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吳用先生的指點下,晁蓋大膽放權,充分發揮宋江等人的能量,綠林公司果然形勢大好,開始漸入佳境。
從本性上看,晁蓋和宋江不同,他並不熱中於權力,也沒有什麼宏圖大志,只是想當一個草莽英雄。晁蓋走的是穩健之路,他的設想是:綠林公司平穩走下來大概需十年左右的時間,那時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順利上市。
而宋江不同,他還很年輕,年輕到可以把無恥當作個性,可以把“臉皮厚、心腸黑”當作自己的座右銘。宋江認爲晁蓋的思想是小農經營意識,他的評價是:晁蓋可能是一個企業家,但絕對不是一個商界奇才。
宋江對晁蓋頗有微詞:“似這般,可得富貴麼?”他問別人。
“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江海漫嗟吁。他時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人在江湖,不飛則已,一飛就要衝天,這就是宋江的理想。
爲了達到他的理想,宋江開始慢慢地把權力從晁蓋的手上轉移過來。晁蓋開始有一種不好的感覺:他覺得自己不像是生存在綠林,而是生存在竹林。
他聽說過這樣一個竹子定律:颱風掃過熱帶地區時,竹類植物總能逃脫厄運不受損傷。竹子只是彎曲下來,一旦風暴吹過,它們會在瞬間彈回原位。
晁蓋現在的感覺也是這樣,他的命令傳下去,卻總是遭到若有若無的抵抗。那些幹部先是彎下腰來,以示注意到了晁總的指示,但一出辦公室的門,他們就恢復原樣,弄得晁蓋只好不斷重複他的要求。
山寨之主晁蓋陷於鬱悶之中,他覺得自己真的成了靈魂人物。綠林公司的大小事務都由總經理宋江一手搞定,在綠林公司內,衆人還把晁蓋當董事長看待,不時給他一些香火供奉;但在綠林公司之外,江湖上只知“及時雨”宋江的大名,不知有晁蓋。宋江這個黑廝成了綠林公司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把手。
林沖勸晁蓋說:“晁總啊,放權不是棄權!權力這東西,既要放得開,還要收得攏!”
晁蓋說道:“林沖兄弟多慮了!”
林沖說道:“晁總,謹慎哪!我就是被朋友害得如此悽慘!一開始,我也是和陸虞侯交好,但還是被他坑了。他和高俅一起設計了白虎堂騙局,搞得我家破人亡,只能辭職下海,落草爲寇。”
晁蓋搖了搖頭,說道:“朋友是不會害我的,我重金把他請過來,他不會如此恩將仇報!”
林沖說道:“晁總說的固然不錯,但人是會變的,任何人看到這樣大的一個企業都會有一些想法的。吳用當初和您說的那些話,也許正是站在宋江的立場上說的。”
林沖的話在晁蓋的心頭留下了很大的陰影。
晁蓋很憤懣:大宋國總是這樣,企業政治向來無處不在!連吳用那樣的書生都被宋江拉下了水!
但他無能爲力,因爲宋江並沒有讓他抓住什麼貪污、腐化之類的把柄,他的業績和臉皮一樣出色,在做一個偉大的僞裝者和假好人的同時,在架空晁蓋、取得絕對領導權的同時,還顯得自己十分忠心耿耿。
晁蓋希望改變自己的處境,還好,機會來了。
盜馬賊“金毛犬”段景住盜得一匹好馬,渾身雪白,並無一根雜毛。頭至尾,長一丈,蹄至脊,高八尺。那馬一日能行千里,北方有名,喚作照夜玉獅子馬,乃是大金王子騎坐的。在經過曾頭市時,這匹馬被“曾家五虎”奪去了。
段景住上了梁山,希望能把馬要回來。
耐人尋味的是,段景住聲明,那馬是獻給宋江而不是晁蓋的,“江湖上只聞‘及時雨’大名,無路可見,欲將此馬前來進獻與頭領,權表我進身之意。”
晁蓋聽了“金毛犬”的表述,覺得臉上很掛不住。
“金毛犬”是很市儈的人,他的話清楚表明了晁蓋在梁山和人們心目中的實際地位。
晁蓋大怒,決定親自出馬,奪取曾頭市。
曾頭市是個小地方,委實用不著綠林公司的董事長出面,但晁蓋現在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他要親自出馬重建威名,奪回正在喪失的權威地位。
宋江道:“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輕動,小弟願往。”
晁蓋對宋江說:“不是我要奪你的功勞。你下山多遍了,廝殺勞困。我今替你走一遭。下次有事,卻是賢弟去。”
晁蓋對宋江說的話連稱呼都沒有,透著不快與憤懣。這段話有三層含義,宋江都聽懂了:一是晁蓋並非要奪宋江的功勞,而是要奪回自己失去的權威與尊嚴;二是宋江下山多遍,已經功高震主,該休息了;三是我晁蓋只是替你宋江走一遭,等我回來,再和你細算賬,你還要聽我調遣。
晁蓋的話讓宋江很不爽,但他沒有表現出來。
晁蓋下山,點了二十名左右大將。這些人有林沖、劉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勝、杜遷、宋萬等,都是梁山的舊部,是他的嫡系部隊成員;除此之外,還有呼延灼、徐寧、穆弘、張橫、楊雄、石秀、孫立、黃信、燕順、鄧飛、歐鵬等人,他們都是公司新招聘來的,非宋江嫡系,既可以當作晁蓋自己的嫡系培養,又可以做戰場上的炮灰。
晁蓋沒有帶吳用,他已經聽夠了吳用的理論,衆人在山下金沙灘爲晁蓋餞行時,飲酒之間,忽起一陣狂風,把晁蓋新制的認軍旗半腰吹折。
吳用諫道:“哥哥纔出軍,風吹折認軍旗,于軍不利。不若停待幾日,卻去和那廝理會。”
晁蓋道:“天地風雲,何足爲怪?趁此春暖之時,不去拿他,直待養成那廝氣勢,卻去進兵,那時遲了。你且休阻我!遮莫怎地,要去走一遭!”
吳用哪裡勸得住!晁蓋之所以對吳用已經很不客氣,是因爲他對吳用已經喪失了基本的信任,他認爲吳用和宋江是一夥兒的!
戰場上,晁蓋表現得很急躁,他太急於重新揚名立威,結果欲速則不達。第一次戰役,軍中就折了很多人馬。晁蓋回到寨中,心中甚憂。
衆將勸道:“哥哥且寬心,休得愁悶,有傷貴體。往常宋公明哥哥出軍,亦曾失利,好歹得勝回寨。今日混戰,各折了些軍馬,又不曾輸了與他,何須憂悶?”
晁蓋聽衆人又拿他和宋江相比,只是鬱鬱不樂。晁蓋急於應戰,犯了兵家大忌,結
果被誘騙,進入了史文恭設好的包圍圈。黑暗中,一支毒箭射過來,正射中晁蓋的臉頰。梁山好漢大敗,只好退回梁山泊來。衆頭領來看視晁蓋時,晁總已經水米不能入口,渾身虛腫。這個時候是最需要表現自己的忠誠的,所以宋江守定在牀前啼哭。但晁蓋心裡還是很清楚,沒有被宋江的表象感動。他實在不想把權力移交給宋江。這個黑廝,究竟會把綠林公司帶到何處去,實在讓他心裡沒底。
彌留之際,晁蓋轉頭看著宋江,囑咐道:“賢弟,莫怪我說。若哪個捉得射死我的,便讓他做梁山泊主。”
衆頭領都聽到了晁蓋遺囑。
晁蓋之所以說“莫怪我說”,是有著頗爲複雜的心理背景。他其實就是告訴宋江:“宋黑子,不怕你煩,我明著告訴你,我信不過你,我並不看好你,我不想把權力交給你,所以,我想找個人來制約你。”
但晁蓋也只是說說而已。因爲,他正在死去,晁蓋沒有繼承人,所以不用分割公司的資產。
處理完晁蓋的後事,吳用在辦公會議上說道:“晁總去了,山寨中豈可一日無主?若宋總經理不當董事長,其餘人都是哥哥手下之人,誰人敢當此位?況且,衆人多是哥哥心腹,亦無人敢有他說!宋總便可權且尊臨此位坐一坐,待日後別有計較。”
吳用的話說到宋江的心坎兒裡去了。
宋江喜不自勝,迫不及待地說道:“吳教授說得太對了。今日小可權當此位,待日後爲哥哥報仇雪恨了,拿住史文恭的,不拘何人,須當此位。”
黑旋風李逵在側邊叫道:“哥哥休說做梁山泊主,便做個大宋皇帝你也肯!”
李逵是個極聰明的人,他之所以說“你也肯”而不說“你也能”,擺明是說出了宋江的心態!
宋江被李逵揭了瘡疤,大怒道:“這黑廝又來胡說!再若如此亂言,先割了你這廝舌頭!”
李逵繼續裝傻充愣,說道:“我又不教哥哥不做!說請哥哥做皇帝,倒要先割我舌頭!”
吳用只好打圓場說道:“這廝不識時務,衆人不得和他一般見識。”
宋江焚香已罷,被扶到主位,居中正面坐了第一把椅子,成了綠林公司的新一任董事長。
晁蓋死在企業最爲輝煌的時候,所以尤其令人惋惜。人們後來評價晁蓋之死,有很多說法:有人說晁蓋死於濫情,一旦企業家爲情所困,感情的洪水沖毀了理智的大堤,他就離死不遠了;有人說他失去了對風險的控制,欠缺一個企業家的基本功;有人說晁蓋應該控制自己的貪念,“天底下黃金鋪地,哪個人能夠全得”;有人說對富豪的安全問題應該引起足夠的重視,晁蓋們要提防射過來的暗箭;有人還說表面上強大的富豪,內心卻越來越弱。富豪的內心有不可承受之重,人們應該關注商界精英的內心世界;但人們一致認爲:一點小事就可以毀掉一個大人物,這可真是得不償失。
人們都認爲晁蓋是爲了一匹馬死的,所以他們創造出了“富豪落馬”這個詞來表達他們複雜的心情。千年之後,這個詞被人從《水滸》的故紙堆裡翻了出來,又開始流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