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敬已赤手空拳。無從抵抗,只能左手一扣。抓住馬韁,雙腳甩開馬鐙,幾乎平飛般躲在馬兒的一側。冰冷的長槍毒龍般擦著陳敬背脊而過,帶股火辣辣的痛,陳敬閃過槍尖,大喝聲中,已震開槍桿,凌空撲過去。
燒香臺上,濃煙滾滾,夾雜著無邊的血腥味,少武卿站在天壇上,心中莫名,他突然想笑,或許,這才是真正的祭天吧!
山下的廝殺還在進行著,此時的陳敬完全把自己當做了一個戰士,他瘋狂的在戰陣中沖擊著,如同一個屠夫一般。
宇文澤倒地之后,禁衛軍也并沒有完全亂下來,他們畢竟是禁衛軍,有保護天子的重任,宇文澤的倒地并沒有給他們帶來太大的影響,反而是宇文澤的親衛,此時一個個都如同瘋了一般,紅了眼睛,不顧一切的朝著陳敬殺過去。
此時此刻,陳敬手中只有張長弓,一支箭都沒有。眼下他能抓住的,只有這張長弓!右側那人雖是激戰之中,卻幾乎笑了出來,只是這笑瞬間又被憤怒所代替,此時此刻,宇文澤還生死不明。
就算陳敬握把匕首,也不會讓他感覺如此好笑。一張沒有羽箭的長弓能做什么?
陳敬立刻就告訴了他答案,不要說一張長弓。就算一根繩子在陳敬的手上,都是殺人的利器!
他飛撲過來。有如蒼鷹般勇猛,那人還來得及抽槍再刺,眼睜睜的看著長槍已刺入陳敬的小腹,卻并沒有想象中的阻隔。
陳敬空中急急扭腰,躲過奪命一槍,手一揚,長弓已套在那人的脖頸之上。他擦那人身邊而過,手一用力,“崩”的響聲后,弓弦崩斷,人頭落低。陳敬一次沖鋒,殺了不過三人,可給他的感覺,實在和殺三十人一樣的吃力。
只因為這些勇士都是戰火鮮血堆砌而出,都是跟著宇文澤許多年的鐵血戰士,每一個都是有著極強的戰斗力,遠比尋常的兵士要彪悍,可他卻終于不負岳虎的厚望。
“殺!”
宇文澤生死不明,陳敬自然也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他退后一步,又抓住了中軍大旗,如同虎嘯山林一般,一聲暴喝之下,山下的禁衛軍如同著魔了一般,拼了命的朝著山頭上的禁衛軍殺去。
因為此時很多的長兵器都已經當做弓箭拋射出去,更多人只能依靠短兵相接。他們抓住了能有的兵刃沖過去,眼中早認準了挑選好的對手。
眾人都知道,彼此實力相若,只要能搏殺個對手,就已不負此行。有的手中握的不過是把斷矛,有的拿的是一把單刀,陳敬拿著的,不過是一張鐵弓,而且還是弓弦已斷的鐵弓。
烈馬狂奔,他身上的鮮血臨空飛灑,帶出了一道若隱若無的血線。他這次盯的卻是,一個手握長槍,殺氣正酣之人。
陳敬不知道對手是誰,可卻知道,這人看起來完好無損,當有過人之能。他既然身為此行統領,當以扼殺最難纏的對手為己任。他不是不知道會死。但是有時候,就算死,也要再殺一人。那人也正望著陳敬,方才戰馬若潮,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陳敬搏殺宇文澤于馬下,而無能為力。
這次他要為禁衛軍奪回士氣,他要殺了陳敬為兄弟報仇,他是宇文澤的親衛首領,此時他手下的禁衛軍也不在少數!
禁衛軍不約而同的望著那人。所有的希望也都落在那人身上,他們都知道,陳敬是此行驍武軍的戰魂,只要殺了陳敬,禁衛軍有八成的把握可以獲勝,屆時突圍,也是極有可能。
那人是宇文澤的親衛首領,武藝比起宇文澤也是差不了太多。誰都看出陳敬已身受重傷,馬上搖搖欲墜,親衛首領方才連殺驍武軍三人,毫發無傷,已占優勢。
陳敬手持長弓,額頭冒汗。親衛首領手握長槍,目光森然。第二輪的功夫,二人已經選定了彼此作為對手,不死不休。塵土飛揚,雖無馬蹄隆隆,可所有的人,一顆心都已提到了胸口。
見到二人飛速的接近,目眥欲裂。雙方轉瞬沖到面面相對,親衛首領毫不猶豫的出槍。對手只有一張長弓,無論如何,都是要不了他的性命,親衛首領出槍之際,已打算對手無論如何發招,他都不會閃避。
他一定要在這輪殺死陳敬,然后剿滅所有的驍武軍!親衛首領想了太多應對的策略,卻沒想到,陳敬根本沒有出招!
陳敬已長吸一口氣。瞥見同伴和禁衛軍的慘烈廝殺。他看見一個同伴一槊將個禁衛軍的胸口刺個血洞,他也看到,敵手一槍殺穿了同伴的心臟。
他還看到。一個驍武軍手持長箭,臨空撲去,在對手扼殺自己之前,同時將羽箭送到對手的咽喉……
他看到太多太多,他知道這一輪下來,場上剩下的人,不會超過十個。但他想不了太多。見到長槍殺來,他精力集中,思維前所未有的敏銳。
生死關頭,他甚至見到槍尖帶水,水滴成環,一點寒光破環而出,有如紫電。速度之快,駭人聽聞。那一槍殺出,四周空氣都是為之急旋呼嘯,禁衛軍、驍武軍,均是望著那奪命的一槍。
陳敬只來得及閃閃,長槍破空,刺入了他的右胸。鮮血崩飛,宛若茶花爛漫,牡丹盛開,又帶著秋末紅葉凄艷的凋零。
禁衛軍幾乎就要歡呼起來。就在那時,陳敬出招,他只是雙手一握,鐵弓一彎即展。在兩馬交錯之際,弓梢化作一道暗影,準確無誤的打在親衛首領的喉結之上。
兩馬錯開,陳敬胸口帶著一桿長槍,巋然不動,親衛首領馬上晃了兩下,翻身栽落在山坡上,“噗通”聲響后,血水四濺,親衛首領死!
禁衛軍的歡呼聲,轉瞬變成了胸口一聲沉郁的深嘆。燒香臺上,不但兵士血快流盡,就算戰馬都是流淌了最后的熱血。
“此時不降,更待何時?”
陳敬渾身鮮血,白袍早已被血液染紅,他站在人群之中,如同一個不敗的戰神一般,山坡上的禁衛軍身形一頓,此時大都沒有了戰意。
他胸口長槍不拔,雖是已搖搖欲墜,但是卻仍舊屹立不倒,他背后的親衛也知道勝負關鍵在于陳敬,此時也是死死守護在陳敬的身旁,一步也不敢離開,但是陳敬卻是無比要強,他要扼殺眼前所有的禁衛軍。
陳敬并不停歇,竟然催馬向前,向對手逼去。兩軍被他的勇猛、剽悍所撼,簡直難以置信。他們實在不能相信,這世上還有如此死士,還有這般鐵打之人,他還能一戰?陳敬就算不戰,可給予同伴的鼓舞也是難以想象。
五人和陳敬并肩策馬,緩緩壓去,后面的驍武軍看到陳敬如此強勢,都是仰天咆哮一聲,如同一個血肉磨盤一般,狠狠的朝著山上的禁衛軍碾壓過來。
剩下的禁衛軍,終于露出了驚懼之色。可他們不能退。退了后,生不如死。雙方對面,這些禁衛軍才要策馬,只聽到樹林之中“赫啦啦”的一聲響,血水飛濺,一桿長槍破水而出,毒龍般的刺向陳敬。長槍另一頭,卻是握在宇文澤之手。
宇文澤竟然沒有死!
他躲在山坡的一棵大樹下,只等著這最后的一擊,殺了陳敬,扭轉敗局。
這一幕,誰都沒有想到。這一幕,讓禁衛軍振奮,驍武軍揪心,就算陳敬都是雙眸爆寒,臉上失色。宇文澤和陳敬一樣,身負重托,怎肯輕易就死,那一刀雖中他的心臟,卻沒有切斷他的生機。
他知道無力再戰,只剩最后的機會,所以隱而不出。長槍殺出,陳敬看起來已不能再躲。身側一驍武軍,合身撲上,擋在陳敬身前,血花四濺。已被一槍斃命!
陳敬一聲怒吼,落下馬來,雙膝一夾,已卡住宇文澤脖頸,然后發出了驚天般一聲吼,用盡最后的力氣,只是一轉。“喀嚓”聲響,雖是輕微,傳到眾人耳邊,卻如沉雷慣耳。陳敬一轉,硬生生的扭斷宇文澤的脖頸。
宇文澤死,陳敬軟軟倒下,隨同他淹沒在軍陣之中。禁衛軍一顆心沉下去,驍武軍一顆心提起來。
“將軍死了,將軍死了?”
不知道是誰喊了這么一聲,所有的禁衛軍都開始慌張起來,士氣凝聚起來不容易,但是若要消散,只需要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此時龍騰在西山一側阻擋岳虎的瘋狂進攻,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此時戰況焦灼,前山的這一側宇文澤身死,禁衛軍亂成了一團,山下的驍武軍也陷入了慌張,宇文澤雖然已是身死,陳敬也是生死不明,山坡上一片亂象,禁衛軍不自覺的后退著,山下的禁衛軍卻也停止了攻山,沒有陳敬的領導,他們也只是無頭的蒼蠅。
“不準逃,回來,回來!”
山坡上,禁衛軍的副將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只是卻沒有多少人聽他的話,至于宇文澤麾下的督軍大隊現在也是不知所措,他們不知道自己應該干什么了!
“聽我號令,殺上燒香臺!”
就在山下的驍武軍正在茫然失措的時候,突然從后軍走出一個金甲男子,看起來如同一尊天神一般,不是少武恒勇,又是誰!
少武恒勇臉色淡然,手持一把長刀,踏著無數的尸體與血水,慢慢的朝著燒香臺下的驍武軍走過來,有人指揮,士兵們馬上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了。
“咚咚咚……”
戰鼓如同天雷一般作響,天色變得暗淡起來,山頭上的濃煙也是愈發的厚重了,在燒香臺的正上方,還在醞釀著雷云,只是還是不曾落下雨來。
兩軍交戰已經呈白熱化。山下郁郁蔥蔥的平原已經滿是尸首殘肢,通紅刺目的鮮血,已遍布翠綠的平原,橫七豎八死狀凄慘的尸首,和隨處可見的破敗軍旗,兵刃以及箭矢,整個戰場看起來像是被惡魔詛咒的地獄一般,濃重的血腥氣引來成群的烏鴉,在平原上空盤旋哀鳴,等著機會落下啄食尸體。
禁衛軍的圓型防御陣型已經越縮越小,禁衛軍士兵們滿臉疲憊和驚懼,但他們仍然咬著牙,緊緊握住了手中的長矛和盾牌,拼力抵抗著任何想沖破他們陣型的敵人。
這個時刻,害怕和恐懼已經沒用了,唯有死戰到底,咬牙等待戰爭的結果,勝利,或者死亡,僅此而已。
“唔,這……”
燒香臺外二十里處,兩個人影在一道山梁上出現,他們眉頭緊皺,看著遠處硝煙彌漫,心中都是一沉,他們馳騁疆場也不是一兩日了,僅僅是看上一眼,他們就明白在燒香臺發生了什么。
“將軍,這……”
“不要著急,摸到那里去看一看吧!”
為首的那人沉默良久,最終牽了牽韁繩,還是朝著燒香臺去了,不知為何,他就是想去看看,看看那里,到底在發生什么!
燒香臺上,少武卿面色漠然,看著眼前跪倒的龍騰,他心里一陣空虛,宇文澤死了?
宇文澤算是少武家的老臣了,少武卿雖是生性多疑,但是對于宇文澤卻是極為信任,因為宇文家幾世幾代都是跟著少武家征戰天下的。
山風在少武卿的耳邊吹過,他沉默良久,直到有些疲憊,這才低聲道:“龍騰,為朕做件事情。”
“陛下要做什么,盡管吩咐就好。”龍騰一愣,隨即鄭重問道。
“為朕取出宇文將軍的畫像,擺設香案,朕,要親自祭奠宇文將軍!”
少武卿睜開眼睛,眼眸中藏著深深的絕望,為宇文澤的死,為自己地江山!
血流成河,血染山池,無論是山上亦或是山下,全部被血色彌漫,空氣中充斥著死神的味道和大笑。
驍武軍已經殺出了脾氣,不為錢財也開始死戰上前,攻山到了如今,雙方都是殺紅了眼,攻的不顧身,守的不惜命。
所有的人好像飛蛾般的前仆后繼,只為那個執著倔強的大夏天子!少武恒勇親自督戰,很少合眼。眾驍武軍將士見到少武恒勇督戰,更是勇猛,少武恒勇卻是擰緊了眉頭,心急如焚,雖然他表面上鎮定自若,可卻知道如今用的時間已經太久,他沒有低估少武卿,卻低估了禁衛兵士的死戰之力。
他甚至有些懷疑得到的情報,也實在難以相信山上只有兩萬的守軍,他的手下已經死了不止兩萬,可燒香臺還是屹然挺立,絲毫不見守軍有疲憊衰竭的跡象。
禁衛軍的圓型防御陣型已經變得松松散散,執盾和執矛的禁衛軍將士進退攻守間也似乎失了默契,綿延數里的萬人陣型,不少地方被剽悍的驍武軍士兵沖破,然后陣型后的禁衛軍又飛快的反撲,將驍武軍士兵殺退,迅速的補上了防線中的裂痕,雙方士兵就沿著陣型一線展開了你死我活的互相攻擊和防守,兩軍之間的空曠處,橫七豎八的躺滿了雙方將士的尸體,濃稠的鮮血流滿一地,將腳下蔥郁的草地變成了令人悚然的暗紅色。
“滴……滴……”
就在雙方將士不斷廝殺的時候,天色突然變暗,雨,終于落了下來。
少武卿站在燒香臺上的天壇上,神情恍惚,縱橫二十年,他得到了什么,細數過往,這二十年,此刻灰暗的臉上又布上幾許迷茫。當年風華少年,如今年華漸老,這一生,朕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當年的敵人,朋友?
楚無恒、柳震!他們都倒在自己的刀劍之下,包括他自己的親生兒子,少武恒勇,也死在了自己手中。他之一生,錯了多少,又對了多少?
站在在天壇上久久無言的少武卿,神色間布滿了迷茫和悲愴。
“轟!”
一道驚雷把天劈出了一個窟窿,天色在那一瞬間變得明亮起來,雨下大了,一場夏雨,下破了少武恒勇的美夢。
大雨如注,山坡上的濃煙很快就被大雨撲滅,緊接著就是無數的雨水朝著山下沖刷而來,山路泥濘,幾乎是一個瞬間,當雙方將士們聞到那泥土的味道之時,不只是岳虎,就是少武恒勇都是心中一涼。
如此泥濘的路面,怎么打仗,本來就是無比艱辛的攻山,這一場大雨幾乎把少武恒勇的信心都打破了。
馬蹄與驍武軍的將士深陷在泥漿之中,加上濕透的衣甲,他們連手中的兵刃都是難以施展開來。
“哈哈哈哈,天助我也!”
看到這暴雨,龍騰興奮的幾乎眼淚都掉了下來,雖然占據了有利地形,但是畢竟少武恒勇是有備而來,加上人數上的優勢,禁衛軍死傷慘重,就連宇文澤都死在了軍陣之中,若非是無路可逃,再加上龍騰的死令,這燒香臺此時已經被破了。
“哼!”
看到這漫天的大雨,少武恒勇的臉色瞬間也陰沉了下來,如此這般,豈不是為少武卿創造了機會,若是等到勤王的大軍一至,他便真的沒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