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住在京里,時間便是靜止的,無論與阿潤每天說多少。無論阿潤跟自己的臣子在殿上針砭時弊,為天下如何謀求福祉,那都是語言與數(shù)據(jù)上的一些東西。
出得上京半月,顧昭冷靜下來后,方覺察如今的大梁與他多年前到處溜達的那會子,卻有區(qū)別。最大的區(qū)別不在于民富,民強這些書面的詞語。這個國家最大的變化在于,一路行來,民生安穩(wěn),來來去去的跑商都有個盼頭,其中遇到行人坐下來暢聊,也都是滿口稱頌。若是旁人聽到稱頌也就罷了,可偏偏顧昭與這別人口口相誦的圣明天子有那么一點子關(guān)系。
于是驕傲之心,便有了。每每想起,也是虛榮不已,只是不能與人分享,算是憾事。想是這般想的,細細尋思卻有些心疼,那人對自己刻薄,對別人也刻薄,刻薄來,刻薄去,還不是為了這些民生民計。
如今這天下越來越好了。不說旁的,單這一路官道也不同于以前,最起碼一場十月雨過后,路面深坑甚少,路況更是與前些年不同。看樣子,顧昭想的要想富,先修路的政策,如今已然被貫徹執(zhí)行的透徹。各地民情雖不同,可各地父母大人也著實干得不錯,甭管本地貧富,這一路行來,雖有顛簸,卻大多順暢。時不時的能看到,鄉(xiāng)里的勞役,拖著石碾子在滾路,那路面結(jié)實的,深水雨都澆不透。
轉(zhuǎn)眼,出京半月多,正是第十八天的日子,離京遠了,興旺的城鎮(zhèn)便越來越少,來去得見的都非重鎮(zhèn),因此場面便寒酸起來。顧巖這人看上去心粗,其實骨子里倒是有著跟張飛先生一般無二的粗中帶細。
他見來去接待的鎮(zhèn)縣都不寬泛,因此便安排人將他的儀仗與顧昭的儀仗都收了用雨布蓋好。一行人,分了三段,儀仗先行,他們均換了常衣便服,還派遣引馬到前站打招呼道:路過各地?zé)o需招待,他們也未必有那個閑空子去住上兩日,因此,擾民的事情是萬萬不可的。
各地官事聞言,心里大是放松,如今錢兒都不甚夠用。今上是個摳的,他們也不寬裕。一場招待下來,怕是小半年都要勒緊褲腰帶了。自然,也有那心里有鬼的,就怕上官玩喬裝打扮體察民情這一招,因此,便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漏了行藏,其中雞飛狗跳的事兒還真出了不少,這里的事情怕要慢慢道來。
顧昭等一行人馬自第十五日起,便沿著大道急走,遇得城鎮(zhèn)也不入內(nèi),均在鎮(zhèn)外扎營,若是天晚,有村鎮(zhèn)便以上京告老閑官的名目叨擾一二,自然,擾民也是給錢的,必不能討了老百姓的便宜。
這一日,顧昭坐在車里看阿潤給他寫的信箋,他們?nèi)杖胀ㄐ挪粩啵星閰s比在一起的那會子親厚了許多。隨著密信一起來的,還有三臺四層的金花鳳圓套盒送來。這頭一套盒子里放著的是宮中常做的顧昭愛吃的點心。第二套里面放著順氣丸,活絡(luò)丹,消食散這樣的常用藥,還有百十個避瘟,避暑氣的香藥包。
第三套盒子里,是顧昭常穿的里衣,里褲,還有五雙青面厚底的緞子鞋,這眼見著上秋了,顧昭的里衣便都要換成厚一些的軟布制成,行李其實盡夠了。只阿潤怕他吃苦,因此便命人急急做了,生怕他委屈。
顧昭看了一會子信,笑笑后,心頭忽想起一句話,便立刻提筆回道:以前仿佛在那本書里窺道一句話:唯有糊名公道在,孤寒宜向此中求……然,政事與其他不同,執(zhí)政者考慮事物自與臣子角度不同,昭以為,世族豪門陋習(xí)時長,恩蔭已久,一時改動怕觸動關(guān)系,此事需慢慢圖之,三五八年都是短的,但也要防止,今后士大夫替天下行規(guī)則之弊端……此種意思,要慢慢悟之,細細歸納才是……”
說也奇怪了,不見那人,倒是什么話都不避諱了。
寫好信箋,顧昭小心的將布帛卷好放入信筒,封蠟,上好火漆印戳之后,又吩咐細仔,將昨日他吃的不錯的幾樣鄉(xiāng)下果子給阿潤尋了兩盒隨信回去。
一行快馬三匹,背后攜著兩大包干果子裹著一陣風(fēng)的去了。
顧昭撩開車簾,看看遠去的快馬,回頭對許品廉抱怨道:“我這小弟弟,也不知道每日想什么?這才離家?guī)兹眨闱魄啤@來來去去的真真勞民傷財。我問干什么?也不過是幾樣尋常的吃食,卻不知道是給誰送的?哎,這是跟你出來,若是遇到與我們有二心的,轉(zhuǎn)日回去再參上幾本,怕是又是事兒!”
許品廉微微一笑,端起竹卷一口氣吹去刀筆過去的灰燼。顧大老爺打了個噴嚏,用袖子甩了幾下,回頭罵道:“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許品廉寫了好文章,心情正好。聽他抱怨,卻也不答話,只又取了毛筆掂了墨汁兒給字兒徐徐過了色后,方穩(wěn)穩(wěn)的說到:“老哥你真是想多了,郡公爺是自己開了門戶的,他怎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顧巖自然不服,輕輕的哼了一聲道:“他那里有道理?他才多大?見過幾次世面?從來他都是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我問他他又不與我說,真真急死人。”
這兄弟倆的脾氣其實壓根不是一路的,許品廉這段時間算是看出來的。兄弟倆人,做主的其實是小郡公爺,大多時候,也是小郡公爺讓著他老哥哥。這老東西發(fā)起脾氣,有時候是根本不分人的,老狗一樣的性子,剛才還笑嘻嘻的,翻臉就能咬人。
許品廉不接顧巖的話茬,只將自己今日寫的游記舉了,開始大聲念與他聽。
顧巖郁悶,只能按捺著脾氣,一邊拿腦袋撞車壁板,一邊卻眼巴巴的往外看。果然,許品廉念了一會后,新仔騎了一頭青騾子,提著一個三層朱漆盒子過來道:“大老爺,七爺說,這是幾樣上京的時鮮,叫小的送過來與你嘗嘗。”
顧巖哼了一聲道:“這一路都是村村落落的,想吃什么,就地就有,再新鮮不過!他怎么反倒稀罕起上京的時鮮?上京的時鮮不是各地送過去的嗎?一來一往的,可憐這些時鮮,好不容易離開家,去趟京城,如今又被送回來了。”
旁人早就習(xí)慣他的嘮叨,自然該干什么就干什么。
顧巖嘴巴這幾日苦的很,因此打開盒子,自挑糖霜大的點心吃,他吃了幾口后,又挑出幾樣他吃的好的放在一邊的匣子里,派身邊的小廝送到后面的車里給他孫孫顧允藥吃。
說起這個顧允藥,卻有些來歷。
顧允藥其實是顧茂峰的私生子。顧茂峰活著那會子,顧巖壓根不知道,自己在人世上,還有個舞妓生的孫孫。
這孩子打小體弱,顧茂峰給他起了個小名兒叫藥兒。他打出生起,顧茂峰便將他抱走送到鄉(xiāng)下的莊子里。至于他母親,誰知道在哪里呢?
他倒是沒有缺吃少穿的,可是,也沒人稀罕他,關(guān)愛他。成日里只跟兩位老先生在家里讀書寫字,吃穿倒是最好的,可長到十二歲竟是村子都沒出過,比大家閨秀,還要大家閨秀。
后來顧茂峰死了,那鄉(xiāng)下的老莊頭許久未見人送錢來,自然不愿意白養(yǎng)著人,又打聽到顧三爺急癥去了,因此便套了驢子,給這孩子打包了行李送到了國公府。
說也奇怪,顧巖本大病一場,人都糊里糊涂的,這孩子一來,他倒是找到了寄托。若說,顧茂峰家也有兒子呢,可是對于這個私生子兒,顧巖倒是對了緣法,只覺著是顧老三再生,他前世的冤孽果然回來了。
于是,這爺孫便天天泡在一起,真真是走哪帶哪,一時看不到人都要問問,生怕冷了,餓了。顧巖憐憫這孩子沒爹沒媽,因此,在家里更是提防這個,看著那個,只怕他委屈了半分。其實,說白了,這是老年人犯了渾性子。
這孩子的到來,對于顧家來說,甚至撩不起半點水花。老太太盧氏只當(dāng)老爺子找到了精神寄托,當(dāng)這個孩子小狗小貓一般。旁人,也不覺著這孩子能礙著什么,連庶子都算不上的娃兒,老爺子今年那可是到了歲數(shù)的,能看著他幾日呢,就是再偏,那也有祖宗家法的。
這次出來,顧巖生怕這孩子放在家里活不久,怕他被欺負,因此死活也要帶著他。別人哭笑不得,自然是由著他。
不說顧允藥如何吃拿一匣子點心,只這一來一去的,眼見著天色漸晚,夕陽晚照的時分,顧槐子騎著馬從前面跑來。到了顧巖車邊,他下了馬喜滋滋的道:“老爺!前面有借住的地兒,小的都安排好了!”
顧巖撩起車簾問:“前面是何地?”
顧槐子回道:“前面四里地處,有一個村子叫內(nèi)仗子村,是個有年頭的老村子。這村子不小,能有二百來戶人家,咱這一路過來二十來里的田畝都是那邊人種的。
我們過去瞧了,也探聽了,那村子里住著兩戶鄉(xiāng)紳,一戶姓張的,一戶姓顏的。那戶姓張的平日刻薄鄉(xiāng)里,家人行為無德。倒是那姓顏的鄉(xiāng)紳,最是仁人君子,道德高尚之人。咱這一路二十來里的路亭,廊橋多是他家捐修,村里人還說,那鎮(zhèn)子里讀書的精舍這顏鄉(xiāng)紳也是年年捐錢,因此他家可住。小的才將去顏家求了宿頭,他家主人自然是愿意的,滿口地答應(yīng)了,如今那頭都預(yù)備得當(dāng),只等老爺住腳了。”
顧巖聽了倒是滿意,便問:“他家房屋可夠,咱這一行,人數(shù)可不少呢?”
說至這里,顧槐子為難道:“老爺,那鄉(xiāng)紳說是鄉(xiāng)紳,也就是家里有兩三百畝上等土地的戶口。顏鄉(xiāng)紳他家寒酸的很,能住的地方也就兩進的院子,客房也是臨時收拾的,就兩間。小的說了,錢財上肯定虧不到他家,那顏鄉(xiāng)紳倒是豁達的,只說給錢就外道了,只當(dāng)結(jié)緣就是。這不,人家又把他兒子的房間空了出來,可滿打滿算的,家里最多能住五六個人。”
品廉先生聞聽,便在車里插言道:“既不寬裕,不若今晚老夫住在村外就好,這車里也是寬寬綽綽,虧不到我的。”
顧巖一擺手嗔道:“哎,這話說的,既有屋頂,何苦露天席地,晚上將就將就便是。”
顧槐子忙對許品廉道:“先生,他家屋子雖然不夠,可床鋪卻是足的,此地人不打床,家中住的都是老通炕,那通炕可睡四五人都不覺擁擠呢。”
許品廉聽罷,忙點頭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你趕緊去,叫他們預(yù)備些熱水,老夫渾身顛的酸困,過去若有熱水泡泡就更美了。”
顧槐子復(fù)又上馬笑道:“早就安排好了!那頭正燒水做飯呢,老爺們?nèi)チ艘粶蕛簼M意。”
這話說完,車馬慢行著,眼見天色模糊的時候,便到了一處村落外。
這村落倒是個有年份的老村落,村落外面是厚厚的土胚墻圍著。入村的地方,高高的修著幾丈高的土塔頭,塔頂有射箭的孔洞,樓下有兩丈深坑,塔樓下放著吊橋,橋下深溝因久未放水,那下面長的都是草蒿子。人一下車,便聞到一股子撲鼻的臭草的味道。
因前些年各地還在亂,各地村鎮(zhèn)都修箭樓,如今天下太平,可這土樓依舊有村民在看著,見遠客來,有人便在塔樓頂喊著問:“可是上京那邊來借宿的遠客?”
顧槐子在樓下笑著道:“可不是我們!”
不久,有人自村里迎了出來。
顧巖他們自稱是告老還鄉(xiāng)的老官員,因此這村里迎出來的老鄉(xiāng)紳便口稱:“下民顏冦,拜見老父母。”
顧巖他們見這老鄉(xiāng)紳五六十歲年紀,一派君子風(fēng)范,舉手投足彬彬有禮。因來迎接他們,還換了一身體面的綢子衣衫,此人能著綢,想是家中曾出過官宦,有些門第。又見他的衣衫有明顯的褶子印,想是常放在柜底,仔細保護了,如今見貴客才拿出來的。
這般知禮,只一見,便惹人歡喜。
顧巖站在最前面,見老鄉(xiāng)紳施禮,待他行完禮儀,這才伸手扶了他道:“哎,老員外多禮了。也談不上拜見不拜見的,如今老夫已然告老還鄉(xiāng),一介白身,當(dāng)不得大禮。”
顧?quán)l(xiāng)紳道:“當(dāng)?shù)玫模?dāng)?shù)玫摹绾萎?dāng)不得,當(dāng)?shù)玫模 币蚴莻€少言的,翻來覆去便是這幾句。
顧巖復(fù)又道:“一路行來,這路上偶遇鄉(xiāng)民都交口稱贊,說顏老員外修橋鋪路,周濟鄉(xiāng)民,最是仁人君子,因此我們才有了交好之心,特特派了家人上門求宿。一來,叫家里的不孝子孫學(xué)學(xué)做人的道理,二來……”
顧昭也下了車,他在車上喝多了水,因此足足的憋了一泡尿。他老哥哥在前面之乎者也的胡說八道,這般裝模作樣了一路,也不見他膩歪。看樣子,有的墨跡呢。因此,他便悄悄地側(cè)了身,對細仔使了個眼色。
主仆一路往后走,沒走得幾步,卻聽到后面有人腳步輕輕的跟著。顧昭回頭,卻看到原來是他老哥哥如今的**,那個叫藥兒的小家伙也跟了來。
這小家伙沒見過世面,最怕抬頭用眼睛看人,平日做的最多的姿態(tài)就是低頭羞澀,話問的多了他便躲在他阿爺?shù)纳砗笠谎圆话l(fā),你跟他說笑,他全當(dāng)你認真!實在是半點逗頭都沒有。顧昭是個愛孩子的,卻也愛他不起來。
顧昭見他跟來,便奇怪的問道:“藥兒?你跟來作甚?”
顧允藥不言,只是拿腳蹭地面,身上略微顫抖,有些急勢。
顧昭看到,便了然于心,也不問他,只叫了細仔一起走到車隊后,等了片刻,那后面侍奉的捧出一個小馬桶,又有人用布幔立刻展開兜住四面,顧昭對著馬桶尿了一泡后,架開胳膊,細仔彎腰幫他系褲帶。
此刻,站在一邊的顧允藥身上抖得更加厲害,那一邊捧著馬桶的下奴只眼巴巴的看著他,他就是不開褲,只臉色漲紅的低著頭捻衣角。
顧昭眨巴下眼睛,半響后才道:“你們都出去。”想來這孩子膽小,見了人尿不出來。
這一行人出去后片刻,那里面便響起急促的聲音,足足的一耳朵流水聲響起。
顧昭嘆息了一下,這孩子父親的死,多少與自己也是脫不開關(guān)系的。如今看他小心翼翼的沒半點大家子氣概,有時候他那股子藏頭縮尾的氣勢,真真想對他屁股狠狠給上幾腳。他老哥哥的想法,顧昭多少知道些,哎!也是恨不得,打不得,走路行路,看著吧。
顧允藥尿完,自己收拾停當(dāng)后,在小廝捧著的銅盆里靜了手,敷了油脂之后自布幔里出來,卻看到七爺爺依舊在等他,頓時又怕了。顧昭也沒說什么,他卻立刻將雙手縮在袖子里,低著頭看著看不清的地面不發(fā)一言。
顧昭不語,見他出來,便徑直前面。顧允藥悄然無聲的若不存在一般的跟著,腳步聲還沒有耳邊的蛐蛐鳴叫聲兒大。
爺孫倆走至村口,那邊剛巧寒暄完畢,顧巖見自己弟弟過來,便與顏鄉(xiāng)紳介紹道,這是我的弟弟跟孫兒。那顏鄉(xiāng)紳先是驚異顧昭的年紀,又驚訝于顧昭的相貌。于是很是夸贊了顧昭幾句品行高潔,如蘭如菊這樣的成套的,書里看來的好話。
顧昭聽完,嘴上謙虛,心里自然是得意的。若不說呢,這世上的人不看到阿潤,拿到外面他的人才人品,那也是一等一的,誰見到不夸獎啊!這件事,必然要寫在信里炫耀一番才是。
顏鄉(xiāng)紳夸贊完畢,帶著這些人入村,因他家客房不寬裕,顧槐子他們便在村里的墻下找了避風(fēng)的地方架起布幔,支起獸皮帳篷,點燃篝火自給自足。那村里本有張姓鄉(xiāng)紳再三來請,因他口碑不好,做人無德早就壞了名聲,因此,便是顧槐子他們這樣的家奴,也不會去他家落腳。
張鄉(xiāng)紳請了幾次,這邊只是拒絕,無奈之后,他便只能漲然回返。后來,他們又送了一些酒肉過來,顧槐子他們依舊拒了,腳都不沾他家塵土,何況酒肉。
顏鄉(xiāng)紳家住在村東頭,兩進八間的大院子,大瓦房。此處雖是鄉(xiāng)村,卻也講究。他家門口有精心鏤雕的石頭影壁,有刻花拴馬的柱子。他家人雖少,卻也有幫工的奴仆三五人在來回跑著忙亂。
進顏鄉(xiāng)紳家院子的時候,他家大院邊上正在殺羊宰雞,據(jù)說今晚有燉菜吃,還有羊肉扁食做宵夜。
顧昭這幾日都沒吃好,光聽聽就很期待。
這一行人來至顏鄉(xiāng)紳家的堂房,顏鄉(xiāng)紳將自己的大兒子支應(yīng)出來接客。他家大兒子名未,今年三十多歲了,曾讀過書,只是沒開竅讀不好,如今在家里幫他老爹管管家業(yè)而已。他家還有個小兒子,如今在縣里民辦的精舍讀書。想來,這也是顏鄉(xiāng)紳每年捐錢的由頭吧。
今日有客,顏鄉(xiāng)紳家的客廳,點了幾根積年的牛油蠟燭,那蠟燭放的久了,外面落了一層黑灰。顧昭盯著蠟燭默默無語,他侄孫允藥怕他爺爺叫他跟主家說話,因此便縮在他七爺爺身邊的影子里,生怕被人看到。
顏鄉(xiāng)紳見了客,忙去后廚照看,因此這一些人便坐在客廳扮雕像玩。
許品廉見這家的大公子是個拙言的,便找了話問他:“不知大公子家如今至了幾畝地?年景可豐允?”
這家大公子本沒意思,正急了一腦門子汗珠,見客人問話,趕緊站起來回道:“不敢欺瞞客人,家里如今種了三百六十二畝地,一年耕的上田有八十畝,其它的也都是兩年耕的中田。”說這話的時候,大公子很是驕傲。
要知道,土地分等,一年一耕就意味著,年年有收入。若是田地不肥,有的薄田種上一年,要歇息三年才能復(fù)耕呢。他家有八十畝的一年耕,那真真算是不錯了。
大公子說起土地來,倒是很有話的。許品廉出來的時候,自然身上帶了差事。因此很是問了一些民生民計。說著說著,他們不知道如何了,卻忽然拐到了那戶姓張的鄉(xiāng)紳家。大公子家與那張鄉(xiāng)紳家,內(nèi)里實在有些糾葛,因此話便不怎么好,不過,他家質(zhì)樸,不愿意說這家人的壞話,只要品廉先生露出探聽的意頭,他便連連擺手道:“不說他家,不說他家。”
話是這般說的,可大公子臉上著實一派恨恨的樣子。
他這樣的做派,真真急死了等著聽八卦的一干人,顧昭將腦袋撇在一邊嘆息道:“要么說,要么別提,真是吃西瓜的勁兒,吞吞吐吐的好沒意思。”
坐在一邊的顧允藥倒是知道叔爺爺想說的意思,可是吃西瓜又是什么?書里沒寫,他有些不明白,卻又不敢問。因此,他坐在一邊,微微側(cè)頭,悄悄又用眼睛瞄人。
顧昭最煩躁這孩子瞄人這股子勁兒,頓時,他按捺不住,一伸手“啪”的一下,對著這孩子后腦丘就是一下,打完訓(xùn)他:“以后再瞄,小心我把你眼睛挖出來。”
顧允藥頓時嚇壞了,含了一眼泡子水,站起來哆哆嗦嗦的又找他爺爺去了。去了也不會瓜官兒那一套,當(dāng)著人直言告狀,童言戲語,惹人憐愛。他只是伸出手,捏住他爺爺?shù)囊聰[,一副好不凄涼的樣子,這孩子都十二了,過幾年都能當(dāng)?shù)恕?
顧巖無奈,要是別人他早就開罵了,這是他阿弟,世界上他最不愿意招惹的人。無奈之下,他扭頭對顧昭說:“你明知他膽小,還嚇唬他。”
顧昭聽了,也不計較,只是笑笑。
不說他們在客廳閑聊,卻說,這村子里另外一戶張鄉(xiāng)紳家如今卻動了他們的心思。
說起這張鄉(xiāng)紳家,論起財富,他家家業(yè)多過顏家?guī)妆叮凰移饺兆鍪潞苌僦軡l(xiāng)民,修橋鋪路更是談不上。若這一樣也就罷了,錢財是人家自己的,人家不愿意,誰也不能說什么。
可他家偏偏出了一趟子糟心的事兒,懷了德行。這張鄉(xiāng)紳家,生有兩個兒子一個掌上明珠。兒子便罷了,送去讀書,有些見識,做事并不出格。只他家的小姐,名叫小煙的,這女子頗有些顏色生的很是貌美。
早年張顏兩家交好,很小的時候,這小姐父母疼她,不愿意她遠嫁。就就近處定給顏家的二公子。可沒想到的是,偏偏就是這位叫小煙去歲秋卻做了一件出格的事情,這事情若是顧昭看,真就不算事!可如今這時代,這事情卻與家風(fēng)德行掛了鉤。
說如今家里有些錢財?shù)模粲行〗悖甙藲q的時候便都要關(guān)起來防閑,家里三姑六婆要少交往,清俊的仆從也不要令小姐見到,那些傷春悲秋的詞語更是不要她常讀,所謂閨閣教育,幾千年都是如此。
張家小姐家中條件不錯,也請了瞎眼的樂師給她家小姐啟蒙。張小煙雖是村中小姐,卻因她識得詩文,讀了哥哥們帶回來的閑書,于是便有了大志。更加上她母親江氏常常與三姑六婆不正之婦來往,因此便灌了一耳朵才子佳人。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張鄉(xiāng)紳此人最是虛榮的,他在家里來來去去也常說,他家祖上乃是世家出身,算是名門。更加上他家有一本翻爛的張氏譜系,上面書錄著這張家原是出身山陽郡張氏的。
張小姐覺著自己家乃是世族出身,自然跟世家結(jié)親才相當(dāng)。這寒門起身的顏鄉(xiāng)紳家自然與他家門不當(dāng)戶不對,因此,去歲秋,張小姐便搞了一場女權(quán)運動,她自己跑到顏家來退親了。
事后,張鄉(xiāng)紳自然百般遮掩,可這人顏家無論如何卻是不敢要的,因此這一來二去的張小姐的親事自然沒了,名聲卻也壞了。
女兒壞了名聲,自然成了張鄉(xiāng)紳家的大心病。這老兩口急得不到一年,老了有七八歲的樣子。如今,這村里忽然來了借宿的外客,張鄉(xiāng)紳的老婆江氏便有了想法。她先是打聽到,這來客是上京來的告老還鄉(xiāng)的京官,她便帶著家里的老仆悄悄去看了一次車馬行李。
這一看不要緊,那是一連著二十幾輛的高馬健騾的大家當(dāng)。再一打聽,這家還有兩位沒成婚的小公子。如此一來,思量再三,這家老兩口,便動了不該有的心思了。
恢復(fù)更新的意思是,我慢慢開始恢復(fù),一下子日更,實在做不到。我先慢慢找找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