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這里。”掐滅煙頭,兩只眼骨碌碌在我店里一圈打量。天花板上的刑官飛下來停在了他的肩膀上,一動不動,像只毛長得嚇人的禿鷲。
“住在這里??哪里。”
沒言語,他抬手朝身后一指。
隔著玻璃能看到對馬路那些搬運工把最后幾樣大件卸下車朝劉易的家里搬,那幾個大件的樣子很怪,說柜子不像柜子,說櫥不像櫥,被金粉涂得锃光瓦亮,太陽下金子似的閃閃爍爍。
“那是你的東西?”猶豫了下,我問。
他點點頭。
我沒言語了。隨手包了兩塊團子推到他的面前:“三塊。”
他把錢放到柜臺上。一起放上來的還有張漆黑色的名片。名片很挺括,噴香的紙片上燙金的字,一面地址電話,另一面整整一版印的全是他的頭銜:
心理玄象大師,風水鑒定師,資深命向預測員,星象學研究者……等等……等等……
沒等我看完,他拿起團子轉身走了,走到門邊回頭又看了我一眼,朝我晃晃手里的袋子:“我的事務所明天開張,有什么要幫忙的盡管過來找我,”
聽他這么說不由得心里一熱,剛想開口說聲謝謝,緊接著聽見他又道:“鄰居么,姐姐的話九九折優惠總是要的。”
那么一點點熱當即就被這話給嗤的下澆得干凈通透:“術士,你真慷慨……”
“不客氣不客氣,”擺擺手拖著雙老頭鞋踢踢嗒嗒走了出去:“咱倆誰跟誰啊。”
一直到他背影消失在店門外,把柜臺上那些硬幣收拾起來的時候手又摸到了那張名片,拿起來準備丟進抽屜,一眼掃到上面那些沒看完的字,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
那串長長的頭銜下寫著術士的名字。
從幾年前第一次遇到他,一直到今天,也算是認識那么久了,我這是第一次知道術士的真名。
術士的名字叫藍。
快吃中飯的時候,術士的家算是完全搬好了。
術士搬家也算是比較特別的,別人搬好了家通常是在大門口放上一陣炮仗沖沖喜,退退煞氣。他搬完了家往搬運公司的人這里人手塞了一條煙,然后那些人就開始在他家門口一把一把對著天拋些鈔票大小的黃紙片。
一下子弄得門口馬路上下金雨似的,飛飛揚揚,亂七八糟。倒也煞是熱鬧,尤其是配著屋子里哭喪似敲鑼打鼓的聲音。不過顯然居委會的大媽們消受不了這樣的熱鬧,不出幾分鐘蹬蹬蹬地就找上門來了,對著術士一通說。
直到我接到林絹的電話關了店出門,她們還在那里說著,而他只是搬了張凳子坐在門口,叼著支煙一口一個煙圈地吞云吐霧,也不知道究竟對那些話聽進去了幾句。
半小時后如約來到了市中心的廣場上。
林絹找我,其實也沒什么事,只是想讓我陪她上街‘腐敗’。這幾天看樣子她的‘老公’和情人都不在,一個人在家閑得有點發慌,所以時不時會打電話過來騷擾我一下。這次提議出去買衣服,可是整一個月,我已經陪她買了四次,再去就有點倒胃口了,本想找借口推辭,轉念一想反正店里生意實在冷清,一個人在這么冷清的店面里看著,實在也沒什么意思,當下口一改,我就答應了。
說實話,最近一直有點害怕同林絹的見面。
幾乎每次和她碰面,她總是會問起狐貍。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對她說,狐貍還在老家,狐貍在老家還有得好住上一陣子。這讓她覺得不可思議:“老家?老家又什么好多待的,鄉下地方悶都要悶死了,他手機多少,給我,我去把他叫回來。”
每次她都會拍著桌子這么對我說,很義憤填膺的樣子,因為在林絹看來,帥哥在鄉下老房子里睡大覺,那無異于暴殄天物。而往往碰上這種時候,我只能打著哈哈小心翼翼把話題岔開。林絹對話題的熱衷通常保持不到一刻鐘,所以在這方面要蒙混過關還不是太難。
難只難在每一次這話題被她點起的那一剎那。
那瞬間總覺得心里頭被什么東西給抓住了似的,憋得慌的一種感覺。每次聽,每次都會這樣,就像我怎么努力,早上還是沒辦法給鬧鐘叫起來。
仿佛一道很難跨過去的坎。
走馬燈似的陪她看了幾件衣服之后,兩人就開始覺著逛得沒趣了。冬天能看的衣服也就那么幾件,比不得色彩斑斕的夏天,于是林絹提議上我家去坐坐。
我知道那是因為她順道想看看我那個拿她的話來說——帥起來驚天動地,安靜起來比個啞巴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表哥”铘。想想反正一個人回去也沒什么事情做,她在也好熱鬧點,于是我就同意了。卻沒想到在回家的路上,我會出乎意料碰上一個熟人。
是幾年前有過一次交集的刑警羅永剛。
一直以為自“野薔薇”的事情之后,我跟這樣的人是不可能再有任何交集的了,所以這次他在我們邊上停下車朝我打招呼的時候,我還真是愣了很長一段時間。
幾年不見,他還和當初一樣沒太大變化,就是人更黑更瘦了,可能是升了職責任更加大了的關系。他現在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刑警,跟我們走到一邊聊天的時候,碰上認識的警察招呼過來,他們都叫他羅隊長。
羅隊長對我說,他早些時候就想來拜訪我了,只是一直忙著事沒有空。
這真是叫人有點受寵若驚。同時一邊有點忐忑著會被刑警惦記著,不知道到底會不會是因為有什么事情。狐疑間,也真叫警察,他一眼就把我臉上的表情給看透了,哈哈一笑,然后對我說別擔心,他只是想找我聊聊,又說最近他遇到了一些問題,覺得有點棘手,所以想來和我商量商量。
這話說得倒越發讓人費解了。
一個刑警隊長碰到的問題,會是什么樣的問題?不知道。更不知道有什么問題是他自己難以解決的,卻又認為和我商量了之后會可以得到解決。這真是讓人感到不可思議。以至和他分開之后,我一路上都在和林絹琢磨著這個問題,不過說了半天還是沒有得到一個實質性的答案,直到快到家門口,原想指給林絹看門口馬路上那一大段黃蝴蝶似的熱鬧,誰知道它們已經被清理掉了,路面上被清得干干凈凈的,只有幾條紙在那個術士家門口的牌子上垂掛下來,歪歪扭扭也不知道上面到底寫了些什么,在風里頭時不時悉瑣一陣抖。
“那房子賣給開元寶蠟燭店的了?”一路看過去,林絹好奇地問我。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隨便支吾了幾句,看著她把車停到了我的家門口,正準備下車,冷不防聽見她叫了一聲:“铘?你怎么在這里。”
我一愣。出車門順著她的目光朝房門口看,就看到铘一個人抱腿在我家店門口的臺階上坐著。聽見林絹問他話,沒有理會,只是抬頭朝我望了一眼,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衣裳:“家里有客人。”
我再愣:“客人?誰?”
“你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