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兒,過來,爹爹給你介紹下,這就是爲(wèi)父總和你提及的,如今當(dāng)朝的少年才俊,吏部的柳渙柳賢侄。”
炎公道暫時放下不能割捨的半盤棋,拉著女兒的手走到柳渙身前:“柳賢侄,這是老夫的女兒,你看看如何?”
柳渙含笑道:“令千金如何是柳渙賢侄敢品評的。只是有幸見到凝兒姑娘,實乃我的三生有幸?!毖啄齼呵锊ㄒ晦D(zhuǎn),從柳渙身上掠過,只是哦了一聲,有些勉強(qiáng)的笑了笑。
“你這丫頭,怎麼不和柳賢侄問候聲?”炎公道頗爲(wèi)不滿。許漢卿只是拈著棋子,神色多少有些不算自然,卻只做看著棋盤。
“柳公子萬安。”炎凝有些勉強(qiáng)地施了一禮,炎公道臉色好看了些?!澳齼簛砹?,就由你來招待柳賢侄,我和你許伯伯還要把棋下完再說。”
他話一說完,已經(jīng)坐了下來,伸手拈了一子放下來。許漢卿好笑道:“尚書,你棋藝精湛,怎麼會自閉一氣,犯下這等低級的錯誤?”
柳渙雖不算太懂,也知道棋無兩氣不活。炎公道邊角一塊黑棋本是做活,以此爲(wèi)基向中腹發(fā)展,這下自填一氣,不但邊角不保,就算中腹的大龍都是岌岌可危。
炎公道凝神向棋盤望過去,想要伸手取子:“我是失察,這子不算?!?
許漢卿年紀(jì)雖大,官階較低,對於下棋卻是絲毫不讓,伸手止住道:“尚書,落子無悔,落子無悔的?!?
炎公道搖搖頭,嘆息一聲,不管女兒,勉力維持形勢,全神貫注的凝神思考棋局。柳渙望了眼炎凝,發(fā)現(xiàn)她比冰塊還要冷,不想冷場,一時間也找不出什麼話說,只是覺得炎公道找出女兒來招待自己,莫非是真的想把女兒嫁給自己?這麼一想,又覺得滑稽可笑,他和炎公道話都沒有說過幾句,這種可能雖是有,但是炎公道也不至於這麼著急吧,讓他心裡萬分忐忑。炎凝坐了盞茶的功夫,突然站起來冷冷道:“爹爹,女兒頭痛,先行告退,許伯伯,柳公子,真的抱歉?!?
“不妨事的,炎小姐請便!”
看到炎凝坐立不安,直言要走,柳渙心裡也是一鬆,他和炎凝之間,有一個氣氛都不會那麼尷尬了。
見到炎凝有了離意,炎公道倒是皺起了眉頭,沉聲道:“凝兒,你先不急於回去,柳渙賢侄來到這裡,敬他一杯酒吧?!?
他說的隨意,柳渙才待謙虛下,說什麼豈敢豈敢,突然聽到一聲咳嗽,原來是方纔許漢卿吃了一盞茶,此時竟然有些發(fā)嗆,轉(zhuǎn)頭望過去,發(fā)現(xiàn)許漢卿的表情十分奇怪,不由有些茫然,此時許漢卿的臉色很是古怪,看到柳渙看過來,他的臉上也似乎有了一絲冷漠。
使是的,冷漠!
柳渙打破頭也想不明白,爲(wèi)什麼許漢卿的表情如此的怪異?不會是因爲(wèi)炎凝要敬自己一杯酒吧?轉(zhuǎn)頭向炎凝望過去,見到炎凝也是站在那裡,身子有些僵凝。
丫環(huán)聽到炎公道的吩咐,早早在炎凝身前放下酒杯,滿了一杯暖酒,袁炎凝凝立不動,袁嵐一旁沉聲命令道:“凝兒!”
“無妨無妨,既然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痹S漢卿擡頭笑道。炎凝也不望柳渙,扭頭就走,炎公道卻是一拍桌案怒道:“凝兒!”炎公道雖然權(quán)傾朝野,炎凝卻是不理,徑直走出了大廳。
炎凝飛快地望了炎公道一眼,神色有些憤怒,卻還是端起了酒杯,緩步向柳伐走來,她腳步沉凝,走的很慢。炎凝走的雖慢,卻還是走到柳渙的面前,她的臉色冷的如同萬年不化的冰霜一般,卻還是端起酒杯淡淡的道:“來,柳公子,請,敬你一杯酒?!?
柳伐皺了下眉頭,不知道這杯酒該不該喝。就在此時,炎凝腳下一滑,手一顫,‘哎’了一聲,酒杯跌了下去,‘乒’的一聲,摔的粉碎。柳渙心中疑惑,卻是鬆了一口氣,此時炎凝的臉上似乎也有些輕鬆,但是臉色還是如同寒冰一般,冷冷的道:“柳公子,對不起?!?
炎公道霍然站起,怒聲道:“沒有規(guī)矩的丫頭,我……”他看起來想衝出去教訓(xùn)女兒,卻被許漢卿死死拉?。骸吧袝?,侄女身體不適,你就不要勉爲(wèi)其難了。”
“身體不適,身體不適,”炎公道發(fā)怒起來也是甚爲(wèi)怕人,瞥見柳渙的愕然,回嗔轉(zhuǎn)笑道:“柳賢侄,凝兒不懂規(guī)矩,還請柳賢侄勿要見怪。”
“還不退下!”
此時炎公道又狠狠地剜了炎凝一眼,大聲呵斥道,炎凝面無表情,隨即大步走了出去,這冰冷的家,她一日也待不下去了。
看到炎凝走了,柳渙心裡的石頭終於也放了下來,看了一眼炎公道,微笑著道:“大人言重了,我也覺得凝兒姑娘今天真的不舒服,隨她去的好?!?
炎公道沉怒不語,臉色陰沉。許漢卿卻是拉著他道:“尚書,來,下棋下棋。”他向棋盤上望了下。只見到棋子早就被炎公道一掌震的歪歪斜斜,不成樣子,不由愣住。
炎公道卻是拂亂了棋盤,嘆息道:“一子不慎,滿盤皆輸呀,這盤棋,我輸了。”許漢卿笑道:“你這一輩子,贏我了無數(shù)盤,輸了一盤也是無所謂。再說你今日心神不寧,倒不適合下棋的……”
柳渙見狀起身道:“尚書大人,渙還有他事,既然少秉兄還沒來,還請先行一步,回去處理瑣事?!?
炎公道望了柳渙一眼,搖頭道:“家教不嚴(yán),倒讓柳賢侄笑話。柳賢侄如若有事,有暇再來,炎府的大門永遠(yuǎn)向你敞開的?!?
柳渙就要告辭,許漢卿卻道:“尚書,天色已晚,棋下完了,我也要回去了,順道和柳賢侄走走?!?
炎公道點頭道:“如此也好,讓你們今夜不歡,實乃我的緣故,改日定當(dāng)設(shè)宴補(bǔ)過。”
柳渙和許漢卿都說炎公道客氣,又聊了幾句後,走出了炎府。炎府大門閉上的時候,許漢卿和柳渙在路上走了幾步後,許漢卿突然道:“柳大人可知道炎家侄女爲(wèi)什麼不高興?”
“哦,不知,願聞其詳!”
“說來慚愧,犬子也對凝兒頗有好感,只是凝兒小姐性子向來高傲,放眼帝京,對男子竟是沒有瞧上眼的,而今日看來,炎大人是想將凝兒小姐許配與柳大人??!”
說到這裡,許漢卿眼中若有深意的看著柳渙,很是玩味,柳渙一愣,隨即苦笑著搖頭:“這……這怎麼可能,今日我原本是來找少秉兄的,這……唉……”
“呵呵,告辭,老夫到家了,柳大人要不要去寒舍坐坐?”
說話間已經(jīng)走到了許漢卿的家門口,許漢卿淡笑一聲,隨即有些玩味的看著柳渙,柳渙自是能聽出來許漢卿言語中的敷衍,他也不願意自討沒趣,只是淡然一笑,隨即道:“算了,下次再來叨擾,今日繁忙,還是早點回去的好!”
許漢卿也不挽留,只是點點頭,隨即徑自走進(jìn)了府中。
炎公道送走柳渙和許漢卿後,緩步迴轉(zhuǎn)了正廳,眉頭緊鎖地坐了下來,看了眼拂亂的棋盤,臉上不再是開朗的笑容,不同與這炎熱的夏天般的寒冷。
不知坐了多久,炎公道這才站了起來,走出正廳,沿著迴廊曲曲折折的走著,下人見到都是慌忙的躲閃到一旁,只怕惹尚書大人不開心,他們也看的清楚,炎公道的表情很是不好,或者說,這段日子以來,炎公道就很少有心情好的時候。
炎公道走到一間閨房前這才停下,敲敲房門道:“凝兒?”房間沒有聲響,炎公道推了下,發(fā)現(xiàn)房門虛掩,徑直走了進(jìn)去。
他發(fā)現(xiàn)女兒坐在桌旁,望著紅燭,臉色不悅,並不如方纔的大怒。炎公道只是走過來坐下,輕聲道:“凝兒,今天你的表現(xiàn)實在不好,怎麼一點不給爲(wèi)父面子?”
“爹,我不要嫁給柳渙?!蹦齼夯砣徽酒穑骸拔乙姷剿陀憛?,你若讓我嫁給他,我寧願去死!”
““爹,您執(zhí)意要女兒嫁給那柳渙,可有別的用意麼?”拭了拭眼淚,炎凝深吸了口氣,睜著通紅的眸子,死死的盯著炎公道。
炎公道被女兒問中心事,不由老臉一紅,尷尬的咳了兩聲,掩飾道:“凝兒,爲(wèi)父怎會有別的用意?實在是柳渙有情,再者說你已是及笄之年,與柳渙共結(jié)秦晉,有何不好?”
炎凝冷笑道:“爹,不是女兒不敬,柳渙與那仙舟之上的雲(yún)妃在帝京已成佳話,何談對我有情?”
炎公道聽到女兒的話,一下子不知道怎麼說,半晌才道:“那柳渙年輕有爲(wèi),也算得上有情有義,老夫觀察日久,見他言行之間對家人,對妻子百般呵護(hù)寵容,你若成爲(wèi)他的家人,必會一生幸福,你是老夫唯一的女兒,老夫又怎會害你?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凝兒,老夫告訴過你很多次了,切莫以貌取人,每個人都有他的優(yōu)點和長處,你若因小小的嫌隙,便生了偏頗之心,他在你眼裡,只會越來越壞,如此一來,豈不是錯過了一段美好姻緣?”
“美好姻緣?”炎凝冷笑一聲,“若女兒的美好姻緣著落在他的身上,女兒不活也罷!”
炎公道皺著眉頭:“凝兒,不許胡言,爲(wèi)父讓你親近柳渙自然有爲(wèi)父的道理,柳渙少年英傑,與太子又是相交甚篤,日後自有凌雲(yún)之日,前途不可限量啊?!?
“呵呵,爹,這纔是你的目的吧!”
炎凝冷笑一聲,頗爲(wèi)不悅,半晌才又道:“嫁人不是買菜,而是要看喜歡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不必多言,你早點休息吧!”
炎公道沉默半晌,終於臉色再度冷了下來。
聽到炎公道的話,炎凝瞬間變了臉色,她氣憤道:“無論柳渙如何優(yōu)秀,可我就是不喜歡!在很多人眼中,肥肉比青菜也強(qiáng)了很多,可是爹爹你怎麼一口都不吃?我見到柳渙就膩,更不要說嫁給他?!?
炎公道擺擺手,倒是耐心勸解道:“柳渙現(xiàn)在的聲勢如日中天,雖是個小小的給事中,可是誰都知道,拉攏了他,就可能左右時局。爲(wèi)父敢說,你嫁給他,以後的日子肯定要比現(xiàn)在強(qiáng)上百倍?!?
“我們道不同的,”炎凝扭過頭去,不看父親:“在你的眼中,所有的一切都是爲(wèi)了權(quán)勢利益??墒窃谖业难壑校灰覑凵弦蝗?,不管他是皇帝的兒子也好,是乞丐也罷,我和他在一起,都是覺得快樂。嫁人是一輩子的事情,就算榮華富貴一生,若是不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又有什麼樂趣?”
炎公道皺起了眉頭,緩緩站了起來,搖搖頭走出了房間,凝兒回頭望著父親的背影,臉上沒有絲毫妥協(xié)的餘地……
待到柳渙剛剛出了炎府的門,果然如炎公道所言,炎少秉回來了,只是比柳渙慢了半步,只是遲了半步,炎府已然冷清了很多。
“爹……”
炎少秉剛剛走進(jìn)大堂,便見到炎公道眉頭緊皺的坐著,一旁的茶盞已是再無半點餘溫,看到自己的兒子回來,炎公道點點頭,半晌才道:“你去勸勸凝兒吧!”
“怎麼了,爹?”
“柳渙來過了!”
聰明人一點就透,炎少秉聽到炎公道的話,心下已是多了幾分瞭然,他點點頭,又弓了弓身子,隨即退了出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炎凝坐在閨中,怔忪半晌,俏面上神色陰晴不定,似怒似恨,還帶著幾分不甘和屈辱,美麗的大眼眨了兩下,兩行晶瑩的淚水順著絕美的臉龐,流落腮邊,分外惹人憐惜。是啊,在這個男尊女卑的年代裡,生爲(wèi)女子,難道註定要活得如此卑賤麼?哪怕身爲(wèi)世家小姐,也逃不脫如此悲慘的命運?
就不應(yīng)該回來的,炎凝突然開始瘋狂想念柳伐,他多希望夢裡的柳伐斬荊劈棘,把她從這裡救出去!
“凝兒,睡了嗎?”
就在她煩惱之際,一個溫文爾雅的聲音響起,聽到這個聲音,炎凝突然心裡滿是怒火,若不是這個哥哥,自己怎麼可能會這樣,若非是他出了這樣的餿主意,自己何必如此!
“進(jìn)來吧!”
炎凝冷哼一聲,隨即又閉上了眼睛,炎少秉手裡拿著一個酒壺,顯得有些醉醺醺的,迷迷糊糊,腳下都是顛三倒四。
“大哥,你不覺得做的過分了些?”炎凝強(qiáng)壓住怒意。
“過分,哪裡過分?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毖咨俦哉遄燥?,臉色淡然。
炎凝冷哼了聲,“你爲(wèi)何要與爹爹說起婚嫁一事,爲(wèi)何要讓柳渙來到這裡,爲(wèi)何要胡言亂語……”
見到炎少秉還是在喝酒。炎凝一把抓住了酒壺?!按蟾?,我問你,我是不是你們的籌碼,是不是炎家飛黃騰達(dá)的籌碼,我猜的這些是不是真的?”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炎少秉淡然道。
“如果是真的,你實在太讓我失望?!毖啄櫭嫉溃骸按蟾?。很多事情我不想怪你。可我希望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不想嫁給柳渙,我再說一次,我不想嫁給他……”
“你爲(wèi)何不嫁,柳渙不好嗎,難道……?”炎少秉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壺,霍然站起。這一刻的炎少秉完全沒有了玩世不恭,有的只是悲哀和憤怒。
炎凝見到炎少秉的怒容,竟然倒退了兩步。不解問,“大哥,你做什麼?”
“我做什麼?”炎少秉長吸了一口氣。“我做的一切你不清楚?我做的難道不是爲(wèi)炎家著想?你心裡比我更清楚,!父親現(xiàn)在在朝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還不是爲(wèi)了炎家?我整日買醉,不望仕途,又何嘗不是爲(wèi)了炎家,陛下生性多疑,他是如何起兵你不是不明白,我與父親爲(wèi)了炎家付出這麼多,而你這個妹妹又爲(wèi)炎家又做了什麼?”
炎凝緊咬紅脣,失聲道:“你說什麼?”
炎少秉冷哼一聲,“我說什麼你纔是應(yīng)該心知肚明。你看看這一年來發(fā)生了什麼,帝京朝堂之上,還有多少人是前朝遺留下來的,少武恆勇一絲,多少官宦一夜成空,重則砍頭,輕則流放,像爹這麼風(fēng)光的能有幾個?可你這個爲(wèi)人女兒的可曾想過,眼下炎家風(fēng)光的背後,流淌的可是的血!”
炎凝長吸了口氣,詫異道:“你是說……”
“不錯,炎家此時已經(jīng)處在了風(fēng)口浪尖上,陛下老邁,殺伐之氣卻不減當(dāng)年,日後若是少武恆安想坐穩(wěn)位子,我們炎家何去何從!”炎少秉雙眸突然迸出了一絲憂愁。
“有些事,我不說,但是不代表我不知道,有些人,不可以去愛,不值得去愛,不只是爲(wèi)了炎家,更是爲(wèi)了你自己,你可以不選擇柳渙,但是……我言盡於此,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說的,我也都說了,凝兒,好自爲(wèi)之,炎家,並不是一個冰冷的家,我和爹,也並不想利用你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