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太陽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溫暖,甚至還有那么一絲冷意。
南獄軍、柳伐軍,都站在那里,雖是握緊了手中的兵刃,但是他們眼中沒有一絲仇恨,除了他們死去的袍澤,他們和對立的人沒有任何恩怨,有的,只是不合時宜。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柳伐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他仿佛聽出了軒轅武話里的怨恨和憤怒,這憤怒是對秦文的,而不是對自己,而令他不明白的是,軒轅武把秦天昭叫做昭兒……
聽到軒轅武的話,秦文嘴角一抽,手從柳伐的刀上松開,隨即轉(zhuǎn)過頭來,看著軒轅武,步伐都是有些踉蹌,此時此刻,柳伐真的是感覺到了,秦文老了。
“別恨我,別恨我,舞兒,這些都是不由我的!”
秦文一步步走向了軒轅武,看著軒轅武蒼白的面孔,他苦笑一聲,突然又癱坐在地上,看著雙目無神的秦天昭,想去摸一摸秦天昭的臉,但是終究是沒有伸出手。
舞兒?
柳伐嘴角一抽,看著軒轅武,臉色頗為復雜,軒轅武竟然是一個女人?是自己走眼了嗎,還是軒轅武平時把自己藏的太深。
誰能想到,馳騁南獄的一位將領(lǐng),竟然是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竟然把自己的兒子,都瞞了二十年!
“秦先生?”
柳伐不知道說什么,心中滿是復雜,他突然感覺到自己錯了,自己就不應(yīng)該來這里,更不應(yīng)該去攻打章野城的!
“你跟不錯,很不錯,柳伐,你沒有辜負我的期望!”
聽到柳伐叫自己,秦文一頓,隨即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柳伐,微微一笑,臉上頗為滿意,甚至,還有一些自豪?
“來,坐!”
秦文指了指他身旁的地方,隨即示意柳伐坐下來,柳伐也不猶豫,他還有很多的問題想問,他很好奇,也很不解。
“我知道你有很多話要說,也有很多話要問,我會給你說的,不要著急!”
他顯然是看出來了柳伐眼中的疑惑,只是微微一笑,隨即又轉(zhuǎn)過頭去,看向了軒轅武……
“二十年前吧,嗯,二十一年前,整整二十一年了,那一年,我和舞兒剛剛來到南獄,百廢待興,漢族兒郎飽受欺凌,生不如死,在這片被放逐的土地上,過著畜牲一般的生活!”
秦文看著軒轅武,眼中滿是溫情,有那么一個人,跟著自己,二十多年,為了自己,穿上戎裝,征戰(zhàn)四方,保護著自己,也保護著二人的兒子,只是因為一些原因,他們始終沒有向別人說起,甚至,也不曾向秦天昭說起,自己是有母親的,而且這個母親,從始至終,都一直在自己的身旁,這也是為什么軒轅武會選擇一直站在秦天昭身邊的原因,只是秦天昭,卻始終不知道,這舐犢之情,從來都隱藏在了一副冰冷的盔甲下面。
“我的存在,就是為了大楚,也是為了你,你義父,同樣如此!”
秦文又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柳伐,眼中突然多了一分悲哀的認真,他沉默良久,終于道:“柳伐,我姑且還叫你柳伐,但是你要記住,你是大楚龍子,你還是要君臨天下的,只是遲早的事情!”
說到這里,秦文突然嚴肅起來,他看著柳伐,認真的道:“這西南府,這南獄,就是為你練兵的地方,而這南獄,也從一開始,就是為你準備的!”
“不,這是為了昭兒準備的,你太自私了!”
還沒有等秦文說完,此時此刻軒轅武突然站了起來,他丟下手中的劍,對著秦文就是狠狠的一巴掌,隨即又是狠狠的一拳打到秦文的胸口上。
“咳……”
一聲悶哼,秦文慘笑著吐出一口鮮血,差點就要倒在地上,與此同時,軒轅武也是趕忙一把拉住了秦文,將他攙扶住,這么多年,她,已經(jīng)習慣了……
不知不覺中,軒轅武的眼角泛過一絲通紅,沒有悲傷,沒有痛苦,有的,只有悲哀!
“柳伐,你做的不錯,出乎我的意料,真的很不錯,你幾乎平定了南獄,也幾乎平定了西南府,將山中蠻族更是打的不敢出山尋釁,這一點,你比我做的,還要好……”
被軒轅武攙扶住以后,秦文只是將軒轅武的手緊緊的握住,隨即還是看著柳伐,眼中滿是欣賞。
“大楚的男兒,就應(yīng)該一往無前,這一點,你……咳……你比你爹強太多了,而現(xiàn)在,你面對大理和昭兒,一樣做的很好,很好。”
“這些都不應(yīng)該屬于我,若是您一句話,我自動退出南獄!”
柳伐沉默著,從秦文的話里已經(jīng)聽出了一切,很多的事,看著眼前的這三個人,還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秦文一家,對自己付出的太多了,此時此刻,他也不恨秦天昭了,同樣,他也不恨軒轅武了,他更是能夠理解翁天虎為什么一步也不肯后退,而是始終擋在自己的前面,保護著身后的秦天昭。
他突然覺得好累,好累,一切都如同是做夢一般,他突然覺得,攻下這章野城,就如同奪了別人的財寶一般,而財寶的主人,卻對自己有著救命之恩,一種無形的罪惡感在他的心頭久久不能抹去。
“好!”
“不!”
柳伐的話音剛落,兩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只是這兩個人嘴里說的話,卻是截然相反,聽到柳伐的話,最開心的卻是軒轅武,而秦文卻是瞬間就皺起了眉頭。
聽到對方的話,軒轅武馬上也是怒上心頭,攙扶秦文的手,也在第一時間松開,只是剛剛松開,她又有些后悔了,她雖是征戰(zhàn)天下,剛強無比,只是她還是有一顆女兒心,她還是有著一個母親對兒子的寵愛之情,她雖是一直在壓抑,但是卻從沒有減少過。
軒轅武是希望這未來的南獄是屬于自己的兒子的,而不是一個外人,在她的眼里,或者說在很多人的眼里,其實柳伐都只是算一個外人而已!
柳伐一皺眉,隨即不再說話,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決定,他要退出這章野城,從此不再下南獄,因為,這里從一開始,就不是自己應(yīng)該來的地方。
就在此時,秦文搖搖欲墜的站了起來,看著柳伐,大聲喊道:“柳伐,你應(yīng)該清楚這些都是躲不過的,是你的,就是你的,這些是你打下來的江山!”
說著秦文哈哈一笑,隨即一頭撞在了軒轅武的劍上,只是這么一瞬,所有人都呆住了,不僅是在一旁的軒轅武,還有柳伐!
“不!”
一聲咆哮,軒轅武淚珠滾滾,她看著秦文蒼老的面孔,二十年來,頭一次落淚,心如刀絞,痛苦不堪,而就在此時,秦文身上的血,也濺在了秦天昭的身上。
“咳……”
被這滾燙的血液一燙,秦天昭如夢初醒,他抖了抖身子,隨即便發(fā)現(xiàn)他的父親渾身是血的躺在軒轅武的身上,他臉色一變,嘴角不斷的抽搐著,片刻,他終于喊出了那個已經(jīng)很久沒有喊過的稱呼:“爹……”
秦文看著妻子和兒子,他笑了,笑得很開心,他幾十年來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么開心過,他緊緊握著軒轅武的手,又努力伸出手,想要摸一摸秦天昭的額頭,只是,他現(xiàn)在哪里還有那個力氣。
“對……對……不起,這……這這,二十年……十年苦了你們母子,我……咳……我不是一……一個……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不是……一個好的父……父親……”
他看著軒轅武和秦天昭,雖是在笑,眼角卻不斷的在流淚,只是這淚水始終不曾從眼眶涌出,始終在眼角環(huán)繞著。
“父親……母親?”
秦天昭如大夢初醒,看著一旁的軒轅武,眼中滿是悲哀,此時此刻,他即使再蠢,哪里還會不明白,眼前的軒轅武,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為什么軒轅武會始終堅持保護自己,始終不離不棄,若是有這么一層關(guān)系,還有什么是不能解釋的。
二十年來,軒轅武沒有穿回一次女兒身,甚至都很少抱過秦天昭,以前的時候,還有很多人在疑惑,為什么軒轅武不娶親生子,又有誰知道,她原本就是一個女兒身呢?
抱著秦文,只覺得秦文的身子已經(jīng)有些發(fā)冷,軒轅武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看了一眼秦天昭,臉上露出一個微笑,隨即又看著秦文的面容,低聲啜泣道:“罷了,罷了!”
話音剛落,秦文身上的那把劍已經(jīng)被她取出,架在了她自己的脖子上,在無限的痛苦和不舍中,她也一劍解千愁,只留下了一個秦天昭,去做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哈哈哈哈……”
秦天昭笑了,笑得如同一個瘋子一般,他大笑著,他大跳著,眼角的淚花也是落在地上,他唱著歡快的歌子,在眾目睽睽之下,手舞足蹈起來,歡樂的不知一切。
太陽終于照在了這里,柳的站在那里,身后一個長長的影子,他抬起頭,望著這陽光,好冷,好冷!
大夏紀元二十三年秋,柳伐,平定南獄,南獄全境,盡在柳伐手中,秦文身死,秦天昭瘋,不知所終。
洪城郡,城主府!
一片喧嘩聲,使得柳伐頭都快大了,他在堂中走來走去,滿是焦急,過了半晌,,他又匆匆忙忙跑到了后院,踮腳朝廂房看了一眼,卻見房門被厚厚的簾子擋得嚴嚴實實,幾名大夫坐在離房門不遠處氣定神閑的捋著胡子,房門的簾子不時被掀開,丫鬟們和穩(wěn)婆端著熱水,白布,被褥不停的出出進進,場面非常忙亂。
“開始生了沒?”
柳伐是急得額頭不停冒汗,搓著手有些不知所措。葉易眉頭輕蹙,顯得有些擔憂,聞言搖頭道:“午時發(fā)作,攙進廂房后疼了一會兒便沒事,然后又接著開始疼,反復好幾次了,真讓人揪著心吶!”
是的,葉若昕要生產(chǎn)了,這著實是讓柳伐心中又喜又憂,喜的是葉家有后了,但是憂的是,遠在帝京,還有一個炎凝,這實在是讓他有些頭疼,他日做何解釋,實在是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眾人忙碌的忙碌,等候的等候,丫鬟,婆子端著生孩子的必用物品匆忙進出,葉若昕在廂房內(nèi)不時傳出痛呼聲,連帶著等候在院子外的人們也焦急不已。
柳伐此時聽到葉若昕的聲音,一切都是拋之腦后,早已急得六神無主,不時抬頭望著廂房門口掛著的厚簾子,幾次想跺腳沖進去,在葉若昕痛苦生產(chǎn)的時候拉著她的手陪著她,可生產(chǎn)的時候,最忌諱男子進產(chǎn)房,據(jù)說會讓男子沾上晦氣,也會給母子帶來不幸,柳伐怕進去之后給葉若昕造成心理壓力,如此一來倒是害了她了。
“唉!”
急也是白著急,柳伐在院中彳亍良久,看到一旁的青云飛還在嬉皮笑臉的和辛和下棋,心煩意亂之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裝什么文雅,去去去,一邊去,我來!”
他一腳踢過青云飛,隨即看了看棋盤,不得不說,這兩人都是臭棋簍子,不過顯然青云飛是要更臭一些,此時他也是沒事做,著急也是干著急,隨即坐在了辛和的對面開始和辛和下起棋來,一旁的青云飛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嘴里嘟囔了幾句,隨即繼續(xù)湊了上去,這些日子,他對這下棋,可是分外覺得好奇,而這些日子也是閑了下來,所以他也是開始跟著辛和學起下棋來。
“哎……有你這么走的嗎,重來重來!”
不得不說,辛和的棋很臭,但是今天柳伐實在是沒有心思,不覺已是失了先機,看到已經(jīng)輸了一半,隨即大手一揮,攪亂了棋局,開始耍賴起來。
柳伐的話音剛落,只聽得屋內(nèi)忽然傳來“哇”的一聲嬰兒啼哭,接著一名丫鬟在屋里欣喜叫道:“生了,生了!小姐生了!”
守在屋外的葉易,還有柳傲等人,聞言盡皆松了一口氣,葉易身軀微顫顫的搖晃了兩下,有些虛脫的往地上倒去,幸得葉值及時一把扶住了他。
柳伐聽到嬰兒啼哭不由大喜,再一次不顧婆子攔阻,身形一晃,又飛快的沖進了屋內(nèi)。這時婆子剛剪斷了臍帶,從葉若昕下身抱出一塊血淋淋的物事,舉到柳伐面前,笑吟吟的道:“恭喜大將軍,恭喜大將軍,夫人給您生了個小將軍,母子皆平安,老婆子給您道喜啦……”
柳伐強忍住巨大的欣喜,下意識接過婆子手上血淋淋的孩子,只見他比手掌稍大,渾身皺巴巴的,兩只小眼睛緊緊閉著,沒牙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嘹亮的啼哭聲響徹屋內(nèi)屋外,再看那孩子,眼睛皺成一團,只是放聲大哭著,眉宇之間還有些葉若昕的味道,不依不饒,看起來也是一個不好惹的主。
“哈哈……”
看到自己的兒子出生,柳伐別提多開心了,他緊緊的抱著兒子,如同抱著世界上最珍貴的禮物,怎么說都是不肯松手,只是他也很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傷了兒子就不好了。
“懦夫……懦夫……”
就在柳伐正樂的眉開眼笑的時候,突然一個虛弱的聲音響起,此時此刻,柳伐如夢初醒,他抱緊了兒子,隨即大步走進了產(chǎn)房。
“看,我們的孩兒!”
柳伐看著葉若昕,微微理了理她的云鬢,隨即將孩兒放到了一旁,放下了葉若昕的懷中。葉若昕呆呆望住,身子顫動,瞬間欣喜的淚染雙頰,手指緊緊摳入了他地肉中:“這是我們的孩子,這是我們的孩子!”
“辛苦你了,若昕!”
柳伐看著孩子,又看著葉若昕,眼中滿是感激和幸福,他輕輕握著葉若昕的手,看著葉若昕臉色蒼白,滿是心疼,他在外面聽了這么久,真的是恨不得替葉若昕吃這個苦。
葉若昕點點頭,看著一旁的孩子,眼中同樣是閃爍著幸福的淚花。仔細看了看,說實話,看不出來,小家伙一臉皺巴巴的,鼻子朝天露出倆窟窿眼兒,蜷縮在自己的懷里,像只小老鼠崽兒,很難看出究竟像誰。
正端詳著,孩子忽然小嘴一咧,又開始哭了起來,葉若昕急忙輕輕拍了拍他的背。然后掀開一角肚兜兒,開始給他喂奶。
柳伐看得兩眼發(fā)直,很神奇的小家伙,眼睛都沒睜開就會吃奶了,奶一含進嘴里,他的臉上便露出非常安詳?shù)纳袂?,貌似在品嘗著人間的美味,樣子很享受。
“哈哈!”
柳伐很久沒有笑得這么開心了,自古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自己年齡已是不小,但是今日終于得子,怎么能讓柳伐不開心。
如今的柳伐是貴不可言,整個南獄,半個西南府,都在他的手中,巴結(jié)他的人自然是數(shù)不勝數(shù),而在洪城郡的城主府中,流水席也是開了八天八夜,而蕭家,也是派了長子親自前來祝賀,這與柳伐初來南獄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果然是前人栽樹,后人乘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