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什么。”見我望向他,他問。
我指了指屋檐。
“冰凌。”伸手一摘,拔下一根來捏在指間:“有什么好看的。”
“覺得有點懷念。”
“為什么。”
“因為小時候冬天經常可以看到的關系吧,說起來,好象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嘴角牽了牽:“那個城市也能凍出冰凌來么。”
“以前也有過和這里一樣冷的時候。”
聽我這么說,铘沒再說話,只轉著那根冰凌在手指間把玩,冰凌閃閃碩碩,旋轉在他修長的手指里,像團尖銳美麗的花在盛開。
“铘?你冷不冷啊?”這么沉默了半晌,覺得手指有點麻,我隔著手套對它們哈了口熱氣。
那么冷的天,我全身除了一張臉,能裹的都用帶毛的東西裹住了,而他依舊和昨天一樣一件襯衣外加一件薄薄的外套。也不知道在那上頭這么坐了有多久,雪在他肩膀和腿上積了薄薄的一層,他卻似乎沒一點知覺。
聽見我這么問,他搖搖頭,一雙嘴唇微微蠕動,像是在嚼著些什么。
忽然想到了昨晚的問題,我又道:“昨晚你是不是去河邊了?”
他點頭。
“幾時回來的?都沒聽見動靜。”
“只是出去轉了轉,沒太久。”
“昨天和嬸嬸看到你了。”
“是么。”
“還叫過你。”
“沒聽見。”說著話低頭又看了我一眼,他道:“我們什么時候回去。”
我愣了愣。
有點突然的一句話,可似乎又說到了我的心里去。
事實上從爺爺房子出來以后我就開始在琢磨這個問題了,一個不受自己親爺爺歡迎的孫女,到爺爺家拜訪有什么意思。到現在還沒辦法忘記他和六姑說到我時那種語氣,那語氣像他房子穿風的客堂間一樣讓人透骨的冷。
可是心里想歸想,到了嘴邊,還是改了一下口:“我們才來呢,铘。”
“不被歡迎,住得有意思么。”
淡淡一句話,卻仿佛看透了我心思一般。我一呆。
正張著嘴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铘的頭一抬,朝北面看了一眼。這同時那方向突然傳出一聲凄厲的尖叫:“啊——!!”
我驚得幾乎是從臺階上直跳了起來。
循著聲音迅速回頭朝那方向看,這時邊上一陣腳步聲響起,本在里屋坐著的親戚們全都聞聲出來了,一張張臉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等回過神和我一樣奔出房子朝那里跑過去的時候,一個人影遠遠從北面那棟不大的小樓里跑了出來,跑的速度極快,一路跌跌撞撞,幾乎有點慌不擇路的樣子。一眼看到我們,她腳下一個趔趄跌倒在地上,顧不得爬起來,伸出手對著我們一陣猛揮::“阿寶!!阿寶出事了!!!阿寶出事了!!!!!!”
阿寶是我四姑姑林寶芬。
一聽見說她出事,四姑父一把推開擋在他前面的我,朝著那幢樓直沖了過去,幾步已經奔進了大門,而就在我們剛剛跟著跑到門口,卻見他又以同樣的速度從門里退了出來,臉色白得發青,一頭撞在緊跟其后的三叔身上,腳一軟撲地跪倒在地,一聲不吭背過氣去。
“根發?根發?”三叔被他的樣子嚇著了,扶著他的肩連搖幾下沒把他搖醒,把他交給身后的三嬸,他站起身帶著眾人朝屋子里走去。
我也一塊兒跟了進去,就跟在三叔的身后。
一路進去,偌大的客堂間里似乎并沒有什么異常。干凈而空蕩,正中央一張八仙桌上倒是熱鬧的,熱熱鬧鬧擺著七八盆五色斑斕的糖果點心,一排香應該剛被點燃不久,長長的香頭上飄飄裊裊幾絲青色的煙,用那種清甜的味道填補著房子里空曠的濕氣。
記得三叔說過,這幢朝北的小房子本來就不是用來住的房子,二樓是倉庫,一樓逢年過節的會用來祭奠老祖宗。
那么阿寶姑姑在哪里?把姑父駭得面無人色的又到底是什么東西?
琢磨著,走在前頭的三叔已到了里屋的門前,手抓著簾子把它朝邊上撩開,正要往里進,一腳剛邁出,他猛一轉身對著我們一聲大叫:“女人都別進來!”
可已經來不及了。
一連聲尖叫在這同時從這屋子里炸開了似的掀起,瞬間恐懼似乎像無數只看不見的手突然從屋子每個角落蜂擁而出,噗地刺進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臟,又將這些被它刺中了的人牢牢定在原地,驚恐得亂了方向。
只連連倒退著,包括跟在他們身后的我。因著地上躺著的那個人。
那人就是四姑林阿寶。
橫躺在里屋的地板上,半個身體露在門口中間,臉朝上,一雙無神的大眼睛直直對著天花板。
幾寸長一根粗大的冰凌透過她的嘴貫穿而入,她的嘴張得很大,嘴邊上的皮都裂開了,暗紅色的血透著冰凌的光,折著一閃一閃紅寶石似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