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公子,要算一卦嗎?”一個低沉的聲音打斷了柳渙的思緒。柳渙馬上扭頭望過去,發現路邊一房檐下背風處擺著個卦攤,布幡上寫著個鐵口直斷四個字。
卦攤后坐著一道士,面色清朗,眉宇之間竟有些漂浮的味道,仙風道骨,雙目頗有神韻。桌子上鋪著一塊黑布,頗為神秘,桌子上一方硯臺,旁邊是竹筒竹簽一干算命的家伙。
要是在平時,柳渙對這個都是一笑了之,只是今天多少有些不同。他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道坊附近,這個算卦的道人應該是從道坊出來的。下馬走到卦攤對面,道人早早的起身,掃去了對面凳子上灰塵,微笑道:“公子請坐。”
柳渙坐下來,有些好奇地望著這個道人,道人咳嗽聲:“我看公子骨格清奇,三停適中,這面相,等等,公子莫動。”
柳渙聽到此話,也只好不動,靜靜的看著那道人,道人一張臉湊了過來,文王研究八卦般地看著柳渙的臉。
良久道人才直起身來:“這位公子的面相實乃貧道生平僅見。”
柳渙沉默良久,半晌才笑道:“在下不知是否有兄弟姐妹,雖有一兄長,卻也非孿生兄弟,道長只見過一次也是正常的。”
“公子誤解了。”
柳渙開著玩笑,道人倒是一本正經道:“貧道并非大言欺人,大凡觀人之相貌,是先觀骨骼,次看五行。量三停之長短,察面部之盈虧。公子天庭飽滿,神氣十足,雙眸有神,陰陽均衡,真的是貧道這些年來都是少見之人。要知道人之面相總有盈虧,盛衰,粗疏,喜滯之分,公子卻是三停均衡,本來頜下小痣帶有煞氣和折福之像,卻被雙目沖和之光所抵,要說公子出生的時候或是可因為后天調理得當,如今面相可說是貴不可言。”
柳渙愣住,半晌才問道:“你說我會短命?”
道人又看了柳渙半晌,稍微猶豫下:“從面相上來講,的確是這樣。”
柳渙微微一笑,看了這道人一眼:“那敢問道長,我何時會死?”道人啞然失笑道:“從你頜下小痣來看,公子去年應有一難的,甚至會有性命之憂。不過公子有遇貴人,禍福自消,再看公子雙眸沖和,化解了不少戾氣,如今再看,絕非短命之人了,而且以后看來,貴不可言。”
“道長所言不錯!”
柳渙嘆了一口氣,暗道這個道人有點門道。如果說去年有一難,那是應該是自己拿的那塊“圖騰”了,想到這里,他不竟有些失神,他是沒有沒有性命之憂了,可是,柳伐卻是因此下落不明,到現在,都沒有一點消息,他搖搖頭,看了一眼這道人,神色有些復雜,這人是真的有兩下子,還是碰巧誤中?
他也知道很多算命之人含糊其辭,自己要是沒難質疑的時候也會有另一番托詞。至于貴不可言倒不用多說,這身長衫只要有點見識的,都知道并不簡單。
“多謝道長吉言,不敢請教道長高姓?”柳渙問道。
“貧道夏侯皓月。”道長微笑道:“公子若是有意,不妨讓貧道好好的看上一卦。我看公子雖是福相,但眉梢額頭卻是烏云籠罩,只怕是有些災禍,若不好好應付的話,多半會有禍事。公子,你怎么了?”
道人見到柳渙怔怔的站在那里,有些出神,忍不住詢問。
“哦,無事,唔,這樣吧,你便為我測一測……姻緣!”
不知怎么的,他竟然鬼使神差的想問這個問題,等他自己說出口的時候,自己卻又有些后悔了。
柳渙這數日來的擔憂,有不少是因為這婚事而起,炎少秉的屢次提及,少武恒安的點頭,這些都讓他很是為難,為難到他每日連外出訪友見客都少了很多,只是悶在家中。
夏侯皓月一愣,半晌才道:“公子剛才說什么,可否再說一遍?”
他自然是聽到了柳渙的話,只是看到柳渙說出來之后又有些后悔,所以多此一問,也是想讓柳渙知道,自己并沒有聽清楚柳渙的話。
見到夏侯皓月詢問,柳渙面色復雜的笑了笑,隨即嘆了一口氣,終于還是道:“人命天定,算出來的命可有改嗎?”
“人命易算,天命難測,自求多福,趨吉遠禍!”夏侯皓月微笑道:“改或不改,有時候只在閣下的一念之間。”
柳渙微愕,上下打量了夏侯皓月一眼:“難道先生已經看出了什么?”
“閣下氣度不凡,當有遠志,只是雙眉緊鎖,應有為難之事。”夏侯皓月笑笑:“閣下在攤前猶豫不決,想必是自信躊躇,不想求人,卻只怕事關重大,難免想要找人問問。若是閣下不嫌貧道粗鄙,我倒可為閣下測上一測。”
柳渙曬然一笑:“不知道長如何來測呢?”
“請閣下書寫一字。”夏侯皓月伸手一指桌面上的紙筆。柳渙提筆蘸墨,沉吟下,用右手寫了個炎字,推到夏侯皓月的面前:“道長請測。”
夏侯皓月看了良久才道:“不知道閣下所求哪個方面?”
“世人熙熙攘攘,皆為名利,我既然也是個俗人,當問……姻緣。”
柳渙目光灼灼,這次,卻是下定了決心,有些斬釘截鐵的道。有些異樣地望著夏侯皓月。算命的道人他見的也不少,卻覺得夏侯皓月從容自若,波瀾不驚,倒是少見。
“炎?”夏侯皓月猶豫了半晌,終于抬起頭來,沉聲道:“閣下若問姻緣,貧道倒也能為閣下所言一二,只是……”
夏侯皓月略微沉吟。搖頭道:“我說出來只怕閣下不喜。”
柳渙皺起了眉頭,看到夏侯皓月吞吞吐吐,頗有些難為的樣子,心里有些不喜,摸了摸腰間,今日出門時有些匆忙,一時竟是忘了多帶點錢,身上竟然只有十幾文錢,他毫不猶豫,全部拿了出來,放在那桌子上,半晌才道:“道長盡管明言,我斷然沒有責怪之意。”
夏侯皓月看到柳渙將十幾文錢放在案上,微微有些詫異,只是一晌,他便反應了過來,恐怕此時柳渙已是不滿,還以為自己在故弄玄虛,騙取錢財,他微微一笑,撫了撫胡須,半晌才道:“五行相生相克。炎,有火無木,何以成火,火上有火,卻無薪以燃,想必這還火中還缺了一點什么!”
“那么究竟是……”
“緣分天定,公子何必深究,順天意,應人意,無量天尊!”
“若是不應,那么會是什么結果?”柳渙嘴角露出譏誚之意,不自覺的握緊了拳頭:“道長,我之劫難,是否與此有關?”
“貧道不敢妄言。”夏侯皓月搖頭道:“常言道,自求多福,趨吉遠禍,閣下若是記得貧道今日之言,合天地之樂事,自然無恙。”
柳渙哈哈一笑:“道長說地的是有趣。”他伸手指了指丟在桌案上的那些銅錢,微微一笑,有些歉然的道:“敝人囊空羞澀,今日也是沒有帶多少錢財,不知道這些夠不夠卦資?”
夏侯皓月微笑道:“足矣。”
“受教!”
柳渙微微一抱拳,隨即頭也不回的跳上馬,一步步的朝著青石坊走去,夕陽西下,那鐵口直斷四個大字在風中微微飄動,忽隱忽現,夏侯皓月看著柳渙的背影,臉上露出一個復雜的笑容,看著柳渙的身影漸漸遠去,他又掃了一眼那懸幡上的大字,終于轉過頭去,收拾了卦攤,一步步朝著城北走去,而沒有去道坊,日光下,他身后一副碩大的星圖在風中招搖,頗有些逍遙的意味!
……
帝京城中,吹著溫暖的風,城郊的地方,一片和煦自然。
“咯噔……咯噔……”
夕陽下,馬兒有一步沒一步的吃著草,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一輪大日下,兩個背影拖的格外的長。
“好久不見了,你好嗎?”
一個男子垂下頭,看著依偎在自己懷里的玉人,眼中滿是溫情。
“你呢?”
那人微微一笑,抬起頭來,皓齒一出即沒,眼中滿是溫柔,她的冰冷只給外人看,心里的火熱卻難得顯現出來,只是每一次展現出來的時候,卻又是如同化冰的火焰一般。
“我很好!”
三個字說的慢慢吞吞,只是在那女子聽來,卻是如同聽過了一段故事,有些事,注定只能由一個人去承擔,也注定只有一個人能夠去承受!
他不想把自己那些難以回首的事說與她聽,因為他自己都很難去面對,過去的一年多里,她數著指頭過日子,看著墻上的影子,起起伏伏,而他,卻在刀光劍影的歲月里,逆流而上,起起浮浮!
閉眼間,血海沉浮,抬手間,天翻地覆!
她不問,她卻知道,他知道,他也不說。
他撫著她的秀發,眉宇間竟展現出一種近乎孩子般的頑皮,他用這秀發輕輕的撓著她的臉龐,看著她在自己懷里不斷的躲閃,每一次,都抱得很緊,始終不愿意松開手。
仿佛一副泛黃的畫卷,一切都定格在那一個又一個的瞬間。
夕陽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上,兩道身影終于分開,只是二人卻始終牽著手,不言不語中,都有一種難以割舍的痛苦。
“回去吧,我會再回來!”
“我會等著你回來!”
……
城門影深深,一個青衣人騎著馬慢悠悠的朝著他的方向走去,天暗了下來,仿佛帶動著他的天也暗了下來,他心里很是煩悶,今日出去就是算了真的一卦,只是這一卦,卻又讓自己陷入了無邊的痛苦之中!
“緣分天定……緣分天定……”
他低聲喃喃自語,若非路面上已經沒有什么人,加上他一身長衫,看起來頗為俊朗不凡,旁人只怕是以為他入了魔怔!
“哼!”
那人抬頭看了看頭,滿天繁星,一閃一閃,如同一個又一個鮮活的生命,歲月不息,光陰不止!
青石坊近了,愈發的近了,他遠遠的看著柳府兩個字,在門口的燈籠下顯得格外的明亮,此時心里才多了一些溫暖,微微催了催胯下駿馬,隨即大步朝著門口走去,那是他的家,他茫然失措的時候,可以不知不覺就走到的地方。
前堂的燈盞還亮著,一個女子坐在桌子一旁打著瞌睡,桌子上擺滿了飯菜,卻又用碟子蓋住,饒是如此,那撲鼻的香味還是讓柳渙微微一笑,不由勾動了肚子里的饞蟲,此時此刻,他才想起,原來,自己已經一天沒有吃飯了。
“你回來了!”
聽到細微的腳步聲,那女子瞬間驚醒了過來,擦了擦眼睛,隨即驚喜一笑,果真是柳渙回來了。
柳渙歉意一笑,看了看云妃,隨即走了過來,這一日來心里所有的煩悶一掃而空,真正的男人,有氣,都出在外面,家里就應該是最溫暖的地方。
“嗯,你怎么不去休息,這樣會生病的!”
柳渙輕輕牽住了云妃的手,卻是那么的冰冷,不竟讓他皺起了眉頭,微微有些不悅的道。
“沒事的,夫君,還沒吃飯吧,快吃……唔,有些冷了……我去熱熱!”
云妃臉上浮起一些紅暈,畢竟此時下人還都在,雖是在家中,卻讓她一時有些失措。她連忙從把手從柳渙的掌中抽出來,微微一笑,又把碟子翻起,只是此時飯菜都已經冷了。
柳渙出去了一整天,此時更是夜深了,也實在是不怪云妃坐在那里打瞌睡,只是這么一來,卻又讓柳渙有些心疼了。
“不妨事,我都快餓死了,再熱一熱,說不得我就昏過去了!”
看著云妃又要去熱菜,他連忙又把云妃拉住,畢竟云妃要操持家中瑣事,也是勞累了一天了,他是不忍心讓云妃再親自去生火了。
說著柳渙早已捉起碗筷,饑不擇食的扒起飯來,絲毫沒有往日的儒雅之風,其實人都是一樣的,只是在不經意間,他們丟失了自己,只是到有些時候,他們原本缺失了的,又會重新回來,云妃看到柳渙已經在吃了,也是搖頭苦笑一聲,靜靜的坐在一旁,也不打擾,只是默默的看著柳渙狼吞虎咽的吃著飯,漸漸的,有些癡了。
吃罷飯后,又回到內院,柳渙眉頭深蹙,心事重重。云妃依了過來,他馬上又展顏一笑,將云妃擁在懷中,云妃也如往常般像只小貓似的依偎在他懷里,伸出纖細的柔荑,撫弄著他下巴處淡淡的胡茬兒,很溫馨的感覺。
“夫君……”云妃柔柔地喚道。
“嗯?什么?”柳渙垂瞼望著她,目光充滿了寵溺。
“夫君,炎公子是不是有意將他的妹妹許配與你?”云妃這句話不是問句,而是一句肯定句。
云妃在仙舟之上幾年,聽多了,也見多了,該懂的事情她什么都懂,不該懂的也懂,任何事情都瞞不過她。
柳渙一愣,看到云妃的眼睛,又不忍心去欺騙云妃,隨即又笑道:“是呀,少秉確……確實有那么個意思。”
云妃眨眨眼:“那夫君要娶她嗎?”
柳渙拂了拂云妃齊腰的秀發,笑道:“夫君不娶她,夫君只娶妃兒。”
云妃嘴角勾起了滿足的笑容,膩在柳渙懷里久久不出聲,一副幸福得只想揉進他肚子里的模樣。偌大的臥房內,二人靜靜相依,閉著眼睛體會著只屬于兩個人的寧靜祥和,時間在這一刻仿佛為二人而停止。
良久,云妃從他懷里抬起頭,正色道:“夫君,你娶她吧。”
柳渙吃了一驚:“為什么?”
云妃摸了摸柳渙的臉龐,隨即又躺在柳渙的懷中,低聲道:“我與夫君在一起已是近一載了,卻并沒有為柳家添一子半女……”
柳渙搖頭苦笑,將云妃抱得更加緊了:“莫要胡說,只是時機未到而已,總會有的,不必著急!”
云妃眼眶有些濕潤,有感動,有幸福,還有深深地自責,她壓低了聲音,有些哽咽的道:“可是,夫君我出身……我出身……”
聽到云妃說到這里,柳渙胸口已經感覺到有些濕潤了,他抱著云妃,輕輕的拍打著云妃的背,柔聲道:“不要管別人說什么,清者自清,我都不在乎,你又何必想那么多!”
“不同的,夫君,不同的,現在你已是身居高位,我始終不能做正妻,不然你又如何在朝中抬起頭來……”
“我……”
柳渙看到云妃如此倔強,又是心疼,又是嘆息,他擁著云妃,低聲道:“好了,不要多想了,已經很晚了休息吧!”
說著柳渙吹滅了床頭的燈盞,夜深了,人靜了,月光下一縷青煙漂浮著,不時有人影在月中起舞,浮浮沉沉!
柳渙不想多說什么,他知道云妃的倔強,她的性子有時候柳渙都覺得頭痛,能拖幾日就拖幾日吧,他不愿對不起云妃,云妃經歷很是坎坷,和自己同病相憐,甚至比自己還要苦,導致了她的心智比同齡人成熟滄桑了許多。
ps.:遲了,抱歉,今天有事,寫的有點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