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試的大小考共四天已經結束,經審覈後,有九百多名考生通過了這第一關,再然後是次試的大考,共三天。
今天是第三天,也就是說,能入殿考的最後十名考生,將在今晚之前,脫穎而出。
一切進行的都還算順利,只是有一事。
江淮沒想到韓淵的身子骨居然能挺得住,她記得當時叫崔玥好好‘照顧’他,不必熬死他,也不必好的太快,只叫他錯過這次科考即可,誰想他在昨晚居然爬起來了,還能趕在最後一天參加次試大考。
科考選拔,只以最後加在一起的點數算成績,誰高誰就入選。
雖然韓淵初試的小考點數極高,但是錯過了後兩天的大考,便是趕在次試大考的最後一天將文章都寫完了,點數加起來,應該是進不了最後的寒門前七。
江淮這樣一想,索性也不太放在心上了,畢竟自己當著所有國學院考生的面,那麼侮辱人家,文人最重風骨門面,總得給個賠償。
倒是江歇這邊還沒完事,雖然在她的強腕力壓下,沒有人敢拿這事做文章,但到底也是鬧得沸沸揚揚的,除名是一定的,可怎麼除名,又以何種理由除名,卻很重要。
而且,想要保全江歇,還得去拉下臉討好一人。
國子監祭酒,沈蕭。
這人是朝中爲數不多的寒門出身,但和吏部侍郎何靖不同的是,沈蕭本身極會變通,朝中公卿一向是分堆抱團,他能在世家寒門兩處都討得好處,分別交好,頭腦靈活可見一斑。
再加上,當時因著江歇和沈檸的婚事,兩家的關係倒也不錯,此次委身來求,說不準沈蕭看在以往的面子上,能放過江歇一馬,畢竟現在皇上抓世家錯漏抓得緊,要是拖久了鬧到他眼裡,可就麻煩了。
只是,江淮沒料到,這個沈蕭是個記仇的。
院中廊下,沈蕭眼睛盯著不遠處考場的緊閉的鉚釘木門,耳朵聽著江淮清清冷冷的話,淡淡一笑:“大人說笑了,連年科考都是您的上御司巡查作弊,是您親自抓的三公子,如何處置,當然是大人說的算,我一個小小的國子監祭酒,又能插得上什麼手。”
江淮見他故意如此,壓下心頭怒火,平靜道:“沈大人就別戲弄我了,我不過是負責巡查,最後的處決之權,不還是在您手裡嗎?”說著,停了停,“這次的事是舍弟魯莽,還望沈大人網開一面,從輕給個發落。”
沈蕭見她此刻斂著氣勢,恍然想起她從前在人前的諸般凌厲,一時間竟有些得意在心頭,話便不過腦了:“從輕發落?那韓淵被平白冤枉一遭,還喝了一肚子糞水,大病了一場,怎的三公子這個真兇,卻能逍遙法外,不受國之處罰?大人薄薄兩張嘴脣,說出來的話可是要三思啊。”
江淮眼睛微瞇,語氣有些怪異:“那沈大人的意思是,是一定要治江歇的罪,不肯放過了?”
沈蕭輕捻細胡,狹長的眼睛一閃精光,知道這人什麼時候都不好惹,便巧妙的換了個說法:“並非沈某小肚雞腸,只是大人那天好大的架勢,卻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現在整個國學院流言紛紛,便是我想徇私,也沒辦法啊。”
江淮聲音放冷,又拿出從前那般駭人的態度來:“那你是不肯幫我了?”
沈蕭斜睨著她,眼珠上下一動,兩秒後,這才一甩袖子,放下架子冷淡道:“御侍大人,我也不同您繞彎子了,只把這話說開了。”
江淮見他如此,遂道:“大人有話便直說。”
沈蕭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但其中仍是夾雜了不少憤怒,混著早上吃的青蒜味,撲在各路的草尖兒上。
他道:“大人,當初檸兒和三公子的婚事,雖然咱們沒明提過,卻也是心照不宣,只是現在三公子胡鬧,闔宮都知道她喜歡陸顏冬那個野種,大人叫沈某這老臉往哪放。”
江淮見勢,想解釋,卻又被他截住了話。
那人道:“大人不必解釋,以大人您的性子,若是沒有您的點頭,三公子也不敢這麼正大光明的進宮。”說著,面容極冷的理著袖子,“既然大人表了態,我沈蕭在朝中行走了數十年,也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只當是做了一回剃頭挑子罷了。”
江淮微蹙眉,果然不出所料,這個沈蕭不僅難纏,而且下起手來,也不好對付,眼珠一轉,遂道:“沈大人,老三是個倔種,這婚事我實在是難以下手,但若是令愛當真是一片癡心,我大可叫她……”
沈蕭不等她說完,一瞪眼睛,不忿道:“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是叫我家檸兒給三公子作妾嗎?”
江淮沒開口,卻算是默認了。
沈蕭護女心切,氣上心頭:“大人,我們家檸兒雖不比恭月郡主那般容貌,卻也是個好看的,便是纔不如徐御業,也能吟個詩做個對,你叫她作妾?簡直是笑話!奇恥大辱!”
江淮忘了,沈蕭膝下就這麼一個寶貝疙瘩,自然是一點委屈都不想她受,自己也是急糊塗了,連忙道:“大人消消火,是我口不擇言。”
說著,她再次思忖道:“可話說回來,親事不成情誼在,便是咱們兩家沒成親家,但這其中的交情在朝中也不算淺了,沈大人這次只當是幫我一個忙,日後我必當報答。”
全都說完之後,江淮又補了一句:“你瞭解我江淮的爲人。”
沈蕭閉口不言,看樣子這次是鐵了心要給她下個絆子。
江淮眸中復而冰冷,聲音藏著隱怒:“沈蕭,你要知道,因著皇上今年更改名額分配的事,朝中的世家和寒門現下鬧得正僵著呢,若是江歇的事情再掀起來,皇上肯定趁機在世家身上再做文章,得罪一個我不要緊,若是得罪了這滿朝的世家公卿,即便皇上護著你,也夠你好好喝一壺了。”
說到這,她故意住了口,兩秒後,纔再次繼續道:“眼下皇上想扶持寒門,你身負要職,日後必定能得以重用,倘若此刻被人聯手算計了一道,平白無故栽在半路上,豈不是得不償失。”
“大人。”沈蕭驀然冷言開口,“大人是在威脅沈某?”
江淮精詭一笑:“看來沈大人並不是一個喜歡認真聽別人說話的人,我方纔說的清清楚楚,你瞭解我江淮的爲人。”說著,用兩儀扇敲打著掌心,“我最出名的可不是什麼寬懷大度,寬懷大量,而是錙銖必較,睚眥必報。”
沈蕭後背寒涼,和江淮這麼對視著,被她眼中流露出來的厲意殺的很快就落入下風,想來的確,江淮這個人手段陰險,又勢力滔天,和她作對,最好的結果也只能是兩敗俱傷。
而正如她說的,自己現在處在上升期,肆意結仇怕不是什麼高明之舉。
罷了,罷了。
他利落的對江淮拱手:“三公子因故意擾亂考場秩序,即刻除名,三年之後方可重新參考,還望大人轉述。”說著,又道,“告辭。”
江淮笑意鋒冷,淡淡道:“大人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