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孔穎達大罵了李承乾后,東宮的三位師傅就再也沒有見到過李承乾。
這幾天因為盧布闖東宮的事,李承乾和在長安城的幾位宰相下令把孔穎達軟禁了,東宮還剩下兩位師傅,分別是詹事府詹事于志寧和左庶子張玄素。
于志寧現在已經后悔了,他為了討李世民歡心一直把李承乾當成墊腳石,在他的奏表里李承乾就是一個集合了無數個奢靡荒唐的亡國暴君的綜合體,然后他在奏表里說些永遠正確的大道理,罵李承乾一頓出氣。
鬧到李承乾自暴自棄失了李世民的歡心,李泰跳出來搶奪東宮之位,在這場大戰無論誰勝誰負他都得不了好。
現在一場奪嫡大戰開啟,懦弱的李承乾一下子變得強勢霸道甚至野心勃勃,于志寧現在希望的就是李承乾忘了他。
但是張玄素則一不樣,他是一直認為自己對李承乾的勸諫沒有錯,問題是李承乾不聽自己的話,李承乾為什么不聽自己的呢?肯定是他腦袋有毛病,這不是街上都在傳李承乾被什么邪魔附體了,每天都要吃人的心肝嗎?
大唐怎么能讓一個被邪魔附體的人當太子呢,一個邪魔附體的人當太子豈不是要天大亂?
我張玄素以天下為已任此時不諫,更待何時?
于是張玄素寫了一份言辭優美,說理透徹且悲天憫人的《請廢太子承乾疏》文中詳細說了這些年李承乾的‘罪行’,以及近段時間倒行逆施,不敬師傅、亂改經典、沉迷歌舞、殘暴不仁。李承乾之所以做出這一切,都是因為李承乾被邪魔附體了,試問一個被邪魔附體的人怎么能做得皇太子,承繼社稷宗廟呢?
應立即廢除承乾太子之位,給李承乾找個偏遠州縣安置下來以免他影響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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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氣怒氣沖沖的趙節拿著這份奏疏來找李承乾時,李承乾看的哈哈大笑。
“終于有人上鉤了,雖然不是李泰的人,但是只要有人上鉤,他的受害人身份就出來了,而且因為孔穎達表現的與李泰很親近,所以完全可以把東宮的師傅都說成是李泰一黨,這樣一直以來他們寫的所有關于李承乾的奏疏就都不成立了。
李承乾穿越以來一直為以前的李承乾干得事感到頭痛,現在再也不用擔心了。
“這樣重要的奏疏不拿到政事堂,幾個宰相議論,然后送驪山請陛下批閱,怎么送到我這來了?”李承乾笑過之后奇怪地看著趙節道。
“亞父說這種無稽之談,拿到政事上討論,后人一定會以為我大唐君臣都是瞎子呢!”趙節不以為然,接著又咬牙切齒道:“不過張玄素老匹無可恨,這回定不能饒了老匹夫。”
“既然不想饒他,這奏疏就得明發朝堂議論!”李承乾心里已有定見。
讓人傳來郝處俊和許敬宗,先讓他們看張玄素的奏疏,許敬宗看完眼里透出喜色,輕輕把奏疏遞給郝處俊,等待李承乾的進一步安排。
“砰”郝處俊把奏疏拍到茶幾上,臉色脹紅道:“簡直是豈有此理,臣回去就上奏疏駁斥老賊的歪理邪說。”
“郝卿不用著急,《四書集注》印的怎么樣了?”李承乾看似隨意地問道。
郝處俊想了一下才道:“回太子殿下,昨天已經裝出來五百部了。”
“好,今天先不印《四書集注》的,把咱們這位張先生的大作印兩千份交給許敬宗,要抓緊時間印出來,宵禁之前都是要送出去的,標題就叫‘魏王一黨彈劾承乾太子被邪魔附體’。”
“太子殿下印這個做什么呀?”郝處俊不明所以。
“不用多問,明日你陪孤王出宮就知道了。”李承乾笑瞇瞇地賣個關子。
郝處俊走后李承乾對許敬宗道:“許卿,你先派人把消息散出去,等到郝卿那邊把奏疏印出來,你就安排人去賣,可別賣便宜了,一份要賣一斗糧食的錢。”
“微臣尊旨。”許敬宗已經把自己當成東宮之臣了。
李承乾看著依舊不解的趙節道:“趙節你經常在長安城走動,應該知道長安城有哪些酒樓、妓館吧?”
趙節一聽眼珠一轉,立即換了一副面孔道:“妓館都在平康坊,太子殿下要去得晚些時候,要不我今天先去把那幾個紅牌悄悄帶來東宮,太子殿下看看若不如意,明日太子殿下再喬裝改扮親身前去也是一樣。”
“孤王竟沒有看出來你主意還不少啊?你這些心眼要是用對地方,也不至于一天到晚急赤白臉的了。”趙節被說的瞪著兩眼道:“太子殿問這個做什么?”
“我讓你去悄悄的查查他們的賬本!”
“讓他們給東宮上供?太子殿下這樣是不是……”趙節一臉為難道。
“你別總是搶我的話,我的意思是讓你查一查朝中大臣里誰家在那些地方花的錢多。”李承乾沒有好氣地道。
“悄悄的查了交給丘神績,看他是怎么做的你就知道了?”李了乾翻了個白眼。
揮揮手支走趙節,李承乾叫來太子家令周志,安排明天出宮慰問長安城的傷殘士兵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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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幾天來許敬宗不斷在長安城造勢,皇太子李承乾邪魔附體的事幾乎傳遍了長安城,唐朝沒有因言獲罪的事,何況只是私下議論。
但是今天的事情就不一樣了,不知道從哪里傳出來張玄素彈劾太子邪魔附體,要求廢了太子殿下。這個消息一經傳出對于平民百姓不過是多一份談資,但是對于朝中官員和長安城幾個書院的學子卻不樣,因為這代表著魏王府正式對皇太子出手了。
以前也有人上過請廢太子的奏疏,但那都是小官員進行試水,這一次不一樣,這一次是東宮的師傅張玄素。
這就讓很多大臣浮想聯翩,連張玄素都上奏疏彈劾太子殿下,只有一個理由,那就皇帝陛下真的要廢太子了,要不要也跟著彈劾一把太子殿下?
要不要上書請立魏王為太子?
中午收到消息魏王一黨和各世家就都開始寫彈劾李承乾的奏表,其中有一部分就是把張玄素的奏表改一改個別詞句就用上了。
但是到了晚上下值時,看到大街上有小孩子拿著一疊紙,邊跑邊喊:“魏王一黨張玄素彈劾皇太子被邪魔附體疏。”表情凝固在了臉上。
于志寧是在回家的路上知道張玄素上了彈劾李承乾的奏疏,讓下人花四個銅板買了一張東宮印的《魏王一黨張玄素彈劾皇太子邪魔附體疏》看完就暈倒在馬車里了。
魏王李泰看到消息時已經比較晚了,這是許敬宗設計的。李泰看完張玄素的奏疏被驚出一身冷汗,大罵張玄素混蛋,并火急召集他的黨羽討論應對之策。
只有張玄素聽說他的奏疏已經傳遍長安城十分高興,特意買一份拿回家下酒。
一夜寒風呼嘯,多少人夜不能寐,第二天起床睜著惺忪的睡眼,看著浮蕩著稀薄的晨霧的長安城,越發覺得眼下的長安城撲朔迷離。
今天整個東宮都很忙碌,因為李承乾要攜太子妃蘇氏出宮訪民,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只在書里看到過燕昭王曾經在燕國對百姓問死吊喪,現在太子殿下要效法先賢慰問傷殘士兵和陣亡將士家屬,這可是千古未有的好事,所以整個東宮的人都打起精神要把這件事辦好。
辰時三刻,也就是現在早上7:45,李承乾和太子妃蘇氏穿著樸素,乘坐太子軺車出了東宮。
東宮門口早有部分東宮屬官、萬年縣令以及他們帶來的從屬官員和負責保衛李承乾的東宮六率,一千多人夾道列隊等候,見李承乾的車駕出來,都朝著車駕拜下。
李承乾緩緩走下車駕,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叫眾人免禮。柱著他的鐵拐杖與太子妃相互扶著,一瘸一點地緩緩走到眾面前。
對眾人道:“孤王只是在長安城里走動走動,諸位不必如此的興師動眾。留下萬年縣令給孤王帶路,其他臣公都回各自的官衙辦公去吧。”
“我等作為東宮屬官,自然該陪護太子殿下。”太子家令道。
李承乾看著一眾東宮屬官都是一個個都是高冠紅袍貴氣逼氣,后面的東宮六率也是槍明盔亮,威風凜凜。
看著這些和他與太子妃蘇氏身上的粗布外袍形成鮮明的對比,心里很滿意。
點點頭,就讓老鬼檢查一下出行帶的人和物資。李承乾給殘疾士兵和陣亡將士遺屬準備了的串錢、帛、食鹽、臘肉、粟、藥材等。
在唐時帛是可以直接作為貨幣使用的,唐朝稅收很大一部分都是實物,皇帝的賞賜往往都是帛或絹。鹽和粟都是生活物資,所以李承乾帶得禮物是比較實惠的。
安排幾個太醫隨駕不是為給李承乾或是太子妃準備的,是想到可能會遇上有病的人家,就讓太醫當場珍治。
唐代長安城分兩個縣以朱雀大街為界限,東邊是萬年縣,西邊是長安縣。
除了李承乾的車駕外,其他隨從都是騎馬圍隨。
郝處俊騎在馬上,看著浩浩蕩蕩的皇太子儀仗有些困惑。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都穿著樸素,為什么要帶著這么龐大的儀仗隊伍呢?
不過他很快就自己想通了,這是皇家禮制,太子殿下也不能隨便更改。
李承乾這樣做當然不是因為皇家禮制,而是李承乾需要一方面顯示自己皇太子的威嚴,一方面表現自己的親民。
要通過**肅穆的儀仗提醒別人他是高貴的皇太子,然后以他的親民態度讓人受寵若驚。
唐代實行府兵制,兵都是從各地招來的,服完兵役再回去。
長安城里殘疾士兵并不多,萬縣里也就一兩百個。當然這和唐時衛生條件差也有關系,很多受了重傷的人都直接死了。
這些人都是住在南城,離內城較遠。李承乾從東宮出發往南走,今天第一站是住在靖安坊里的秦六家。
李承乾在車上看了秦六的情況,秦六原來是右屯衛的兵。
貞觀十五年也就去年,北方的薛延陀汗國入侵,右屯衛大將軍張士貴領兵北出云州。
秦六就是在與薛延陀作戰時傷了右臂,后來被截肢成了殘疾的。
李承乾的車駕一路行來都有百姓圍觀,到了秦六家門口,坊里城外站滿了圍觀百姓。
**肅穆的儀仗讓人感到崇高而神圣,所以當穿著樸素的太子妃和李承乾相互扶著一瘸一點地走下車駕時人群如波浪一般向他們行禮。
李承乾走下車駕看見一個瘦弱的漢子孤零零的趴在門口,李承乾一瘸一點走到他跟前,彎腰把他扶起來。
李承乾看著秦六凍爛的臉,臉上滿是和煦的笑容對秦六道:“你就是秦六郎?”
秦六很年輕,才二十出頭,但已經飽經風霜,右臂也齊根斷掉。
想是這一年他過十分艱難,眼下馬上就要進入臘月,身上還穿著破舊的單衣,只是為了迎接自己洗的比較干凈。
“小——小的秦六,拜見太子殿下。”秦六紅著眼睛就要跪下去。
“剛才已經拜過了,孤王這次就是來看看你過的好不好,有沒有什么需要孤王幫助的。”李承乾托住秦六不讓他拜下去。
“小的是個什么東西,竟然讓太子殿下親自看來我。”秦六激動的哭起來了。
“這是應該的,好啦,帶我去你家里看看吧!”李承乾安慰著秦六一邊往里走。
不想秦六卻跪在李承乾面前,流著眼淚道:“小的能得太子爺問一聲,死了也值了,小的和家人一切都好,家里實在腌臜不敢污了太子爺的眼。”說著就在李承乾面前一直磕頭。
李承乾笑不出來了,示意老鬼把秦六扶起來,看著他認真道:“孤王身為皇儲以后要代天牧民的,不會嫌棄任何一個大唐的百姓,何況你是對我大唐有功的人,孤王不照顧你們照顧誰?”
李承乾說罷就走進秦六的小院里。只見院子里打掃的干干凈凈的,北面有三間泥墻草頂的房子,房子已有些破敗。
“你家里的人呢?”
“嗯,家里只有俺跟俺媳婦。”
“那你媳婦呢?”這卻是太子妃問的。
“俺媳婦病了,起不來床。”秦六臉紅起來。
李承乾理解秦六就是死要面子,就像阿q為了沒能在判他死刑的供狀上畫一個圓一點的圈而感到羞愧,是一樣的心理。
李承乾示意太子妃領著太醫去給秦六媳婦看病。
“帶我去看看你家的糧食放哪里?”
李承乾話一出口,現場所有人都嚇了跳,太子殿下要看他們家糧食干什么?
郝處俊這次出來是負責記錄李承乾言行的人,離李承乾最近。
他是一個有宰相之才的人,就是他一時也不明白李承乾看秦六家糧倉的目的。
不過當秦六一開口他就明白了。
“俺家都是買糧吃,沒有存糧。”秦六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李承乾看他的眼神已經很嚴肅了。
最后眾人和李承乾看到秦六家的糧坉里只半斗粟米。
李承乾不再問秦六,直接走到他家灶臺邊上。
灶臺是冷的,水缸是空的,鍋也是空的,整灶房里只有半捆干柴和一點鹽。
李承乾冷下臉來,吩咐傳靖安坊坊正和秦六左右的鄰居。
郝處俊一直在記錄李承乾一言一行,看到這里徹底心悅誠服。
暗道:聰明仁慧之君。
萬年縣令這會已經在流汗了。
李承乾也不去管他們,走到小院里見進來四五個老頭,一看見李承乾就跪下給他磕頭。
李承乾讓人把幾個老頭扶起來,笑容款款地問道:“你們誰是秦六郎的鄰居啊?”
見幾個老頭點頭,就問道:“這秦六郎在這里住多長時間了?”
“十幾年了。”
“他有兄弟嗎?”
“有兩個哥哥都住在靖安坊。”
“秦六郎平日里可好賭博?”
“這孩子可憐見的,從小沒了爹娘,跟著哥哥們過日子。前年為了讓他從軍,哥哥嫂子才給他娶個媳婦。
可是去年回來少條胳膊,他哥哥就把他們兩口子分開單過……”
“她媳婦已經病了一年了,把家里的錢都花干凈了。”太子妃走到李承乾身邊道。
“把準備的東西搬進來,再多給一吊錢,他媳婦用的藥也從東宮藥藏局出。”
東宮的內侍搬進來兩匹帛、五石粟米、一大塊臘肉、十斤鹽和兩吊錢。
看著這些東西,秦六已經泣不成聲,李承乾走到他面前,溫聲道:“你為國家打仗受了傷,又遇上這樣的困難,朝廷沒有照顧到是孤王還有父皇沒有做好啊。”
“太子慎言。”郝處俊出聲提醒。
“父皇是天子,代天牧民,凡我大唐子民斷了炊,父皇都是要管的,可是天下子民數以兆億……”
“微臣有罪。”萬年縣令再也聽不下去了。
李承乾不去理他,對秦六道:“這些東西六郎別嫌少,先渡過難關,等到春季孤王再想辦法。”
說著又扶起萬年縣令,對他道:“萬年縣令,孤王說父皇事忙難免照有顧不過來的,你也一樣不可能事事照顧到,有一兩家這樣的孤王也不怪罪你。”
李承乾看見靖安坊坊正和那幾個鄰居。
指著秦六向眾人道:“秦六郎是為了保家衛國才受的傷,也是為了保護我大唐子民不受胡夷劫掠,我們都受他們的恩惠,做人應該知恩圖報,左鄰右舍應該照應一二,別的不能幫,難道連擔桶水,劈些柴也不能嗎?”
最后,又對已哭的稀里嘩啦的秦六道:“孤王還要去其他人家,你以后有什么困難就去東宮找孤王。”
走出院門時才回頭對郝處俊道:“告訴萬年縣令,秦六那兩哥哥只要做的不太過份,就不要為難他們,人都不容易,不能說朝廷沒有做好,就去怨他們。”
“太子殿下仁德。”泰六痛哭著拜在李承乾身后。
李承乾離開秦六家又去其他殘疾士兵家里進行撫慰,這些人家基本都在溫飽線以下,有的人是家里有病人沒錢看,一家愁眉苦臉的,有的當兵時間長了幾經離亂,家里已經沒有人只剩一個傷殘老兵孤苦渡日;也有的傷沒有好透又沒有錢治,只能在家里等死。凡此種種李承乾都一一給予撫恤,有病有傷派太醫治療,孤苦無依先送些錢和東西,答應明年再給安排事做,李承乾乾一路走過可以說,一路愁苦變笑顏。
到了中午,太子家令請李承乾回東宮用膳,李承乾看看兩千人的儀仗隊伍,無法在外面解決吃飯問題,就帶著人回東宮吃飯下午繼續撫恤。
傍晚,一行人回到東宮,李承乾和郝處俊進了崇賢館,崇賢館其他人都已經下值。
“太子殿下今天為什么,不追究萬年縣令的責任?”
“有幾家照顧不到也是正常。”
“恐怕不止幾家吧?我們下午去的幾戶人家明顯是剛被人照顧過了。”
“這就對了,我們去干什么的,不就是為了照顧這些殘疾的老兵嗎?
他們能主動照顧自然最好,這說明他們還怕我這個太子。”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就是太子殿下,要是太人招厭……”李承乾聲音滿是無奈。
“哼!”郝處俊冷哼一聲似不服氣。
“先生別為這些事生氣,我們要把我們的事做好,今天還得麻煩先生把白天的記錄整理一下,明天送一份去政事堂,送一份給許敬宗。”李承乾淡然道。
“太子殿放心,臣這就去寫。”郝處俊鄭重一禮。
“先生這幾天白天陪同孤王去撫恤百姓,回來你還要整理記錄,另外刻印四書也要先生多費心,家近期要是沒有事的話,你就住在這崇賢館里吧。”
“得太子殿下看重,臣雖肝腦涂地在所不辭。”郝處俊再次鄭重拜倒。
接下來幾天李承乾帶著太子妃不停的在長安城里走訪慰問,而許敬宗主持的輿論戰線上也是全力以赴的宣傳太子殿下的“仁德名聲”。
幾乎是李承乾前一天走了幾家,這幾家都有什么困難,李承乾是怎么給他們解決的,李承乾都說了什么話,都有人繪聲繪色地在長安城各處宣講。
東西市、各家酒樓、平康坊,各城門口甚至各坊里,反正是有人的地方,就人宣傳太子殿下的仁德。
長安城里百姓是最樸實的,眼見太子殿下天天在長安城里慰問傷殘士兵和陣亡將士的遺屬,而且所有接受李承乾撫慰過的人家,提起太子殿下無不是滿口感恩戴德,恨不得立時死了以報答太子殿下。
老百姓樸實的分析:太子殿下如此仁德之君,怎么會被邪魔附體?
前些天傳出來的謠言自然都是魏王一黨為了爭奪太子之位故意污蔑太子殿下的。
魏王一黨真不是好東西,還有那個張玄素還是東宮的老師呢,真是一個吃里爬外的老匹夫。
面對幾乎全長安老百姓的罵聲張玄素是全然不懼,他也看出來了近來很多長安城的謠言都是李承乾放出來的。既然是李承乾有意陷害那他就是被害人,他一個被害人還怕被一群愚民罵嗎?
當然這也跟街頭巷議只能影響一些底層百姓不能對官場有所影響有關,要知道在初唐世家門閥的力量是很強大的,哪個當官在乎過普通老百姓的想法?
但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情,就徹底轟動了整個長安仕林。
這日長安城天陰欲雪,陣陣寒風呼嘯,普通百姓老縮在家里不出來了。
李承乾的車駕來到一個住在曲池坊的劉氏老婦人家里,根據杜荷整理出來的資料,這個老婦人的丈夫劉大是武德九年突厥吉利可汗攻涇縣時陣亡的,一個兒子養到十七歲時為了替父報仇,貞觀四年隨李靖出征突厥就再也沒有回來。
“啟稟太子殿下,劉氏住的地方車駕過不去,須得下車步行,您看您還去嗎?”
貞觀初年長安城只有三十萬人口,遠沒有達到后來的近二百萬人口的高峰,城里很多地方都十分荒涼,曲池坊在長安城東南方,挨著芙蓉園現在很多地方都還是水洼子。
“那就下車走過去吧!”李承乾想也沒有想。
李承乾下了軺車看見車駕前面是一片方圓數十畝的野湖,現在天氣寒冷湖面上已經結了一層薄薄冰。
沿著湖岸有一條高低不平的小路曲曲折折地通往遠處的兩間茅草房子。
“太子殿下這家就一個婦人,臣妾一人過去也是一樣的,太子殿下就留在這里歇一歇。”太子妃蘇氏是個體貼的人,她擔心李承乾走路辛苦,就委婉提議道。
“沒事走走也是段練身體,我站在這也是無聊,你我一起去吧。”李承乾知道蘇氏的好意,說著扶著蘇氏的手就往前走,除幾個近衛走在前頭,隨從都遠遠地在后面跟著。
李承乾和蘇氏來走到茅屋前面都是大吃一驚,茅屋靠路這邊也沒有籬笆和院墻,一眼就能看清里面情況。
這兩間茅屋從后面看還有一堵土墻,但是前面的土墻已經倒了一半了,用木棍和柴草堵著。
一個婦正四肢著地趴在東邊竹籬笆邊上,聽見動靜怔怔地回過頭,往這邊看。
李承乾見這個婦人兩眼無神,神情麻木,看見他們就那么呆呆地看著,不動也不說話,就像是被人點了穴一樣。
李承乾和蘇氏走上前去,只見這個婦人身材瘦小,頭發花白穿著一件看不什么出顏色,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質的破爛單衣。
太子妃看的心疼情不自禁走上前去要去扶她,老鬼忙上前把她扶起來。
直到此時這婦人才反應過來,慌忙跪在地上不住磕頭道:“求你們饒了老婆子吧,我已經兩天沒有吃飯了才把兩顆棗拾起來,還沒有吃呢?”
老鬼忙把她扶起來中她解釋是太子殿下來看了不要害怕,婦人還不信,太子妃蘇氏也蹲下來跟她說話。
李承乾看見她沾滿泥土的手里果然抓著兩顆紅棗,抬頭看見籬笆那邊果然生著一棵大棗樹,棗樹梢頭還掛著幾顆沒有打下來紅棗在寒風里晃動。
透過竹籬看見那邊是一大片荒地,荒地那邊則是一道高高的圍墻,圍墻向西開出一道側門正沖著這棵棗樹。
“那邊是什么人家啊?”李承乾猜測這片荒地和棗樹應該都是東邊那戶人家的。
此時已經嚇的半死的萬年縣令,慌忙道:“回太子殿下,那邊就芙蓉園。”
“魏王李泰就住在這?”李承乾沒想到這里離芙蓉園么近。
“是的,不過這道墻是芙蓉園的西墻,墻那邊是曲江池,曲江池那邊才……”萬年縣令想轉移話題。
卻在此時太子妃蘇氏問清了原因,起身對李承乾道:“太子殿下,這個婦人就是劉氏,她靠著給人家縫補槳洗糊口,本來她勤勞肯干也能混個溫飽。只是因為她越來越老了,找她干活的人也少了,今年繳完秋稅就一日比一日艱難……”
“她還要繳稅?”李承乾目光不善地看向萬年縣令。
萬年縣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嚇得跪在地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李承乾知道萬年縣令不知道情況,但是看見劉氏婦人抱著蘇氏給她的點心,痛哭流涕還是忍不住大聲道:“以后她的稅收全免了,把今年收她的錢也全都退還給她。”
“微臣遵旨。”萬年縣令如蒙大赦,心里把縣里的主薄主罵死了。
他是新來萬年縣任職縣令,還在了解萬年縣里住著哪些的權貴,突然接到李承乾要在長安城慰問傷殘士兵和陣亡將士遺屬,他和長安縣令就幾乎天跟著李承乾走。
李承乾為了自已的安全,去哪里都是東宮根據黃冊把需要慰問的人家告訴李承乾,李承乾在出發時才告訴隨從要去的地方。
因此縣里的主薄接的任務就是把所有萬年縣可能被李承乾慰問到的人家,提前照顧一遍,沒想到還是沒有照顧過來。
李承乾不忍心再看那個婦人,抬頭看著破破爛爛的茅屋道:“她都這樣了,怎么不離開呢?”是啊這個婦人全家只剩她一口了,完全可以去投身權貴人家為奴,日子也不致于這么艱難。
“她要等她兒子回來。”太子妃低頭擦去眼淚,接著道:“劉氏說她丈夫和她兒子都是戰場上的英雄,她不能給他們丟人。而且她覺得她兒子沒有死,所以要在這里等她兒子回來……”
李承乾強忍著淚水,沖后面的侍衛大聲道:“你們把這房子給她修好,錢由孤王出。”
“遵太子殿下令。”身后兩個將軍也紅著眼睛應道。
他們這些天跟著李承乾也算是見了不少悲慘的事情,但今天見到的這個快餓死的婦人,她身上傲骨和堅持卻讓他們也眼睛發紅。
李承乾又轉頭看向東邊竹籬笆,竹籬笆那邊的荒地、宅院、棗樹以及棗樹上掛著的幾顆紅棗,還有落在地上紅棗,這一切都顯得那么地刺眼。
東宮送給劉氏的東西都已經搬進來了,還有軍士留下來給她修房子,挑水。
回車駕的路上李承乾想起杜甫的一首詩,決定寫了送給李泰。
給四弟青雀
荒田撲棗任西鄰,無食無兒一婦人。不為困窮寧有此,只緣恐懼轉須親。即防遠客雖多事,遍插疏籬卻甚真。已訴征求貧到骨,正思戎馬淚盈巾。
李泰看著這首詩感覺莫名其妙,第一個想法是李承乾送錯地方了,但是詩題寫的明白是給他的,但這些事跟他李泰有什么關系?
他住芙蓉園哪有什么西鄰?
李承乾這是讓什么人寫了一首文不對題的破詩送來教訓孤王的?
李承乾你算是什么東西?
想到此李泰暴怒不已。
最近一段時間,雖然李承乾沒有直接對李泰出過招,但是李泰感覺受到了十萬點傷害,自從李承乾出宮慰問傷殘士兵以后,朝野對李承乾都是一片贊譽,而之前一切對李承乾不利的謠言,也都成了他李泰造謠污蔑李承乾了。
最可惡的是那幫平日里能說會道的東西一點辦法都沒有,崔仁師給他出個主意讓他上奏疏請求去長安周邊撫民。
結果李泰的奏疏和諸遂良彈劾李泰刁買人心,居心叵測的奏疏一起送到李世民的案頭。
李世民看完奏疏,就說了一句“兩個都是朕的兒子,李泰愿意去撫民也可以去。”
高季輔就馬上跪下死諫道:“太子和魏王一個是君一個是臣,君臣綱常不能混淆。”
李世民也無法偏幫李泰,只能下旨讓他好好在芙蓉園讀書。
李泰想起這些事就氣的心口痛,現在李承乾竟然拿來一首狗屁不通破詩教訓他,真是是可忍熟不可忍?
李泰兩眼充滿怨毒,大屁股臉上不斷地瘋狂地扭曲著,要想辦法狠狠地教訓李承乾一頓。
最后李泰的臉色漸漸平靜下來,他想到這首詩絕對不是李承乾寫,他只要寫一首相應的和詩,然后再揭穿李承乾讓他成為千古笑柄,看他還怎么做太子?
李泰為此想了三天,沒有寫出一首水平相當的和詩。
這首詩或許在杜甫的律詩里不算特別出挑,可是詩圣杜甫的七律豈是李泰能和的出來的。
本來這首詩在長安城流傳對李泰影響不大,雖然仕林對李泰已經有些非議,但是面對十分受寵的魏王誰也沒有辦法。
偏偏尉遲敬德跑到驪山請求李世民加封劉氏為涇縣君,尉遲敬德原本是趁年關回京請求辭官的,走到路上聽說了劉氏的事。就讓家人去打聽,一打聽這劉氏的丈夫劉大曾經在涇縣是他的親衛,一時對劉氏遭遇頗為感慨,就在李世民面前請求加封劉氏為涇縣君。
李世民拿著李承乾寫的《給四弟李青雀》反復的看,最后抬起頭道:“敬德,這詩真是承乾寫的?”
尉遲敬德聞言黑臉上露出難看的笑容道:“陛下知道俺是個粗人,不懂得這些個詩啊文的,可是長安城的百姓都是這么傳的。”
李世民找出來李承乾這幾天上的奏疏,確實有提到一個劉氏。因為李承乾的奏疏每天都上奏,而且事無臣細都寫的十分詳細,李世民看兩天就沒心思看了,竟不知道李泰的‘鄰居’差點餓死在家里。
“你去這個劉氏家看了?”李世民臉色難看道。
“俺去看了,雖然太子殿下救濟了些東西,房子也給修了。但是看著就那那么一個干瘦干瘦的婦人,丈夫打仗死了,為了報仇賣掉家私買了鞍馬兵器又把獨子送上戰場。這些年過的如此艱難,就為了給丈夫和兒子撐張臉,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多少大老爺們都比不上啊!”尉遲敬德說著說著眼圈都紅了。
李世民也嘆口氣,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既然這劉氏如此節義,那就傳旨褒獎加封劉氏為涇縣君。”
隨著褒獎劉氏的詔書一起下發的還有一份訓斥李泰不仁不慈的敕。
李泰接了訓斥他的旨意,才知道李承乾的詩寫的是什么事,又把李承乾寫的詩拿在手里反復看。
杜甫這首詩因為是寫給朋友的,所以寫的非常委婉,但是現在看在李泰眼里則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這就是李承乾對他的諷刺,給他挖的坑。
比如“不為困窮寧有此,只緣恐懼轉須親。”杜甫的朋友是普通人,鄰居窮點就窮點,李泰是魏王當朝皇子,鄰居不但窮還害怕他,這不是就是說他欺負鄰居嗎?
“即防遠客雖多事,遍插疏籬卻甚真。”前一句是說貧婦人防著他李泰是多事,那他李泰在荒地上插上籬笆,不也是防著這個鄰居嗎?
擁有整個芙蓉園,護衛無數的魏王,靠插竹籬笆防著一個無兒無食貧婦人?
最最讓李泰不能忍受的是這首詩寫的太好了,以他李泰的身份牽連上這么好的詩,一定會留傳千古的。
那他豈不是要丟人丟到一千年后,一萬年后?
怎么辦?原來他想寫出一篇與之相仿和詩,可三天過去了,詩倒是寫了幾首,但是怎么跟這一首比?
無奈之下李泰又把杜楚客和韋挺請到芙蓉園,共同商討對策。
三人臉色都不太好看,因為上回李泰請他們來商討對付李承乾的辦法眾人都沒有拿出什么有用辦法,所以李泰這些人也有些失望。
這幾天一直冥思苦想著寫一首超過李承乾的詩,心力消耗過巨,再加上剛被李世訓斥過,李泰一臉疲備,實在沒有心情偽裝了。
而杜楚客和韋挺都是李泰的心腹,李泰面的問題就是他們要面對的問題,看著李承乾大得人心,他們卻束手無策,臉上也實在難以好看。
三個人坐在大殿里沉默了好一會兒。
“其實這幾天臣也一直想寫一首和詩,怎么也寫不出這個水平的詩。”杜楚客先開口。
“孤王也是寫不出來,你們說李承乾到底找誰給他的寫的?”李泰無精打采道。
“東宮里就那么幾個人,不是許敬宗就是郝處俊。”杜楚客無意識地接話。
三人又一次陷入沉默。
“咱們讓他當著咱們的面寫一首詩他不就露陷了嗎?”韋挺突然開口道,半天見兩人不回應,抬頭一看兩人竟然都無動于衷。
韋挺看向杜楚客,意思是我主意怎么樣?
“他現在是皇太子,只要他不愿意我們怎么讓他當著我們的面寫一首詩?”拿這樣的問題問韋挺是得不到答案的,果然三個人第三次陷入了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小太監進來回道:“啟稟殿下,外面下雪了,王妃問殿下明日可要請幾位學士來飲酒賞雪?”當初李泰留在長安城的理由就是在芙蓉園賞雪,所以一下雪王妃閻氏就派人來問。
李泰黑著臉半天才道:“回去告訴王妃不用麻煩了。”
小太監戰戰兢兢的退出去。
“對啊,我們辦個賞雪詩會,把他請來不就行了。”杜楚客兩眼放光道。
“他要是不來怎么辦?”韋挺反問道。
“聽說吳王和蜀王進京了,把他們也請來,再把各府的公主也都請來,看他來不來?”杜楚客越想覺得越可行。
“不管他來不來,我們辦成了這次詩會,寫出了好詩在長安城傳唱,總能壓一壓他的風頭。”李泰也有些興奮。
其實是他們確實想不出其他辦法了,杜楚客在歷史兩次露臉,一次是為他叔叔求情,一次就是幫助李泰奪嫡。替他叔叔求情就是下跪然后哭,幫李泰奪嫡的結果大家也都知道。
韋挺和崔仁師兩個人在征高句麗時連軍需物資都送不上去,被李世民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