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沖出那幢搖搖欲墜的房子,狐貍輕盈的步子在馬路上奔跑得像是在飛。身后隱隱傳來警車鳴笛的喧囂,還有周圍人跑出房子看熱鬧的喧嘩,很快就被狐貍的腳步甩遠了。他帶我竄進了街邊狹窄的弄堂,夜色包圍下的弄堂又暗又靜,所以不會有人因為看到一狐馱著一人在路上奔跑而發出來的驚叫。
我沒想到自己真的能從那房子里活著出來,正如我沒想到我所想的會一一實現。
如果當時我沒有看到方緋的出現,如果當時我沒有看到方緋在靛說著那些往事時痛苦得讓我感到恐懼的臉,如果當時我沒有看到方緋擰開了瓦斯的開關,如果當時房間里尸體和藥水的味道不是那么濃烈,如果當時我沒有讀出靛說到那顆頭顱的主人時眼里一閃而過那絲古怪的情緒,如果……
沒有那么多如果,我現在會是怎樣。
也許失去雙腳,也許在爆炸中變成焦碳,正如這會兒被壓在塌方的房子下靛和他作品那兩具糾纏在一起的尸體。
而我寧可變成焦碳,總好過失去雙腳在他說承諾賦予我的生活里度過一輩子。
我一直是那么的信任他,甚至于依賴他,在這段孤獨而惶恐的日子里。可沒想到他會是我這一段日子里隱藏得最深也離我最近的恐懼。
一個叫我灰姑娘的男人。
一個惟有拼湊出來的尸體才能讓他有完美的滿足感的男人。
忽然想起雅典那個有名的暴君尼祿。
如果他不是皇帝,他會是個優秀的戲劇家,也許有點偏激,有點變態,有點怪異,這都不妨礙他成為現在的尼祿戲劇大師。可惜他被命運安排成了一個皇帝,于是他成了歷史上變態而可笑可悲的一筆。正如靛。如果他不是出身在那么一個可以一手遮天任他為所欲為的家族,也許他只是個優秀的制鞋匠,或者模特制作大師。也許依舊是對美有著他特殊的理解和偏執,那都不會造就現在這么一個殺人如麻只為了滿足一己私欲的病態的男人。
這樣一個優雅而迷人的男人。
他說:我有請你相信過么?
他還說:那個碧落,你相信他么?可是他為什么會讓你哭。
而我來不及對他說:碧落,我不知道我曾經是否相信過他,我只知道我相信的那個男人叫狐貍,他是只任性而狡猾的狐貍。
“福利(狐貍),你不四(是)和我鳥(兩)清了么。”麻痹的神智被風吹了一會兒有點清醒之后,我俯在狐貍耳朵邊大著舌頭問他。
他抖了抖耳朵沒言語。
“我還以為我死定了。”努力咬準音,因為我在他那雙暗綠色的眸子里感覺到了他要開始嘲笑我的前兆。
他側頭瞥了我一眼:“你說話就像只沒進化好的鴨子。”
“你怎么找到我的。”沒理會他的嘲弄,我問。
他匝了匝嘴:“你真重。”
“你就沒有正經的時候么狐貍。”
“有啊。”
“哪里。”
“床上。”
“你真混,狐貍。”
“嘖,你想到哪里去了,小白。”
“我想哭,狐貍。”
“那就哭吧。”
“我會用你的毛擦鼻涕。”
“……尾巴吧。”
“死狐貍你就不能偶然溫柔一點嗎,禽獸啊你。”
“哦呀,總算你還能搞清楚狐貍的本質。”
“明白了……也許咬你一口比哭更能讓我舒服點。”
“腰部以下,臀部以上,隨便咬。”
“禽獸。”
“禽獸在當你的坐騎呢小白。厚道點好不好,你牙齒很尖呢……”話音未落,狐貍的腳步突然一頓,因著前面路燈下那男人對著我們方向靜立不動的身影。
片刻邁步不帶一絲遲疑地迎頭走了過去。
經過他身邊時我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這個在外婆宴會上我和他有過一面之交的被稱作殷先生的男人。而嘴角帶著絲微微的笑,這個男人優雅的身影靠在一輛華麗的加長型福特上。直到我們從他眼前過去,他那雙無光的眸子始終對著我們來時那個方向,一眨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