我!放開我!”李震使勁掙扎,一瞬間他的眼睛和唐逸軒的視線結結實實地對上了,腦袋嗡一聲像過電一樣,壞了,他心想,中招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李震昏昏沉沉地垂下眼皮,停止了掙扎。
唐逸軒:“好了,現在開始真心話大問答時間。我問什么你就要回答什么噢,第一個問題,你跑到醫院偷什么東西?”“書,一本書,”李震昏昏沉沉地回答:“書名是,《你所,不知道,的世界》。”
唐逸軒:“你怎么知道那本書在醫院?”李震:“曹醫生,去了,圖書館,出來后,神情,就不對了。”
唐逸軒:“誰告訴你那本書的存在了?”李震:“黑,貓”我就知道,唐逸軒無奈:“那你找到了嗎?”李震:“沒,有最新章節。”
情況大概清楚了,不過唐逸軒并沒有急著解開催眠術:“你今天穿的內褲是什么顏色?”“白色。”“最喜歡的人是誰?”“我弟弟。”
“你覺得唐逸軒這個人怎么樣?”“卑鄙”“……”“無恥”“……”“無賴”“……”“無良”“……”飽受打擊,早知道不問了。
“不過……”“不過?”“也許……”“也許?”“大概……”“大概?”“大概是個好人”“什么嘛,這不挺可愛的嘛,好孩子好孩子!”唐逸軒揉了揉李震烏黑的頭發。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院長辦公室里,院長癱倒在地上對著空無一物的房間不斷地揮著手臂像要趕走什么東西一樣,嘴里還不停地念著:“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是你自己要去死的,不是我逼你的,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放過我,放過我……”
院長的臉上寫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極度恐怖可怕的東西,他很害怕,全身不停發抖,但是因為過于害怕,他的腳不爭氣地軟了,連在地上挪動的勁兒都使不出來。
室內的另一個人——曹如冰,此刻戴著那副涂有烏鴉眼球溶液的眼鏡,站在旁邊冷眼目睹這一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復仇劇的最后結局,從地獄回來的亡魂,手持白布條,慢慢逼近院長。
就見院長忽然捂住心臟,睜大眼球張大嘴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啊啊啊”身體抽搐著倒下,抽了幾抽,僵硬,接著一動不動了。
心臟病發作嗎?還真是便宜了他的下場,曹如冰心想。不過總算給摯友報了仇,想必自尋短見的摯友也死得瞑目了。
“如冰,謝謝你”轉過身來,他蒼白的脖子上兩圈紫黑的勒痕格外醒目:“我的仇終于報了。”
“你不用謝我”當初同窗多年,如今陰陽相隔,曹如冰的心里滿是說不出的悲和痛:“你太傻了,犯不著因為這種人渣……”
“士可殺不可辱”亡魂回答:“與其被他那樣百般羞辱還不如痛痛快快地做個了結,反正活著也沒什么意思了……”
“你從以前就是心氣高”曹如冰注視著亡魂,太神奇了,和鬼對話他居然不覺得害怕,就像和久別的朋友重逢,聊著近況:“活著怎么會沒意思呢,你還年輕,還沒有成家,還沒有……”
“都無所謂了”亡魂淡淡地說:“眼睛一閉真的覺得什么都無所謂了,家庭、名譽、地位、金錢……到頭來什么都帶不走,什么都是空的,來的時候一個人,走的時候還是孤獨的一個人。”
要是沒有那本書,自己根本不可能這樣和逝去的摯友交談,明明院長在自己眼前死去了,尸體還橫在地上,曹如冰只覺得跟死了一只蟑螂一樣。
當時,聽到摯友突然離去的噩耗,他覺得天都快塌了,太過突然、驚訝、震驚之后是深深的不解和揮之不去的自責,要是自己多關心他一點,也許……
終于報了仇,但是,有什么用呢,死者已矣,為時已晚,再也回不去了。曹如冰不禁傷感起來:“要走了嗎?”
“嗯”亡魂輕輕應著,除了蒼白,他的臉龐還和生前一樣溫和,帶著讓人忍不住想要保護的一點軟弱:“時間差不多了呢。”
“那個……”曹如冰低下了頭,雖然不是生死離別,但確確實實是一種再也無法相見的永別了:“我……喜歡過你。”
曹如冰說這句話沒有更深的含義,如字面一般,他喜歡過他,真心喜歡過他,曾經默默地注視著他,為他的一顰一笑心跳不已。
但是,這份喜歡也會隨著他的逝去煙消云散吧,曹如冰想,雖然沒有實現,不過至少也讓他知道了,盡管永遠也不可能有后續了。
“是……嗎?”亡魂的臉上似乎有了表情,他的嘴角微微地動了動:“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那是當然的了”曹如冰有點自嘲地說:“我可是一直壓抑著,對誰都沒敢說過,你當然不知道了。”
“是……嗎?”亡魂不斷重復著:“原來這樣,你喜歡過我,你喜歡過我……”
《你所不知道的世界》一書上寫到,亡魂在人間停留不超過一炷香的時間。
“我要是早一點知道你的心意就好了,”亡魂停了停,接著說:“說不定就不會想不開了。”
曹如冰的心情和亡魂一樣依依不舍,兩人回憶起讀書時的一些陳年往事。
“第一次解剖的時候,我吐了一地,整整三天看見食物就犯惡心,連膽汁都吐了出來呢”亡魂:“要不是你特地煮了粥給我吃,恐怕我早就絕食而死了。回想起來,那是我一輩子中過得最幸福的時間。”
背對著曹如冰的亡魂身體漸漸變淡,有些透明。曹如冰知道他要消失了,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安靜了一會兒。
“如冰,我果然舍不得你”即將消失之際,亡魂忽然轉過身來,開口了:“不如……我們一起走吧。”
“咦?”曹如冰還沒來得及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低頭竟發現自己的脖子上多了兩圈白布條,然后白布條猛然一收緊:“額——!”
“別怕”亡魂的嘴角動了動:“剛開始有點難受,不過很快就過去了。然后,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永遠。”
“不、不”不想死!我還不想死啊!曹如冰使勁地用手去拉扯纏繞在脖子上的布條,開什么玩笑,雖然傷心,雖然心痛,我可從來沒想過去死啊!
怎奈何曹如冰的反抗不過是杯水車薪、徒勞無功,白布條已經深深地勒入他的頸項,力道足以在下一秒折斷他的喉嚨!
“不、不”曹如冰的視線開始模糊,我不要死!要死你一個人去死好了,我才不要這樣死呢!誰、誰來救救我?!
剩下最后一口氣的時候,曹如冰忽然想起那本《你所不知道的世界》,那本書的最后,有這樣一句話——當你使用了上述的方法之后,你將會到達一個從未經歷過的世界。
從未經歷的世界……是“死”的意思嗎?
“嗨嗨,同歸于盡游戲到此為止!”亡魂一驚,一道火光落下,曹如冰脖子上的白布條頃刻被點燃隨之灰飛煙滅。
唐逸軒看了一眼已經昏厥過去的曹如冰搖了搖頭:“笨蛋一個,勾起了他對世間的留戀,他還會乖乖地回去嗎?”
“陰陽師,這是我跟他的事,與你無關,不要多管閑事!”見好事被破壞,亡魂露出猙獰的面目:“讓開!”
“哎呀,那可不成”唐逸軒握了握手里的金剛杵:“他欠了圖書館的書,今天是最后期限了,不還回去的話可是要罰款的。”
“你不要不識好歹!”亡魂憤怒地撲過來!
“不識好歹的是你吧”唐逸軒擺好招架之勢:“人家沒答應跟你一起去殉情你就不要厚著臉皮死纏爛打了。”
普通的亡魂哪里是唐逸軒的對手呢,不出三招就被唐逸軒打回地獄。從地上扶起只剩半條命的曹如冰,唐逸軒感慨道:“人鬼情未了也就是電影看看就好,要是當真了,可是會連命都沒了的。”
那之后,李震:“怎么回事?從派出所出來以后我就什么都不記得了,醒來以后發現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坎說是你把我送回家的?”
“你只是疲勞過度”唐逸軒不慌不忙地給盆栽修建枝條:“上車之后馬上就睡得跟死豬一樣,怎么叫都叫不醒,我才把你送回家的。對了,桌子上信封是給你的,這個月的工資。”
李震打開信封,發現工資一分不少:“什么意思?”
“你被解雇了,以后不用來了。”
李震:“我哪里做得不好嗎?”
“沒有,你做得很好。不過”唐逸軒:“正如你所見,生意清淡,我自己尚且三餐不飽,更不要說雇人了,我們的勞動關系就到今天為止吧。”
“你在生氣?”李震:“因為我沒經過你同意問了黑貓,擅自跑去查案的事情?要是因為這件事,我可以道歉。”
“非要我把話說白了你才肯走嗎?”唐逸軒不耐煩地放下剪刀,從桌上隨手拿起一包煙:“你啊,很礙眼啊,明明是個小鬼頭什么都干不了還很自以為是,我已經受夠了當你的保姆,要不是看在重新雇人很麻煩還有你父母的面子上我早就把你炒掉了。”
“……”李震咬牙,握緊了信封。忍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一把推開唐逸軒氣呼呼地跑了出去。
“哦哦,把他氣哭了”黑貓不知從哪里跳了出來,落在盆栽旁邊:“不想讓他遇上危險故意把他趕走嗎,沒想到你還有溫柔的一面呢。”
“也不想想是哪只饞貓害的”唐逸軒一把拎起黑貓的脖子:“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看我怎么處——理——你——。”
哇啊,好可怕喵,黑貓打了個大大的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