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門,門外熱得像火爐,劃根火柴就能點著的溫度,而門外站著的那個男人整潔的襯衫從領(lǐng)口到末梢都扣得一絲不茍。
男人站在一輛線條美得像女人軀體般的銀灰色汽車邊,手里握著根細(xì)長的同車子一個顏色的杖。
“殷先生……”認(rèn)出他是誰后我吃了一驚,以至一時連話都說不太清:“我……今天我們不開張?!?
“我知道?!闭履R他朝我淡淡地笑。有那么一瞬陽光折進(jìn)他失明的眼睛里,閃出一點黑曜石般的光,讓人錯覺他那雙眼并不是盲的,他在看著你,正如你驚訝而帶著點狐疑地望著他。
‘寶珠,這位是殷先生,萬盛國際的董事長殷先生?!谝淮我姷剿麜r外婆這樣跟我介紹。
我沒有忘記在被狐貍從靛的家里救出來的那晚,狐貍遇到他時臉上剎那而過的神情。
萬盛國際的董事長殷先生,他跑來我的店里做什么。
“那……”
“剛好路過,我過來拜訪一下碧落。”
碧落是誰?這句話差點脫口而出,卻又在同時想起了狐貍另一個名字。是的,在他離開我失蹤的那段日子,他被這樣一群人稱做碧落?!八辉??!蔽业馈?
“不在么……”眼里似乎閃過一絲小小的失望,他沉默了一陣。半晌抬頭沖我微微一笑:“那么,能不能替我把一樣?xùn)|西交給他。”
“當(dāng)然可以,是什么?!?
“我給他在歐洲定的禮物,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說著話手朝我伸了過來,像是能看到我似的不偏不移。
我下意識伸出手去接,隨即感覺到一絲冰冷的東西悉瑣滑落到我手里,金屬鏈條般的東西。這么熱的天,而且還是被他一直握在手掌心里,卻是這樣的溫度。我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zhàn)。
他的手移開了,我看到自己手心里躺著根銀白色的懷表。式樣很老,并且指針絲毫不會動彈的懷表。
詫異間那男人已經(jīng)進(jìn)了汽車,車子很快開走了,我視線追著那輛車的時候卻撞到了一雙目光。就在車子拐彎的街角看著我,表情有點奇特。
是素和。
我沒理睬他,徑自進(jìn)了屋。正要關(guān)門門卻被他用手按住。
風(fēng)似的速度,但從他身上表現(xiàn)出來我倒也不覺得奇怪。于是松開手,一路進(jìn)店,聽見他在我身后開口:“那男人是誰。”
“哪個男人?!蔽夷昧藟K抹布擦柜臺。
“那個坐車離開的男人?!?
“狐貍的朋友?!?
“我沒見過他有這樣的朋友?!?
“你確定他所有的朋友你都知道?”
素和沉默,我莫名有種勝利般的小小快樂。
“他給了你什么?!逼趟值馈?
我把營業(yè)的招牌掛了出去:“送給狐貍的禮物?!?
“是什么,讓我看看?!?
“一塊表?!?
“表。他跑來這里,就是為了給狐貍送一塊表?”
“是的。”
“……也許不給狐貍看比較好?!背烈髁艘魂囁?。
“你管不著?!?
“你對我有意見是么,寶珠。”
“我為什么要對你有意見。”
他沒再吭聲,只是在靠窗的那張凳子前坐了下來。
似乎從第一天來到這里開始,素和他就一直很喜歡那個位置,而我一直希望他能改變一下興趣,畢竟每次抬頭就能一眼看到他,對他對我來說都是件不那么愉快的事情。
門鈴又響了,客人三三兩兩從外頭走了進(jìn)來,也有些不能從外面進(jìn)來的‘客人’,貼著窗在外頭看著,嗅著里面的味道,帶著若隱若現(xiàn)的身影。如果狐貍或者铘在的話它們會躲得很快,不在,它們就在窗外挑釁地做著這些,因為我是唯一能見到它們的,虐待我的眼睛似乎能給予它們一種變態(tài)的快感。
可是大正午的天也能看到它們,對我來說不是件好事,這意味著我的體質(zhì)正在變差,姥姥是這么說的。于是昨晚那件被我刻意忘記的事情又在我腦子里盤旋了起來,我下意識看著自己的手,手上早沒了血,一醒來就發(fā)現(xiàn)沒有的,雖然我沒有清洗過??墒撬鼪]了,像是從來沒被從我嘴里噴出來過。
但它終究還是存在過的,即使有一個人在我睡著了的時候試圖把這一切抹去。
會是誰,又是為了什么。
門鈴再響,狐貍從外頭走了進(jìn)來,帶著一身陽光的味道,很快樂的樣子。
“狐貍狐貍!”熟客對他打著招呼。
“美女美女!”狐貍對她們熱情洋溢。
對美女熱情洋溢的狐貍應(yīng)該不會對男人感興趣,我這么琢磨。
“去哪兒了?!庇谑请S口問了他一句,以免他在美女們的目光里美得找不到邊。
“買東西。”他咧嘴笑。
“買什么了?!?
“倩碧?!?
“倩碧??你有銀子買倩碧卻沒銀子付房租??”
“嘖,那是臉面上的事?!?
“你為什么不去死……”
“哦呀,我死了你一個人怎么活。”
“神經(jīng)……”
“你總是不肯相信真理……”突然話音嘎然而止,在他目光掃到我手上這只銀色懷表的時候。
我就知道狐貍精總是容易被某些漂亮而閃爍的東西輕易吸引。
于是把它拎了起來,朝狐貍方向晃近了一些:“好不好看。”
“哪兒來的?!彼鸱撬鶈枺贿厪街背易吡诉^來。
我有點意外地發(fā)現(xiàn)他眼里跳躍著的嬉笑不見了:“有人讓我轉(zhuǎn)交給你的。”
“誰。”手一伸,我掌心里那根懷表便脫手攀上了他的指,蛇似的繞了幾個圈,在他指尖瑩瑩折著水晶似的光。
光映進(jìn)狐貍的眼睛里,那眼里的神情忽然讓人覺得有點陌生。
“是誰。”再問了一遍,他抬頭望向我,眼睛依舊蕩滿了快樂的嬉笑,像是剛才一剎那而過的陌生是我多疑的錯覺。
“殷先生?!?
“殷先生。”重復(fù)了一遍,眼里的笑意更深:“他來過了。”
我遲疑了一下:“是的。”
收手,懷表握進(jìn)手心:“我對你說過什么來著,寶珠。”
“什么?!蔽野l(fā)覺自己在回答他問話的時候嘴角有點僵硬。因為什么?他問的問題還是他直接叫我名字時那種淡淡的語氣?
“不要拿不該拿的東西。”他說。
一些細(xì)細(xì)的粉末從他收攏的手指間散落了下來,在他對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那些粉在陽光里閃著鉆石般剔透的光。
我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寒戰(zhàn),在狐貍正對著我的那兩道安靜而快樂的目光里。
“這是不該拿的嗎?!蔽覇枴?
周圍并不太吵,可是我聽不太清楚我自己的聲音。
所以狐貍也沒有聽見,因為我的話還沒說完,他就轉(zhuǎn)身走了,徑自出了門,門上的鈴鐺在他開門的一剎那晃得叮當(dāng)亂響。
外面的游魂尖叫著消失,像是被地獄火瞬間燒成了飛灰般的迅速,我呆站在原地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遠(yuǎn)遠(yuǎn)素和坐在陽光里望著我,陽光很刺眼,所以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杰杰在他腿上匐著,看上去笑得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