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盯著蘇錦看了一小會，忽然爆發(fā)出一陣大笑，指節(jié)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發(fā)出‘噠噠噠’的聲音，蘇錦微笑不語，只是歪頭看他，兩人均不說話，相互之間都在揣度對方的心思。\\\\

歐陽修終於忍不住打破沉默，開口道：“蘇專使，或許你還根本沒有意識到事情之嚴(yán)重性，換做本官是你，怕是愁也愁死了，偏偏你還有心情跟本官說笑?！?

“下官並未說笑?！碧K錦一本正經(jīng)的道：“下官確實是在徵求中丞大人的意見，你想我怎麼回答我便怎麼回答。”

歐陽修冷笑道：“笑話，你怎麼做的便如實說來，做了就是做了，沒做就是沒做，本官只求事實，卻說什麼本官想要你怎麼說你便怎麼說，這是在拉本官入圈套麼？”

蘇錦微笑道：“原來如此，我還當(dāng)中丞大人早就得知事情的真相，卻並未密奏朝廷是另有深意，看來下官想多了，既如此我還有什麼話說？”

歐陽修道：“我何曾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真相了本官還會來問你麼？”

蘇錦起身走到歐陽修身邊，親自爲(wèi)歐陽修續(xù)上茶水，彎腰在他耳邊道：“中丞大人忘了我說的話了麼？揚(yáng)州城中下官可是有不少的朋友；我去天長期間，大人提審了什麼人？說了些什麼話？掌握了什麼證據(jù)？下官一清二楚。倒不是下官想知道，而是即便我不想知道，也有人非要告訴我聽，人家也是一片好意，我也實在是沒法子；所以那些獲罪官吏跟大人說的事我一清二楚；我只是納悶，既然大人有了證據(jù)，爲(wèi)何遲遲不拿我上京問罪，或者是即刻密奏朝廷？難道不是另有深意麼？”

歐陽修一拍桌子喝道：“大膽！本官行事難道還需要向你說明？你只說這些事是不是事實？閒話休提。”

蘇錦嘆了口氣道：“事實正是你所瞭解的那樣。”

歐陽修喘了口氣問道：“你果真擅動軍糧賑濟(jì)了？”

蘇錦點點頭道：“此事是我一人所爲(wèi)，宋知府是被我硬逼著上了賊船，下官僞造了他的公文，蓋了他的大印，假借他的名義開倉，他確實是無辜的。”

歐陽修本以爲(wèi)蘇錦會抵賴一番，他甚至做好了拿出證據(jù)逼迫蘇錦就範(fàn)的準(zhǔn)備，必要時宋庠和那些在押的官吏都會被他提來跟蘇錦對質(zhì)，卻沒想到蘇錦一口應(yīng)承下來，而且大包大攬的將事情的罪責(zé)全部攬在自己身上。

“還有路倉司茍大勝，也是被我用皇上的金牌逼著就犯的，此事他也並沒有多大責(zé)任，罪責(zé)全在我身上；同朝爲(wèi)官混到今天不容易，大人要拿便拿我，最好是不要爲(wèi)難他們?！碧K錦索性連茍大勝也一併放過，棍氣便棍氣到底。

歐陽修倒是有些佩服蘇錦的膽識和人品，相比較而言，宋庠便差的遠(yuǎn)了，自己只是一句話，宋庠便巴巴的將蘇錦所作所爲(wèi)全部說了出來，並且所有的髒水都潑在蘇錦身上，不知道宋庠若是聽到蘇錦這番話該做何種想。

“蘇專使，本官知道你有些本事，你的底細(xì)我也瞭解一二，能以布衣之身受到皇上召見委以重任，本是天下人夢寐以求之事；而且你的辦事能力也證明了皇上和三司大人的眼光沒有錯……”

“大人謬讚，只是運(yùn)氣好罷了?！碧K錦還在謙遜。

“但你怎可如此膽大妄爲(wèi)？你可知擅動軍糧是什麼罪過？你對朝廷律法知道多少？擅動軍糧和擅自調(diào)動軍隊一樣，同屬叛逆大罪，誅九族也不爲(wèi)過，此乃大忌諱之事，你居然也敢做，真不知道你是真精明還是假精明?！?

蘇錦拱手道：“中丞大人，下官不才，卻也知道此事是大罪。”

“知道你還做？”歐陽修憤怒萬分：“即便是你事後補(bǔ)救又能如何？這好比……好比……”

歐陽修一時想不出恰當(dāng)?shù)谋扔?，蘇錦幫他接下去道：“好比是睡了他人的娘子，然後洗洗乾淨(jìng)又送回去……”

歐陽修忽然想笑，這個比喻雖粗俗卻極爲(wèi)形象：“你倒是心裡清楚的很，動了軍糧這是不爭的事實，事後你雖補(bǔ)足軍糧，那又如何？能改變你動了軍糧這個事實麼？”

蘇錦低頭道：“不能！”

“更可笑的是你還狗尾續(xù)貂，私自僞造樞密院和三司的軍糧封印加以掩蓋，非但掩蓋不了，反而又給自己加了一條僞造之罪，當(dāng)真可笑?！?

“大人，這是畫蛇添足，不叫狗尾續(xù)貂?！?

“誰和你咬文嚼字！無知之輩，捅了這麼大的漏子還若無其事?！?

“大人息怒，反正已是誅九族的大罪，多一條少一條其他罪名也沒什麼關(guān)係，既如此，大人拿了我吧。”蘇錦嘆息道。

“本就是要拿你，本官本來是來查你矯詔招安匪徒，還有淮南路指揮使王啓年等參奏你的貪功冒進(jìn)不顧廂兵生死一案，來時皇上已有明示，說你定是急於辦差，對朝廷法度又不熟悉，所以出了些差錯也是情有可原，吩咐本官查勘時盡力爲(wèi)你維護(hù)一番；你看看皇上對你多好，但是你呢？居然做出這麼一件辜負(fù)皇上厚恩的蠢事，你說你對得起皇上的看顧麼？”

“我不是人！”蘇錦神情沉痛，看上去悔之莫及。

“本官也不跟你多說了，這件事太過重大，即便糧務(wù)之事正是緊要之時，本官也不得不拿了你遞解進(jìn)京了，你也莫要怪我；對於你的能力本官是極爲(wèi)讚賞的，不過公是公，私是私，本官向來不會在國法上讓半步，所以今日不得不得罪了。”歐陽修面色鐵青道。

蘇錦嘆道：“我蘇錦自己作孽，自然不怨他人，我只是覺得對不起皇上，對不起三司大人，生怕此事會影響到三司大人的聲譽(yù)?！?

歐陽修冷眼看著蘇錦道：“你莫要拿此事提醒我，你犯了這等大罪還指望三司大人爲(wèi)你說話？你還是省省吧?！?

蘇錦愁眉苦臉的道：“看來下官是死定了，沒一個人會救我了。”

歐陽修心中也莫名的一陣沉痛，本想賣三司大人一個人情，他舉薦的人自然對他有極大的影響，自己放了蘇錦一馬也就是等於幫晏殊在相位之爭上面加了一把助力，卻沒想到蘇錦做出這樣的事來，自己實在是沒辦法幫他掩飾了。

不過以三司大人的圓滑老練，當(dāng)立刻便會同蘇錦劃清關(guān)係，妥善處理；看來自己押解蘇錦上京之前需要派人快馬上京報告晏殊，讓他做好準(zhǔn)備，早一點在皇上面前將和蘇錦之間的關(guān)係摘清，或者是提前打些伏筆，也免得事到臨頭皇上驟然怪罪於他。

想清楚了細(xì)節(jié)，歐陽修把心一橫，看著蘇錦道：“蘇專使，既然已經(jīng)是這樣，本官也無可奈何了；爲(wèi)了照顧專使的面子，本官便不命人給你上鐐銬枷鎖，和和氣氣的跟我上路，體體面面的離開揚(yáng)州城上京，這也是本官能爲(wèi)你做到的最大限度之事了?！?

蘇錦拱手道：“多謝大人，不過下官還有個請求，不知道中丞大人能否應(yīng)允？”

歐陽修道：“只要不違法度，但說無妨。”

蘇錦道：“自然不會讓大人爲(wèi)難，只是想和家人告別罷了?！?

歐陽修嘆道：“你怎麼還不明白，你這是九族誅滅大罪，一旦定罪，你的家人族人都要受牽連，沒一個能逃得了刑罰，都要一起押解進(jìn)京，又告什麼別？”

蘇錦搖頭道：“這人只是我的紅顏知己罷了，也算不得是我的家人，就在後面樓上，我只和她道個別，說幾句話便罷?！?

歐陽修嘆道：“到底是風(fēng)流多情之人，若非你犯下大錯，依你的才情和能力，日後或成朝堂脊柱文壇大家也未可知，可惜呀……！你去見她吧，但是可別想著如何逃出去，這裡四下裡都是我的人?！?

蘇錦道：“大人務(wù)需擔(dān)心，我叫她出來，當(dāng)著大人的面說幾句話便是?！?

歐陽修忙道：“既是女眷，就不必當(dāng)著本官的面了，本官相信你不會做蠢事?！?

蘇錦道：“無妨，說起來此女和大人倒有數(shù)面之緣呢，以前都見過面，此刻又何須避諱?！?

歐陽修一愣道：“你的紅顏知己跟本官認(rèn)識？”

蘇錦微微一笑，拍拍手掌朝大堂後門的簾幕處高聲道：“請晏小姐出來參見歐陽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