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便是大年二十九,劉鴻漸照往常一樣翹了班,誰拿他也沒轍,這是皇上恩準(zhǔn)的,若沒有特別事,他可三日上一次早朝。
惶惶大明將近三百年,唯此一人也。
但劉鴻漸今日可沒閑著,一來要過年了,他這安國候府也是熱鬧了許多,下人們掛燈籠的、貼剪花的,在老爹劉德隆的指揮下,一大早就鬧的院子里雞飛狗跳。
被吵的睡不著的劉鴻漸只好爬了起來,隨便吃了點早點,便如往常一般去了錦衣衛(wèi)衙門。
即便不去上朝,新聞還是要看的,錦衣衛(wèi)衙門負(fù)責(zé)收集各地快馬加鞭送來的各種消息,什么這里鬧災(zāi)了,那里勛貴打死人了,如此云云。
然后經(jīng)錦衣衛(wèi)同知、僉事分門別類的挑選、摘抄。
當(dāng)然,劉鴻漸也是要看的,因為錦衣衛(wèi)的邸(di)報與禮部的邸報不同,禮部的邸報相當(dāng)于后世的人民日報,但內(nèi)容卻乏善可陳,多是什么什么官員有了什么政績,諸如此類。
錦衣衛(wèi)的邸報按照劉鴻漸的要求,逐漸向海外之事側(cè)重,比如某某國今日又有商船來到大明沿海,與誰誰誰接觸。
雖然目前錦衣衛(wèi)的間諜還沒培訓(xùn)好,但從這些滿大洋跑的外國商人口中,仍然能獲知一些外界的消息。
不過劉鴻漸今天去錦衣衛(wèi)衙門,可不是來看邸報的。
“老梁,那事兒辦的如何了?”劉鴻漸開門見山。
“啊,大人說的什么事?”錦衣衛(wèi)下轄有一萬人,每日里各地的消息多如牛毛,最忙的就是錦衣衛(wèi)指揮同知梁陽。
古往今來,當(dāng)甩手掌柜的人不在少數(shù),但若要論甩手甩的干凈徹底的,劉鴻漸這個錦衣衛(wèi)指揮使自然是名列前茅。
當(dāng)然,劉鴻漸也是看透了老梁頭的秉性才敢如此放權(quán),只在大方向上做把控。
“就是那個,本官不是讓你派人去JX找一位叫宋應(yīng)星的人嗎?找到?jīng)]?”劉鴻漸知道老梁忙,還是為他忙,所以一點也不生氣。
“哦哦,大人,你這一說下官便想起來了,這個宋應(yīng)星,找是找著了,但這廝脾氣很倔,不論給多少銀子,硬是不肯前來京師面見大人。
大人您又說要禮遇他,所以下面的人也不敢動粗,是以……”
梁陽不知道指揮使大人為何非要讓他跑到JX找這么一個人。
這宋應(yīng)星的底子他也早已派人摸透了,其人年五十多歲,科舉考到了三十歲仍然只是個舉人,一直考到了崇禎初年,均是名落孫山,從此遂絕了科舉之念。
后來當(dāng)了幾年八品推官,又混了幾年縣令,便辭官歸鄉(xiāng),不問世事。
按理說這么一個沒什么才學(xué)之人,怎么就入了指揮使大人的法眼呢?
“嗯,這樣的人才,有如此行徑,實屬正常,叫我想想,該怎么把人忽悠哦不,招攬過來呢?”
劉鴻漸坐在太師椅上,右手握著拳頭蹭了蹭下巴,開始動腦筋。
也許梁陽不知道這人的名頭,可任何一個上過中學(xué),歷史成績能及格的學(xué)生都知道,宋應(yīng)星,那是有明一朝最偉大的科學(xué)家,沒有之一。
劉鴻漸也是昨日翻通史時偶然看到的,一看生卒年,差點樂的把茶杯摔了。
宋應(yīng)星,奉新人,明朝著名科學(xué)家,一生致力于對農(nóng)業(yè)和手工業(yè)生產(chǎn)的科學(xué)考察和研究,收集了豐富的科學(xué)資料。
同時思想上的超前意識,使他成為對封建主義和中世紀(jì)學(xué)術(shù)傳統(tǒng)持批判態(tài)度的思想家。
宋應(yīng)星的著作和研究領(lǐng)域涉及自然科學(xué)和人文科學(xué)的不同學(xué)科,其中最杰出的作品《天工開物》被譽為中國十七世紀(jì)的工藝百科全書。
介紹到此為止,然而在全球通史這種只介紹極其重要之事的書里,能把一個小人物用這么多字來闡述,足見此人對明代乃至清代科技的影響力。
百科全書式的科學(xué)家啊,撿到寶了。
目前他手中雖然握有許多資料和圖紙,但明朝的工業(yè)、手工業(yè)到底是什么水準(zhǔn),自己這新來的,也不甚清楚。
就是想弄點什么發(fā)明,也得立足于如今的科技水平啊,然而想弄明白這些,實在是難。
前世他只是個還沒畢業(yè)的醫(yī)學(xué)生,哪里懂得工科里的東西。
但現(xiàn)在好了,只要把這位科學(xué)家忽悠過來,以他對如今農(nóng)業(yè)、手工業(yè)的了解和研究,這點破事豈不是信手拈來?
而西山大營邊搞的那檔子事兒,什么紡織廠、玻璃廠、土豆、番薯育種等等,交給閻應(yīng)元這等外門漢,也實在是強人所難。
有了宋大爺,這不是現(xiàn)成的綜合研究所大檔頭嗎?
嗯,又可以當(dāng)甩手掌柜了,美滋滋~
可是自古以來,科學(xué)狂人脾性都很怪,劉鴻漸當(dāng)然知道,所以他對宋應(yīng)星敢于婉拒一個侯爺、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招攬,倒也見怪不怪。
沒辦法,劉備還三顧茅廬呢,請個高人,當(dāng)然得肯下功夫。
“大人,要不然下官讓下面的人綁回來得了,不就是一個致仕的老舉人嗎?”
只這一會兒功夫,來了好幾撥下屬前來找他匯報工作,老梁頭是個工作狂,見指揮使大人為了一個沒什么才干的老舉人發(fā)愁,不免有些心急。
“那不成,此人對本官極為重要,綁過來一來太失禮,二來,要是把人弄壞了怎么辦,不行不行!警告你啊,不得亂來!”
這廝如果考?xì)v史,肯定是個零蛋,劉鴻漸愣了老梁一眼,心中誹謗道。
在這等一門心思搞研究的科學(xué)狂人心目里,什么最重要?
銀子?不是,不然宋大爺早來了,身份地位?人家連知縣都不當(dāng)了!
“叫本官想想,嗯,嗯!有了!”劉鴻漸一拍桌子,把老梁嚇了一跳。
劉鴻漸心思一轉(zhuǎn),隨即從戒指空間里那本《重工業(yè)基礎(chǔ)》中,開篇便詳細(xì)介紹的蒸汽機圖紙給撕了下來。
既然宋大爺喜歡研究,想來這個肯定比銀子更有吸引力,蒸汽機的圖解說明有數(shù)十頁,他只把其中的前五頁取了出來。
劉鴻漸幾乎可以想象,這戛然而止的感覺會讓宋大爺如何抓狂。
“派人把這個送過去,記得用信封封好,告訴送信的人,此信只能宋應(yīng)星本人查看,而且看完還要上繳。”
劉鴻漸笑著對老梁頭道。
哼哼,我就不信宋大爺你不上套。
大人今天這是怎么了,笑的這么……嘖嘖,猥瑣!梁陽心中犯嘀咕。
“哦,要多派人,還要派好手,記住,這封信萬不可有失,嗯,宋大爺也不能有失!”這圖紙如果丟了,那實在是損失重大,劉鴻漸不得不再三囑咐。
“是,大人,但如果那宋應(yīng)星依然不肯來呢?”老梁雖然不解為何指揮使大人如此上心,但他就這點好,不該問的不問。
“不能,不能,相信本官!本官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還沒待劉鴻漸繼續(xù)吹牛C,便被門外傳來的破驢嗓子打斷。
“大人,宮里來了位公公,帶來了皇上的旨意!在咱家等著呢!”
牛大棒槌在錦衣衛(wèi)衙門也是熟人,連招呼都不用打便從外面進(jìn)了來。
“我R,這公公怎么三天兩頭來!”
匆匆的從錦衣衛(wèi)衙門趕到自己府宅,來傳至的太監(jiān)早已等候在前院中廳。
“哎呀,小喜子你又來了,可是皇上又賞本官了?如果不是銀子的話就不用讀了!”
劉鴻漸嬉皮笑臉道。
王二喜乃是安國候府的熟人了,幾乎三天兩頭就要來一趟,要么是傳崇禎的口諭,要么就是圣旨。
“安國候莫要胡言亂語,接旨吧!”王二喜沒接劉鴻漸的茬兒,他這隨堂太監(jiān)也當(dāng)了差不多一年了,早不像剛開始那般驚慌失措。
雖然他和安國候算是老熟人,但宣讀圣旨是一件嚴(yán)肅的事情,必須板著臉莊重的宣讀,否則落人口實,宮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同行惦記著他的位子。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
安國候劉鴻漸,督師薊遼以來,功勛卓著,朕心甚慰,今遼東復(fù)定,經(jīng)內(nèi)閣議,暫撤除薊遼督師之職,改安國候前軍都督府左都督為中軍左都督,以左都督銜提督京營,望卿戒驕戒躁,為大明社稷謀福,欽此!”
這是?又換了個官兒?
本來以為卸下督師的名頭,就能專心的搞搞工業(yè)、種種地,順便再掙點銀子花花。
這現(xiàn)在又是都督、又是提督的,還讓不讓人安心種地了?
“我說小喜子,皇上這是聽誰蠱惑了,本候都已經(jīng)稟明皇上不當(dāng)這督師了,怎的又多了個提督?”劉鴻漸接過圣旨,遛了一遍對著王二喜說道。
王二喜一臉黑線。
要說他這隨堂太監(jiān)雖然不算什么大官,但他可是司禮監(jiān)的隨堂,而且是經(jīng)常跟隨皇帝身邊,馬上要榮升秉筆太監(jiān)的隨堂。
平日里出宮傳旨,就算是比安國候爵位更高的皇親國戚家里,哪個見了不是笑呵呵的叫著喜公公說著好聽話?還賞銀一大把?
怎的每次到了這安國候家里,不僅好聽話從來沒聽到過,賞銀那也是一個子兒沒有,還一口一個小喜子!
這王二喜倒沒啥可生氣的,畢竟他是皇上的家奴,安國候立下那許多功勛,萬歲爺高興,他也高興。
關(guān)鍵是,萬歲爺這是在給他加官進(jìn)爵啊!
每次傳旨不是加官進(jìn)爵,便是賞賜貢品,可倒了這兒,安國候的回復(fù)全是埋怨,甚至誹謗!
簡直是見了鬼了,R了狗了有木有!
“安國候謹(jǐn)言慎行!不得妄語啊!皇上這是對你的恩寵,若是其他官員得到這些,不知要高興的去祖墳上香了!你倒好……”
“哪里哪里!本候是覺得,功高震主嘛!而且這不最近在種地嘛,又要提督京營,若本官沒有料錯,京營應(yīng)該只剩下兩萬五千軍士,犯得著嗎?”
京營原有十萬步卒,江北之行,由于朱純臣的疏忽,中了賊人埋伏,共損失一萬六千士兵。
按照昨日的計意,秦夫人那邊要借調(diào)四萬,老黃那兒兩萬,京營便只剩兩萬余步卒。
“皇上口諭,京營余部自有將官訓(xùn)練,提督之職只是防范突發(fā)之舉,不必每日去大營坐班。”
王二喜簡直覺得安國候上輩子肯定是踩了不少狗屎,不然哪里來的這般恩寵。
“皇上真是料事如神,連這些都考慮到了!嘿嘿,嘿嘿。”劉鴻漸頓覺有些慚愧,只得打了個哈哈。
“咱家還要去宮里回話呢,安國候,咱家先走一步了!”
這安國候府太邪乎,王二喜決定此地不宜久留。
“公公慌些什么,宮里也不差這一會兒,給本候講講今日朝堂上都發(fā)生了啥?”
秦、黃二人關(guān)乎大明的安危,也關(guān)乎他的大計,他自己也是極為上心,若不是早上實在不想出被窩,他還真打算去看看。
但是明朝的早朝太坑爹了,這寒冬臘月里的,起大早不說,還要跑那么遠(yuǎn)。
先在午門外集體吹冷風(fēng),等皇上召見,然后你以為就能進(jìn)屋子了?開玩笑。
除了一些重大之事,或者逢初一、十五等可以在皇極殿早朝,其余皆是皇極門臨門聽政,其他大臣呢?
不好意思,繼續(xù)吹冷風(fēng)吧!
“今日早朝安國候你真應(yīng)該去,朝堂吵起來了,吵的不可開交,萬歲爺氣的不行。”王二喜也是說的義憤填膺。
原來早朝一開始崇禎便宣讀了昨日與內(nèi)閣議定的章程。
破格敕封秦良玉為忠貞侯,加封太保,封西南總督,總督川蜀、湖廣、hou四省軍務(wù)。
敕封黃得功為靖南候,宣遼總督,亦加封太保,總督九邊軍務(wù)。
此兩道旨意剛一宣讀便引起了軒然大波。
黃得功本就是伯爵,又有平叛之功,晉升為候,倒還說的過去。
可這秦良玉何許人也?許多新晉的御史言官壓根就沒聽過,還是個女的,這也加封太保了?
關(guān)鍵是總督歷來由文官擔(dān)任,武將?他們只知道打打殺殺,有何資格擔(dān)當(dāng)總督職位?
于是乎,除了幾位先前便被崇禎訓(xùn)斥一通的閣老默不作聲外,其余所有文臣皆出班反對。
有說崇禎濫施恩典,不珍惜祖上爵位的,有說武將擔(dān)任總督,有偽祖制的。
表演最精彩的莫過于禮部尚書馬士奇,這廝先是引經(jīng)據(jù)典,然后又痛斥黃得功為粗鄙之輩,大字不識,一副忠肝義膽、仗義執(zhí)言、忠言逆耳的做派,最后竟哭暈在朝堂。
崇禎十七年來看慣了這場面,倒也沒有太生氣。
可文臣們不依,畢竟他們坐在武官頭上拉屎拉尿慣了,現(xiàn)在突然反過來了,如果縱容此勢發(fā)展,以后他們見了武官豈不是無法趾高氣揚了?
這肯定不行,必須死諫、死諫!于是乎滿朝文臣以集體辭官相威脅,想逼皇上妥協(xié)。
崇禎怒極反笑,把鬧騰的最歡的幾個御史直接就地免了職,連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馬士奇都挨了廷杖,然后甩著袖子便回了乾清宮。
當(dāng)然,辭職是不可能辭職的,文官們只是爬起來互相鼓氣,相邀明日再戰(zhàn)。
“哈哈哈哈,這些鳥大臣,就知道是這德行,幸虧本官沒去,不然又要被惡心一次!”劉鴻漸聽了王二喜的敘述,樂的不行。
在他看來,秦良玉、黃得功二人功勛卓著,要能力有能力,要功勞有功勞,若早日放了權(quán),說不定大明現(xiàn)在早已國泰承平了。
“侯爺莫要小瞧這些大臣,他們都已知道這些主意是你出的,我聽下面的人說他們要聯(lián)合起來對付侯爺你呢!侯爺可要當(dāng)心啊!”
木秀于林,風(fēng)必催之,王二喜有些擔(dān)憂出言提醒道。
畢竟自從有了安國候,萬歲爺近日不僅吃的多了,起色也好了,他們這些做奴婢的,自然也是開心。
“老爺,外面有個自稱黃得功的人前來求見!”管家牛大年裹著袍子前來通報。
“得,這是來道謝來了,咱家就不打攪了,回宮復(fù)旨嘍!告退!”王二喜抱拳行禮,帶著兩排小黃門出門而去。
黃得功惴惴不安的在安國候府門口徘徊。
他身著便服,也沒有帶任何隨從,以至于侯府的下人竟然沒人認(rèn)得他。
他也不生氣,區(qū)區(qū)一個副總兵在滿地都是勛貴的諾大京城里,又算得了什么。
他是來謝恩的,之前在朝堂里,若沒有安國候的建言,他幾乎可以想象自己的結(jié)局。
軍功自然會全部被朱純臣拿走不說,自己呢,被痛斥一通,下放到荒野之地繼續(xù)當(dāng)他的副總兵,這還是好的。
但他得罪的是成國公,不僅如此連皇上也是看他不上,說不定干脆就得回家養(yǎng)老了。
想他一生征戰(zhàn)數(shù)十載,刀口上舔血,過慣了廝殺的日子,到頭來卻仍然是一個不受待見的武夫。
世事難料,如今他不僅沒有被怪罪,反而被安國候舉薦,成了宣遼總督。
他算是明白了,你在戰(zhàn)場再能打、再勇武,如果在朝廷里沒有人,都沒有用。
你的功勞再大,也不及御史文官在皇上身邊吹幾口風(fēng),所以,想安穩(wěn)的在外頭打仗,必須得有靠山!
而朝廷里誰的關(guān)系最硬?
自然是安國候了!
誰敢在朝堂之上硬懟一個手握實權(quán)的國公?誰敢明目張膽的去找皇上蹭飯?誰敢在皇上跟前肆無忌憚的大吃大喝?誰敢藐視朝堂不上朝?
不僅如此,人家還特別受皇上器重,就算他線條再粗,也能看出,皇上對安國候的信任,已經(jīng)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
所以,要想安穩(wěn)的去遼東當(dāng)他的總督,這顆大樹,他一定要抱上。
有困難要上,沒有困難,創(chuàng)造困難也要上。
“侯爺有請!”正思索間,一個下人出來喚他。
黃得功深吸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衫抬步進(jìn)了侯府。
“黃得功冒昧來訪,特來感謝侯爺大恩!”黃得功剛進(jìn)得中廳,便朝著劉鴻漸彎腰行禮。
在明朝,拱手禮是熟人相見最普通的禮節(jié),而黃得功此舉,已是以一個下屬或者晚輩的身份行禮。
“黃老將軍折煞本候了!莫要如此。”劉鴻漸眼見黃得功如此,大吃一驚,趕緊上前。
“老將軍不來,本候也正有事要拜訪的,快請坐!”劉鴻漸說道。
“侯爺恩德,黃某記在心里了,以后若有差遣,黃某當(dāng)在所不辭!”
黃得功灰白的胡子抖動間,話是說的極為鏗鏘。
得,這是來遞‘投名狀’的!唉,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啊,居然連……
“都是自己人,說這些做什么,遼東戰(zhàn)亂之地,以后要老將軍多擔(dān)待了!”
劉鴻漸表面上充滿憂慮,但心中實在是很舒坦,掌兵是很威風(fēng),但打打殺殺總歸是不好的。
“那是卑職的責(zé)任,卑職定當(dāng)精忠報國,不負(fù)皇上的器重和侯爺?shù)呐e薦。”黃得功向上拱手道。
“老黃!你再這般唯唯諾諾,本候就也不待見你了!走,喝酒去!”
劉鴻漸瞪了黃得功一眼,他當(dāng)然不知道,一個沒有靠山的武夫行軍在外要受多少桎梏。
但他實在是不忍一個老將,明明是頂天立地、尸山血海中走出來響當(dāng)當(dāng)?shù)臐h子,如今卻如此低聲下氣。
聽聞黃得功嗜酒,他早已命紅姐張羅了一桌好菜,他要用烈酒喚醒武人的血性。
一聲老黃,黃得功被嚇了一跳,這是沒把他當(dāng)外人了,又聽聞有酒喝,眼神也是一亮。
要說這黃得功,那可真是嗜酒如命了,打仗之前要喝酒,血戰(zhàn)之后也要喝酒,高興了要喝酒,不高興了也要喝酒。
簡直就跟后世的人抽煙一樣。
桌子上擺了一桌子菜,但盛酒的器皿卻極為怪異,劉鴻漸身前是一個小小的酒盅,而黃得功面前卻是一個大海碗。
“來,喝!”劉鴻漸端起酒盅。
“這……”黃得功:……
“怎么,不敢?我聽聞老黃你可是很能喝的!”劉鴻漸似笑非笑,如此行事一來是想讓老黃放飛自我,二來嘛!
他確實喝不過人家!
“行,干!”
……
幾碗酒下肚,黃得功仍然是面不改色,看的劉鴻漸嘖嘖稱奇。
“老黃,本候問你,若韃子來邊城襲擾,你當(dāng)如何行事!”該說正事了,劉鴻漸放下酒盅道。
“黃某當(dāng)率鐵騎迎擊。”黃得功幾乎沒多想。
“遼東已沒有鐵騎!”
遼東僅剩的兩萬騎兵已經(jīng)留在大同至延綏一線駐防,哪里還有什么鐵騎。
“這……”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就算你再能打,以步卒對抗?jié)M清的鐵騎,也是只能望洋興嘆。
兩條腿如何跑得過四條腿?
“本候送你一個字,守!”劉鴻漸喝了一口酒,道。
“此去遼東,你不必非要與韃子硬碰硬,只要守住現(xiàn)在的防線,已經(jīng)是大功一件了,記住小不忍則亂大謀,
萬不可逞一時之氣。”
他的工坊有那許多工匠和建筑工人,想來不過了多久便能建成,等遂發(fā)槍試制成功之日,便是大明出關(guān)與韃子決戰(zhàn)之時。
但是當(dāng)下,極度缺乏戰(zhàn)馬的情況下,才是最難熬的,太被動了。
“黃某記住了。”雖然不知道侯爺所說的什么遂發(fā)槍是個什么玩意兒,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但沒有戰(zhàn)馬他也沒什么別的法子。
“再者,老黃你現(xiàn)在已是宣遼總督,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也不用本候說明,你只需記得只要對我大明有利的,便不用有什么顧忌。
朝廷這邊有我,放開手腳去做便是。”
邊將悍勇,這空降過去的總督難免有人不服,劉鴻漸此舉,便是給黃得功吃下一顆定心丸。
遼東與江南一樣,再沒有生力軍加入之前,能守住現(xiàn)在的局面便是大功一件,如今太倉銀充盈,明歲皇上必定要大肆征兵。
等這些部隊訓(xùn)練初成,大概也需要半年時間,那時,他的秘密武器大概也能派上用場了。
一個字,等!
黃得功自是感激不盡,此番前來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幾碗酒下肚黃得功也是眉開眼笑。
等送走了黃得功,劉鴻漸正想去內(nèi)院看看兩個小妻子,誰知還沒走兩步,便被下人喊住。
“老爺,外面來了個叫顧然的,說是從SX而來!”
黃得功心事重重的離開了安國候府,劉鴻漸也在侯府門口見到了自ShanXi而來的顧然。
二人寒暄一番進(jìn)了屋子。
“錦衣衛(wèi)副百戶顧然拜見指揮使大人。”外面人多口雜,顧然到得屋子才敢見禮。
從ShanXi歸來之前,劉鴻漸專門面見了顧大通顧然父子,顧大通心懷仁義,又經(jīng)商多年,是個難得的代理人。
而ShanXi初定,為了監(jiān)察各處動靜,劉鴻漸專門在邊鎮(zhèn)大同建了一個秘密據(jù)點,以顧然為錦衣衛(wèi)副百戶,專門負(fù)責(zé)偵查境內(nèi)官員、兵源動向。
副百戶是從六品職位,而錦衣衛(wèi)又是世襲制,顧然自是感激劉鴻漸的信任,不僅迅雷之間組起了一只緹騎隊伍,更是很快的便把網(wǎng)鋪開。
此番前來,除卻運送煤礦外,便是來匯報工作的。
他此番總共從山西運來無煙煤三百大車,按照后世約120噸,這已經(jīng)是馬車的極限了。
“大人,ShanXi境內(nèi)目前還算太平,只是百姓們苦于無糧,甚是艱難,好在近日按照大人指定的方位,家父又在大同以北又開了一個較大的煤礦。
征集數(shù)千民壯,開采出來的無煙煤除卻供給宣府、大同的軍營外,家父做主把其余產(chǎn)量皆賣給了南方來的行商,以換取米糧,只是……目前還未有盈利。”
顧然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煤本來是爛大街的東西,雖然他們的無煙煤可以直接使用,但那些南方來的豪商根本看不上。
富戶都用慣了焦炭,即使你的煤再如何耐燒,奈何這等低劣的東西入不了他們的法眼,一句話,用煤太掉價了。
顧大通聯(lián)絡(luò)了幾個之前的舊交,好說歹說,賣出去幾批無煙煤,換得的米糧堪堪夠救濟餓的兩眼發(fā)花的百姓,哪里還有什么盈利。
“之前答應(yīng)你們顧家,煤炭生意的毛利分兩成與你顧家,如今國難當(dāng)頭,你父親能顧及百姓安危,本候甚是欣慰。
不過本候自然不會虧待為大明拋灑過汗水的有功之人,最遲兩月,本候會把推廣無煙煤的器械以及方法交付給你們。
到得那時,本候向你們保證,他們會爭著去買。”
萬事開頭難,總要有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同時這也是一個考驗,不能共患難的朋友不是真正的朋友。
“大人為救家父,戰(zhàn)死了那許多兄弟,還提攜在下入了錦衣衛(wèi),我顧家縱是萬死不能報其一,家父說了,以后不論處于何種的境地,無論多么艱險,就跟著大人干。”
顧然說的倒是真心話。
“哦對了大人,前些日子,卑職被一個陌生人造訪,那人自稱是來自蒙古察哈爾汗國,奉其部蘇泰太后之命想要面見大人,卑職不敢草率決定,便把他也一同帶到了京城。”
“哦?察哈爾部,他們不是在九年前便歸順了建奴嗎?
有點意思!把人帶過來吧!”劉鴻漸眼光突然冷冽了起來。
其他部落的情況他不清楚,但這個察哈爾部,他可是印象深刻。
當(dāng)初察哈爾部的林丹汗也算是一代天驕了吧,作為蒙古帝國的嫡系,黃金家族的第三十五任大汗,林丹汗曾勵精圖治,試圖恢復(fù)蒙古帝國往日榮耀,重建祖上成吉思汗的霸業(yè)。
但奈何天不隨人愿,創(chuàng)業(yè)未半,中道崩殂,又屢遭建奴的威脅,而他的盟友大明也不爭氣,還自顧不暇,不得已林丹汗舉族西遷,客死青海,年僅四十三歲。
通史里只提了這么幾句,至于之后的事劉鴻漸便一概不知了,想來肯定是投降了建奴,否則不可能這么久沒聽朝廷說蒙古部族的事。
來人是一個老者,許是為了掩人耳目,穿著倒是明服,但高大的身軀,狂放的虬髯卻與劉鴻漸身后護持的牛大棒槌和李百達(dá)不相上下。
“察哈爾汗國阿布奈汗帳下孛羅赤拜見大明伯爵閣下。”老者上前單膝跪地,向劉鴻漸行禮。
自蒙元帝國分崩離析,蒙古諸部向來以藩屬國的身份換取與大明互市的利益,但兩百多年間與大明分分合合,也沒少發(fā)生戰(zhàn)爭。
他們知道大明的官員向來注重禮節(jié),如今有求于人,是以孛羅赤也不敢怠慢。
“你會說我大明語言?”孛羅赤一口流利的漢語,讓劉鴻漸有點驚訝。
“孛羅赤三十多年前還曾與大明的一位邊鎮(zhèn)將軍一起征戰(zhàn),在察哈爾部中也有不少明人,是以我學(xué)會了大明的語言。”
三十多年前,那時大明還與蒙古諸部是盟友,曾一起征伐過女真,但最后無功而返。
“嗯,不錯不錯,不過你們情報似乎慢了點,如今本人已不是伯爵了!”
“哦?大人在ShanXi、遼東立下如此功勞,我察哈爾部皆震驚不已,難道大明皇帝陛下竟然有功不賞,昏聵到如此地步了嗎?”
孛羅赤年六十多歲了,經(jīng)歷了大明數(shù)個皇帝,他似乎知道一些明朝內(nèi)部的事情,邊鎮(zhèn)的將軍即使有了戰(zhàn)功,也多被上頭埋沒,甚至還要被怪罪。
他還以為面前的伯爵也被如此對待,不僅面露惋惜,看來此番又白跑一趟了。
“大膽,竟敢污蔑我大明皇帝,我看你是不想活著出去了!”蒙古人性子直,顧然也不知內(nèi)情,還沒來得及勸阻就被李百達(dá)嗷了一嗓子。
“實不相瞞,目前本人已經(jīng)是侯爵了!”劉鴻漸微笑著擺手止住了李白達(dá)的咋呼,這一刻,,,他要裝個C。
蒙古人向來以實力為尊,想來此番蒙古人找上他,也是多番探查。
“啊……是孛羅赤唐突了,孛羅赤代表阿布奈大汗以及蘇泰太后恭賀大人榮升侯爵!”孛羅赤自知冒犯了人家,趕忙右手扣胸彎腰道歉。
“無妨,本候心胸大著呢,說吧,你們那個阿什么汗找本候什么事?”
“是阿布奈大汗!”孛羅赤提醒道。
“哦,你說!”劉鴻漸端起茶水裝作不以為意道。
他大抵上知道一些此人的來意,雖說蒙古諸部皆以投降了建奴,但此人方才給他行了跪禮,說不定就是還有轉(zhuǎn)機。
既然是談判,那么……姿態(tài)就必須高一些,雖然大明現(xiàn)在在關(guān)外很缺乏一個盟友,但該裝,還是得裝。
“孛羅赤奉阿布奈大汗和蘇泰太后之命,送來來自察哈爾部的問候!希望與大明重歸舊好!”
孛羅赤從懷中珍而重之的掏出阿布奈大汗的信件,呈交給劉鴻漸。
劉鴻漸瞇著眼慢條斯理的打開來看。
我日……這什么玩意兒!怎么全是鳥語,除卻蓋壓的印信看起來有點眼熟外,其余皆是一串串的符號。
劉鴻漸瞅了又瞅,還是不知就里,身后牛大棒槌有些好奇,趴上去看了一眼,也是撇了撇嘴。
他連漢字都不識,純屬瞎湊熱鬧,還吃了個白眼。
劉鴻漸抬頭看了一眼孛羅赤,孛羅赤也滿臉希冀的看著他。
“你們的阿布奈大汗,可是林丹汗的后裔?你們既已經(jīng)投降了女真,為何又來找我大明?”
劉鴻漸當(dāng)然不會請孛羅赤來翻譯,那太有失我大明體面了,況且這信中無非也就是說些要結(jié)盟的話,稍后肯定要去趟宮里,還怕沒通譯嗎?
“尊敬的侯爵閣下,阿布奈大汗乃是林丹大汗的幼子,額哲大汗的親弟弟。
我部前來是帶著誠意的,希望侯爵閣下也能摒棄前嫌,畢竟我們都有共同的敵人!”
孛羅赤似乎聽出了劉鴻漸的嘲諷之意,雖然心中有些惱怒,但畢竟活了六十多歲,又身負(fù)重任,仍是面帶著和氣。
“哦,閣下所說的是建奴吧!粗鄙之族而已,在我大明鐵衛(wèi)之下,翻不出什么浪花,本候率兩萬大明百戰(zhàn)之師便能打的建奴韃子丟盔棄甲!
如果閣下是為此事而來,還是請回吧!”
劉鴻漸大言不慚。
“哈哈哈,侯爵大人的能耐孛羅赤必然不敢小覷,但據(jù)本部查勘,遼東到宣府乃至延綏防線,大明并無多少邊軍,且騎兵更是稀缺,已經(jīng)到了匱乏的地步!”
孛羅赤大笑。
“難道侯爵大人,能以區(qū)區(qū)步卒掃滅女真人近六萬鐵騎嗎?”
察哈爾部雖然飽受女真壓榨,但蒙古人最不缺的便是馬匹,孛羅赤有些得意。
“關(guān)你什么事?”劉鴻漸看不慣一臉臭屁的孛羅赤,直接懟了回去。
孛羅赤:……
孛羅赤一臉黑線,他是察哈爾部的必阇(du)赤(相當(dāng)于明朝的禮部尚書),論辯才,在族中一向是口若懸河、從無敗績。
他想過無數(shù)種明人可能的答復(fù),也想過無數(shù)種反駁的方法。
可一句‘關(guān)你什么事?’,孛羅赤竟噎的無言以對。
是啊,大明固然缺乏騎兵,但跟他們有什么關(guān)系,又沒吃你家的喝你家的,哪用你來蹦出來嘚瑟。
但孛羅赤必須忍下這口氣。
察哈爾部自林丹汗去世后,繼任者額哲年僅十二歲,部族事務(wù)皆是蘇泰太后處置,然而額哲剛剛親政沒兩年便去世。
接任者是林丹汗的遺腹子,額哲的弟弟阿布奈,阿布奈更小,如今只有九歲,蘇泰太后不得已又撐起了察哈爾部的重任。
奈何女真人勢強,不斷的壓榨、凌弱于她們孤兒寡母,苦不堪言之下,聽聞大明出了一位戰(zhàn)神級的人物。
不僅旬月之間打敗了濟爾哈朗,還生擒了多鐸,這還不算,幾個月之后竟然把與他們毗鄰的大順給滅了國。
老成持重的蘇泰太后再也坐不住,女真人不僅在他們部落大肆征兵,還收走他們的馬匹,離間察哈爾部落內(nèi)部關(guān)系。
族內(nèi)不少頭領(lǐng)皆已心生間隙,圖謀分離出察哈爾部,察哈爾部是林丹汗一生的心血,她怎能忍見汗國在自己手中覆滅?
大明雖然羸弱不堪,不是一個強大的盟友,但至少從不插手他們族內(nèi)之事,女真族太可惡了,他們同是游牧民族,自然知道如何削弱一個部族。
聽聞大明出了位不世出的將軍,甚得大明皇帝的信任,是以火速派了孛羅赤前來拜會這位大明帝國的新貴,想探尋一番大明的意向。
孛羅赤此番受蘇泰太后百般托付,他可是打了包票了,就是忍辱負(fù)重也要把事兒辦成,如此灰溜溜的回去,如何面見大汗和太后。
“大人,我們大汗的意思是,大明缺馬匹,我們愿以馬匹換取糧食茶葉,重歸舊日茶馬互市的榮光,我們愿與大明重新結(jié)盟,共同抗擊女真族人!”
在談判桌上,誰先亮出底牌,就代表誰先失去了先機,孛羅赤心中惱羞,自己的對手只是一個年輕人,而他,竟然莫名其妙的敗下陣來。
“哼,你們還知道茶馬互市,當(dāng)年我大明待你們不薄,何以背信棄義投降了建奴?現(xiàn)在想來與我大明交易,可是貴部沒有糧食吃了?
或者說,你們從大明換取珍貴的糧食,轉(zhuǎn)手送到建奴那邊?好討好你們新主子?”
劉鴻漸聲色俱厲,雖然他知道眼前之人所說應(yīng)該是實情,但這些韃子,一向欺軟怕硬,你越是強硬,越是不講理,他們就越是懼怕你。
但若換做一個垂垂老矣的老文臣,之乎者也跟他們說一通,只會讓這些蒙人覺得不堪一擊。
“侯爵閣下,孛羅赤帶著誠意而來,我們察哈爾部現(xiàn)在已經(jīng)限于崩潰的邊緣,那女真人不僅要分割我們的族人,還要征集我們的馬匹和牛羊。
如此諸部皆是人心惶惶,我蘇泰太后也是極為后悔當(dāng)初投降了女真族。
對了,據(jù)我部在女真那邊的細(xì)作奏報,女真族已經(jīng)在蒙古草原各部新征集了數(shù)萬步騎,如今正在厲兵秣馬……”
“什么?”孛羅赤惶恐之下,剛說出一半就被劉鴻漸打斷。
滿清又征兵了?還征兵數(shù)萬?莫非建奴打算舉族背水一戰(zhàn)了?劉鴻漸臉色陰晴不定。
這是關(guān)乎大明的大事,消息還是太滯后了,看來錦衣衛(wèi)必須馬上著手布置哨騎到關(guān)外了。
否則如此重要之事竟然還要外人來報,實在是太被動了。
但眼下劉鴻漸顧不得思慮太多。
“你所說之事本候記下了,本候這就去面見圣上,你且先去等消息吧!”劉鴻漸沉聲說道。
侯府管家牛大年一直在外面候著,聽到劉鴻漸言語,馬上進(jìn)來安排孛羅赤和顧然的住處。
牛大年知道這個身高馬大的孛羅赤是外族人,還專門安排了兩個精干的下人,美其名曰保護其安全。
劉鴻漸則馬上令人備馬,向著皇城疾馳而去……
待到入得乾清宮,崇禎果然還在與內(nèi)閣商議事務(wù),劉鴻漸突然前來,倒讓崇禎分外詫異。
“愛卿今日不來上朝,此番前來又是所為何事?”有其他大臣在,崇禎自然佯裝微怒。
“皇上,有大事,你看這是什么?”劉鴻漸把阿布奈的書信交給崇禎。
崇禎疑惑的打開,只掃了一眼便氣不打一出來,你猴急的跑過來,敢情就是讓朕看這鳥語?
崇禎當(dāng)然也不識蒙古語,瞪了劉鴻漸一眼,把信件交給了首輔鄭三俊。
鄭三俊老眼昏花,對著微弱的光看了好一會兒,大抵上看出乃是蒙古文字,便找過來一個禮部的通譯。
一番折騰和查驗之后,通譯斷定此信件乃是真的。
信件內(nèi)容與劉鴻漸所料不差,無非是大吐女真族不是人,他身為察哈爾大汗,念及與大明舊日情義,想重修舊好,一起對抗強大的敵人云云。
“此信是一個蒙古老頭送來,此人叫孛羅赤,微臣斷定此老頭在那察哈爾部也是有著重要的地位。”
孛羅赤的氣度、見識別說是在蒙古部落,就是在大明也是少見,若不是劉鴻漸不按常理出牌,換一般人還真不見得能攻破此人的防線。
“此人還說,建奴那邊目前正在大肆在蒙古諸部征兵,微臣覺得事關(guān)重大,是以不敢耽誤,馬上來此向陛下稟告。”
滿清本族全族人口不過四五十萬,能從中召集六萬強兵已是不易,若想與大明爭鋒,征兵必然要從蒙古草原諸多的部族下手。
崇禎面色也是變得凝重,十幾年來,區(qū)區(qū)滿清把他折騰的精疲力盡,大明的財政也是被遼東拖垮,如今滿清又卷土重來,半年后……
“皇上,此事需要慎重對待,臣聽聞滿清為了整合蒙古諸部,大搞和親政策,如今十幾年過去,許多部族已經(jīng)與滿清達(dá)成合議,此番征兵,必是為了圖謀我大明!”
次輔李邦華說完嘆了口氣,他這個兵部尚書當(dāng)?shù)囊舱媸抢郏奶幦北奔Z不說,手下竟然連個能征善戰(zhàn)之人都沒有。
“皇上,臣素聞察哈爾部與滿清不合,察哈爾部乃成吉思汗直系后裔,草場廣闊為滿清所嫉,雖說限于局勢不得不屈從于滿清,但其骨子里仍然桀驁不遜,滿清必然不容于他。
既然察哈爾部主動提出與我大明重新結(jié)盟,依微臣看,此事可行,察哈爾部不僅可以為我大明提供所需戰(zhàn)馬,真待日后與滿清作戰(zhàn),察哈爾部還能牽制其后方,當(dāng)時百利而無一害!”
建極殿大學(xué)士戶部尚書倪元璐也發(fā)言。
其余幾位閣老也皆是附議,這倒是讓崇禎和劉鴻漸深感欣慰。
現(xiàn)在內(nèi)閣的七位閣老雖多已老邁,但其戰(zhàn)略眼光都很獨到,雖然也是讀四書五經(jīng)出身,卻并不像其余諸臣般迂腐。
此事若在朝堂之上廷議,估計現(xiàn)在早已吵翻了天,劉鴻漸甚至都可以想象,肯定會有不少文官大呼背信棄義之輩不足以談合盟之事云云。
聽完諸位閣老的意見,崇禎并未下定論,而是看了一眼劉鴻漸,示意他也說下。
也不知從何時起,似乎這已經(jīng)成了習(xí)慣,一些關(guān)乎大明的大事,崇禎聽完內(nèi)閣的意見后,往往是還要等劉鴻漸發(fā)表完意見才下定論。
而劉鴻漸的意見往往又得崇禎青睞和看重,似乎……他安國候已然凌駕于內(nèi)閣之上。
不僅倪元璐微微皺眉,連內(nèi)閣首輔鄭三俊也是深感不安。
“皇上,這盟必然是要結(jié)的,但結(jié)盟還不是當(dāng)下的緊要之事,那察哈爾部自己已經(jīng)自顧不暇,就算結(jié)了盟,他們才能有多少士兵?
只不過倒是可以借結(jié)盟一事,多從察哈爾部購置寫軍馬,而且,這價格也可以壓的低一些。
再者,為了防止其做墻頭草,此事還要派人故意傳遞給建奴,這樣不僅能加固大明與阿布奈的聯(lián)盟關(guān)系,而且可以使禍水東流,我大明也能多些時間準(zhǔn)備。”
此計雖然有些毒,但身為大明侯爵,所思所慮之事當(dāng)然以大明為重,至于外族,等鷸蚌相爭,打的狗血淋頭之后。
我大明揮師北上,搭救察哈爾于水火,他們不還得感恩戴德?
“安國候此計甚妙!”中極殿大學(xué)士孟兆祥出言附議。
孟兆祥在內(nèi)閣中除卻世交劉鴻漸,便屬他最年輕,說起來他這大學(xué)士之職,也是崇禎念其舉薦劉鴻漸有功,特為賞賜。
是以話孟兆祥話并不多,但他也非迂腐之人,是以聽到此妙計,馬上出言贊成。
其余幾人也是眼睛一亮。
“這還不夠,皇上,他滿清就那么點人竟敢圖謀我大明,這是欺我大明無人啊!
他們舉全族來戰(zhàn)也不過數(shù)十萬而已,我大明有一萬萬百姓,怕他作甚,我大明也征兵,而且要多征,依微臣看,至少要征兵五十萬!”
劉鴻漸伸出五根手指,驚的內(nèi)閣幾人倒吸一口冷氣。
一次征這么多兵,就算大明國庫的銀子能負(fù)擔(dān),就是軍糧也承受不住啊,銀子又不能吃,這安國候莫是瘋了嗎?
劉鴻漸當(dāng)然知道這些同僚為何而擔(dān)憂,但他仍然對這些大臣有些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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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東至延綏、寧夏防線,在成祖時期,那可是有著三十萬的駐軍,這還只是九邊的邊防軍,而京營更是七十二衛(wèi),也是三十四萬軍隊。
泱泱中華如此大的領(lǐng)土,就是后世也有上百萬軍隊,而當(dāng)下的大明呢?
遼東防線整個加起來,堪堪十二萬邊軍,防守諾大的防線已然捉襟見肘,若想出關(guān)迎敵,根本就拿不出多余的兵力。
京營被黃、秦二人瓜分后,如今只剩可憐的兩萬余士兵。
南邊又是動亂不休,平定之日也不知要等到何時,按照原定的計劃,明年征十萬,后年再征五萬,想一舉平定內(nèi)憂外患,不知又要多久。
“至于諸位所擔(dān)憂的糧食,江南的若是不夠,微臣倒是知道一個人,只有給銀子,他肯定能給大明搞來糧食!”
劉鴻漸想起一個人,不禁眼神陰翳,嘴角上揚道。
“不知侯爺所言何人?”東閣大學(xué)士督察院左都御史施邦昭問出了大家心中的疑問。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東南沿海應(yīng)該有個叫鄭芝龍的……”劉鴻漸歷史學(xué)的不好,又沒空去翻書,只是憑印象知道有這么一號人物。
“愛卿所說乃是后軍都督府都督同知鄭芝龍鄭愛卿吧!”崇禎見劉鴻漸神神秘秘的,一位他又開始賣關(guān)子了。
所謂賣關(guān)子,裝臭屁,放到后世便是裝C吧!
可誰知這個C沒裝成,崇禎早就知道有這號人物,而且當(dāng)年招降海盜鄭芝龍,還是經(jīng)的他的手。
雖然近些年鄭芝龍跟朝廷沒什么太密切的聯(lián)系,他本人也從未來朝見過崇禎。
但鄭芝龍依靠著心狠手辣,把自己當(dāng)年的拜把子海盜兄弟擼了一個遍,自己也靠著這些功勞從一個游擊,逐漸升到了后軍都督府的都督同知,從一品武官。
要知道各部尚書才是正二品。
但武官就是武官,從一品又如何,在朝臣們看來仍舊不過是一盜匪矣。
是以只要東南沿海沒有海盜擾民,朝廷對鄭芝龍極少過問,而鄭芝龍也樂的清閑,從不給朝廷找麻煩。
“那就好辦了,既然是我大明臣子,皇上只需下一道旨意,找他要糧,要多多的要,嗯,連銀子都不用出,這簡直不能再劃算!”
劉鴻漸琢磨了一下,海盜?應(yīng)該是很有錢的吧,他可不相信這廝能安分守己的為大明守著海防,而不做背地里的勾當(dāng)。
不行,回頭得讓老梁去查查!下回穿越一定要學(xué)好歷史啊,唉,劉鴻漸突然有點后悔當(dāng)初沒有好好學(xué)習(xí)。
然而,令崇禎以及諸位閣老始料未及的是,在他們眼里的一個粗鄙之輩,才是真正的東方大佬。
史載:“凡海舶不得鄭氏令旗者,不能來往。每舶例入三千金,歲入千萬計,以此富敵國,自筑城安平鎮(zhèn),從此海氛頗息,通販洋貨,內(nèi)客外商,皆用鄭氏旗號,無儆無虞,商賈有二十倍之利。”
以FuJian為基地,通東洋、南洋諸地,八閩以鄭氏為長城,鄭家船隊之強如此可見一斑。
“朕乃一國之君,怎能如此行事?”崇禎瞪了劉鴻漸一眼。
意思很明顯,他是大明的皇帝、是天子,怎么可以向一個臣子要糧食,還不給錢?這面子往哪擱?
而且要供養(yǎng)五十萬新軍,這軍糧、餉銀、裝備支出將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鄭芝龍區(qū)區(qū)一個都督同知如何負(fù)擔(dān)的起?
要說崇禎皇帝,實在是一個很會體察臣子之苦的好皇帝,但往往只為他人著想的人,自己一般都過的很苦。
因為你不知道你所著想的那人,到底是個什么樣的貨色。
如果崇禎和劉鴻漸知道,人家一年的歲入,遠(yuǎn)超整個大明好幾倍,不知崇禎會不會吐血,更不知安國候會不會興奮的以為又是一個行走的錢袋子。
“皇上,微臣記得前兩年……”劉鴻漸向來是口無遮攔,他記得前兩年崇禎還讓臣子募捐來著,那時就有面子了?
“安國候,此事容后再議吧!”首輔鄭三俊大概知道安國候想說什么,趕忙打斷了安國候,這個家伙的嘴啊,太欠了,若是一般人,不知被砍了幾次腦袋。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
其余幾位閣老對了一眼,也是心呼慶幸,這話要是說下去,少不得背鍋的還是他們這些老臣。
眾人皆閉了口,崇禎大概也想起了往事,氣氛頓時有點尷尬。
“嘿嘿~臣的意思是,前兩年,臣還在家里啃窩頭呢!臣有今日,都是皇恩浩蕩啊!”劉鴻漸也知道自己過分了,趕緊拍了個龍屁。
得虧臉皮厚,兼又崇禎知道他是什么貨色,不然若是常人,如此不給面子的掀皇帝傷疤,那絕對是活的不耐煩了。
這樣的人,也就是在大明,若是在后世清宮戲里,絕活不過兩集。
“此事容朕想想,年后再議吧!這眼下就要過年了,眾卿家里可都還過得去吧!”
如此當(dāng)眾揭人傷疤的事,崇禎只是搖了搖頭,并沒有出言斥責(zé)。
這讓劉鴻漸覺得,自己一直以來在皇上面前瞎蹦跶,跟個孩子似的不斷的給他出新問題。
以侯爵之位入了內(nèi)閣便是破了祖制,以武官之身任了督師,又是破了祖制。
面前的這位中年大叔,不知為了他的這些餿主意,頂了多少眾臣的謾罵和壓力。
而他呢,不顧面前人對他的殷切希望,卻只是想著如何逃避身上的重?fù)?dān)。
或許在這位中年人眼里,他還只不過是個未長大的孩子吧,劉鴻漸不禁有些汗顏。
“謝皇上關(guān)心,微臣家里還過得去!”幾位老臣也是趕緊拱手謝恩。
明日就是除夕了,折騰了一年,終于能放一天,哦不,兩天假了。
要說這明朝的假期,也算是另一朵奇葩了。
秦漢時期,官員基本一年有七十天假期,唐代呢,官員休息日十天一次,稱為旬假,算上什么傳統(tǒng)節(jié)日、宗教節(jié)日,也還湊活。
到了宋代,就比較慘了,只有十八天公休,剩余的三十六個節(jié)日假期,則要出席各種活動的慶典儀式。
到了明朝呢,簡直就是地獄模式。
明朝開國太祖朱重八,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常常工作到廢寢忘食的地步。
朱重八先生自己不放假,當(dāng)然也不會給臣屬們放假,因此,整個朝堂上幾乎是全年無休無止地在工作。
什么老子的誕辰、佛祖的誕辰都木有用,一律給老子干活!
到了后來,不止朝臣們受不了,朱重八的子孫估計也沒繼承老朱廢寢忘食的基因,不得已改制。
一年放假三天,春節(jié)、冬至以及皇帝的誕辰。
今年北方平定,國庫太倉銀也充盈,崇禎高興,特許放假兩天,比往年多了一天。
這足以令朝臣開心不已了。
但一如后世般,除夕仍然是要上班的,而且明日朝廷還有大事舉行。
“嗯,那便好,諸位愛卿一定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崇禎關(guān)心的道。
“哦對了,明日之事禮部辦理的如何了?”
“啟稟皇上,禮部尚書馬士英奏報,萬事皆已齊備,皇上無需掛懷!”首輔鄭三俊回復(fù)道。
“如此,諸位閣老便早些回去歇息吧!”
“微臣告退!”呆坐了半晌,劉鴻漸也終于如蒙大赦般跟著幾位大爺出了暖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