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個故事 灰姑娘
我最親愛的辛蒂瑞拉
只有你
才配得上這世間獨一無二的晶瑩剔透
離我家大約兩站路左右的楓林路,有間制鞋工坊,歲數挺老的,聽說是上世紀三十年代時開的張。一直保持著那個年代的裝潢格局,店面的風格相當老派,賣的也都是些老派的純手工藝鞋子,布的皮的都有。工坊有個比較引人遐想的名字,名字叫紅鞋。紅鞋一度在我們這條街上算是比較有名鞋店。
大凡辦個喜事什么的新娘子都以穿那里買的鞋子為榮,我媽就有過一雙。后來各種牌子的進口鞋多了,才漸漸被人給淡忘,幾年前聽說它被哪個外國的企業給收購了,也聽說是被劃進了動遷范圍,不過最近坐的車子改道從那里經過后,我看到它還在那個地方。
周圍很多老建筑都已經沒了,只剩下它還在一片沒被拆掉的老墻中間嵌著,紅色的雨棚上積滿了灰塵,快連本色都看不清了,不過店面那道面向馬路的落地櫥窗還是和我記憶里一樣纖塵不染。櫥窗里陳著各式各樣的鞋,果然和過去不一樣了,除了運動鞋以外什么樣的鞋都賣,什么樣的品牌都有,隔著茶褐色的玻璃門可以看到好幾個學生樣的女孩子在里頭試鞋,生意還不錯的樣子。
而之所以會開始關注這家幾乎不被人注意的大齡小店,是因為一雙鞋子的關系。我在這家店里相中了一雙鞋。
一雙純白色細高跟的皮鞋。
看不出是什么皮質,紋理很細膩,離得遠點幾乎看不清楚上面的紋路。頭部和跟部是鏤空的,鏤空部位不知道貼了層什么材料,半透明的薄薄的一層,上頭點綴著些晶瑩剔透的東西,一粒粒細細碎碎的,光線照在上面的時候會折出層水晶似的光。所以那天車被堵在這家店門口時我一眼就看到它了,陽光下閃閃爍爍的,這雙放在櫥窗展列臺最高層的鞋子,輕輕巧巧套在模特的腳上,就像童話里灰姑娘的水晶鞋。忍不住就開始浮想聯翩了起來,想著該和家里哪條裙子配才好看,想象著自己穿上這雙鞋時可能的模樣……所以隔天就迫不及待地跑到這家店里來看價錢,結果被價錢嚇了一跳。琉璃的標價牌上清清楚楚一串數字:2,0000。
再數數清楚,的確是二后面四個零,兩萬。
這么一家小小的店,開的價錢居然比商廈名牌專賣柜賣得還要黑。
所以只能繼續在每次夜校回來后的公車上看它那么幾眼,然后在這短暫的片刻浮想聯翩上一會兒,然后告訴自己,要變成擁有這么雙水晶鞋的灰姑娘也是要有條件的,不是超級有錢,就是得有個仙法無邊的干媽。
只是盡管如此,一雙腳還是時不時得空就會往那家店的方向拐一拐。女人對美的欲望真的是堪比毒癮一樣可怕的一種東西,它不單讓你聯想,還讓你明之不得為卻偏想為上一為地渴望。
第七次跑到那家店門口站在櫥窗邊朝里看,沒看到那雙被我惦記得有點辛苦的“水晶鞋”,卻看到一雙煙水晶似的淡藍色的眼。
“想要些什么,小姐。”
“呃……上次擺在這地方的鞋子呢?”
“擺在這地方的鞋子?”
“就是那雙白色的,前面很亮的那……”
“呵……它啊,它昨天被賣走了。”
“……是么。”
“要不要看看別的,店里還有比它更漂亮的。”
“不了……”
“不買也沒關系,隨便看看吧。”
“這樣啊……那打擾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靛。
之后隔三差五會去“紅鞋”轉轉,不為買鞋,只是去看看。
靛是“紅鞋”的老板,一個講著口流利中文的英國男人。很年輕,也很好看,常穿著身沾滿了石灰水的工作服,說話聲低低柔柔的,一團春日陽光似的溫和。每次生意淡時會一邊做著腳模一邊和我聊聊天,聽他說他的鞋子和他在英國的生活,聽我說我曾經有過的一只叫做胡離的狐貍。這樣一兩小時的時間會過得不知不覺的飛快。
靛說,店里這所有的鞋子包括和鞋子配的腳模都是他親手做的。
幾年前他就把這家店給盤下來了,一直做到現在,生意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不過生意不是盤下這店的目的,他只是單純喜歡著這地方安安靜靜的氛圍,也享受著這種工坊制經營的樂趣。所以標價也就都是隨著他性子而定的,高興了隨便一個小小數字就讓人把鞋子帶了走,不過也常會開出些讓人覺得變態的價錢等人上鉤。
我一直在等他高興了隨便報數字的時候,不過顯然這機會并不眷顧我,雖然他同我聊天一向聊得挺投機。
有時候靛也會讓我試試他新做好的鞋子,試的時候他會在邊上看著,有時拿張紙圖上兩筆,而我則抓緊時間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他的鞋子穿在腳上都很好看,輕輕巧巧的精致,而且腳感也很舒服。可能是皮質的關系,每雙鞋子都很軟,軟得像是一層不著痕跡的皮膚,穿上都舍不得往下脫。要不是考慮到價錢問題,好幾次差點就掏錢買下了。
不過那些套在腳模上的鞋子他從沒讓我試過。
我想可能是因為那些鞋子是比較特別的吧,因為它們的標價清一色都昂貴得讓人乍舌,就像我最初看中的那雙“水晶鞋”。 沒有一雙是低于五位數的,所以就算他讓我試,我也沒這膽子試,那么貴的鞋子,萬一不小心被我弄壞了,那賠起來可是勞命傷財的。
“靛,你一個人跑那么遠住在中國,不想自己家么。”
“只要每天過得開心就好。”
“這種生活每天都能讓你過得很開心?”
“是,只要每天都能做讓自己開心的事情。”
“那么……每天過得開心的話,其它就能不再去想了么。”
“應該說是你的心臟沒有那個空間去想。”
“心臟的空間有多大?”
“看你需要開心的范圍有多廣。”
“多廣,誰知道呢……”
“一起喝杯咖啡么,寶珠。”第七次同靛見面,他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