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座天然橋梁架起的同時,海中已有無數道視線透過海水,紛紛匯集在了立于鯨背的兩個人身上,師映川見狀,微微一笑,一雙長長的鳳眼深不見底,內中隱隱閃動著一絲絲的紅光,當下他縱身一躍,就落在了距離最近的那條海豚的頭上,踏著這座海豚橋向岸上走去。
此時這一片海域被照得猶如白晝,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因此等到看清來人的面孔之際,一眾鮫人頓時都是看得呆了,幾乎無法移開視線,要知道鮫人天生美貌,男的俊,女的俏,在這里,出色的美人十分常見,然而縱是如此,但與眼下正走向海岸的高大男子相比,就如同是海中明珠與天上明月之間的差別,男子一身淡藍長袍,兩道長眉精致中透著桀驁與剛硬,無可挑剔的完美眼眸中深邃無盡,耳上點綴著一顆渾圓的珍珠,珍珠柔和的光澤與那晶瑩剔透的肌膚相襯,是和諧無比的搭配,除此之外,男子身上再沒有其他明顯的飾物,而事實上他也不需要任何外物來裝扮點綴自己,因為他容貌與氣質已是完美,再不需要任何其他手段來襯托,因為他是獨一無二的師映川。
這是一個擁有奇異魅力的男人,美得臻于妖異,面孔雪白,一肌一容都是天造地設,此時緊隨在男人身后的是左優曇,即使在以美好姿容聞名的鮫人一族當中,左優曇都算得上是最頂尖的那一類,但哪怕是他這樣的傾國絕色,也不能與藍衣男子爭輝,海中這些鮫人也都知道傳說中怯顏美人的名頭,但對此未免也有些不以為然,畢竟鮫人之中最不缺少的就是美貌,絕色者亦非十分罕見,然而今日親眼看到真人,才知道怯顏美人之名,果真不是妄言,一時間許多鮫人男女呆呆望著那一抹藍色的身影,不禁自慚形穢起來。
須臾,師映川與左優曇二人就來到了岸上,幾名氣度打扮都有異于旁人的男女早已等候在此,卻是族中長老,如今鮫人一族凋零,不復從前,族中大小之事便由長老們商議決定,當下幾名長老由眾鮫人簇擁著,見了師映川,俱是深深一禮,道:“我等拜見泰元陛下!”
一開始師映川就已放開感應,發現這幾個鮫人都是半步宗師修為,這時見了他們所行之禮,心中頓時了然,眾鮫人單膝而跪,在陸上的人類看來,已算是臣服之禮,但師映川如今已有泰元帝的全部記憶,哪里還能不知道這其中的差別,當初鮫人歸附泰元帝,是以鮫人古禮相拜,而眼下卻并非如此,顯然這里面還有點別的說法。
不過這些念頭雖然冗雜,但也只是瞬間就已在腦海中閃過,師映川面上神色不變,卻道:“……本座既已再世為人,前塵往事就如過眼煙云,這舊時的稱呼,也不必再提了。”幾名鮫人長老聞言,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不知心中有何想法,當下客套一番,便請師映川登上由島上異獸所拉的華美車駕,離開海岸。
這鮫島乃是鮫人一族的集居地,與世隔絕,不被外人所得知,以師映川的目力,哪怕現在是夜晚,他也能將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與白天沒有什么兩樣,一時舉目所見,到處都是郁郁蔥蔥,綠草如茵,繁花似錦,盡是一片活潑生機,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一時華麗的車駕在眾多鮫人的簇擁下,終于來到了鮫人的居住地,師映川發現這里的建筑風格與陸地上頗有不同,并沒有什么高大建筑,自然也談不上氣勢恢宏,但處處都透著華貴典雅,飾以海中珍奇,珊瑚玳瑁,珍珠彩貝,比比皆是,一路所見到的鮫人男女,每一個都是容貌出眾,各有可圈可點之處,若是放到陸地上,都屬于出色的美人,那些鮫人女子在行走之際,步履款款,優雅柔逸之極,有著一種人類學不來的流暢從容,如同魅惑人心的舞蹈,又仿佛是春風中的一朵嬌花,顫巍巍地不勝搖擺,哪怕是陸地上最優秀的舞姬,也未必能比得上這天生的動人姿態,此時這些鮫人都用著或好奇或敬畏或復雜的目光望向師映川所在的車駕,默默注視著,都希望一睹傳說中泰元大帝轉世之身以及胭脂榜第一美人的風采,但所有的鮫人都很自覺地保持著安靜,沒有任何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現象,更沒有任何**,這時師映川在車中隔著珠簾和鮫綃看去,縱然他平生見多了美人,但這么多風情不一的異族秀色一下子呈現在眼前,不免就用了贊賞的目光去審視一番,雖不可能讓他動心,但至少看上去也是令人心曠神怡的一道道亮麗風景,讓心情也不禁好了許多,他坐在華美的車中,臉上洋溢著淡淡的笑容,如同一名神祇高高在上,俯視著眼前的這一切,不過這時他卻忽然微微一笑,對侍坐于自己身旁的左優曇道:“……優曇,你喜歡這里么?”
左優曇點頭道:“當然喜歡。其實這是我第二次來到鮫島,上一次還是因為要傳達爺的意思,所以才被人帶來,不過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對這里很熟悉,很親切。”
師映川聞言,深深地注視著左優曇,道:“既然如此,日后我就將這里交給你。”左優曇頓時一驚,愕然道:“我?”師映川微微一笑,他看著左優曇,對方容色絕麗精致,但眉宇間卻隱隱透著一絲剛毅,顯示出與柔美容貌截然不同的堅強內心,師映川伸手拍了拍左優曇的肩,道:“不錯,不僅是這里,而且還有整個鮫人一族,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你可還喜歡么?”
左優曇定定看著師映川,只覺得心中一片幽幽綿軟,不自禁地讓人身心俱失,他一直都知道的,知道這個人不會屬于自己,不是一個可以把握的人,自己本就不應該投入多少感情,只是,‘情’之一字,最是說不清楚,這世上也只有這個字,才能讓無數英雄折腰,猶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等到自己驀然發現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已經因為點點滴滴的積累,終于產生質變,致使一顆心深陷其中時,卻早已是萬劫不復,此情此心,已是無可擺脫……是啊,人畢竟不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心的,因此一時間左優曇忽然就道:“爺對我……”
說了這開頭,卻又馬上就沒有了下文,其實左優曇是有很多話要說的,太多太多了,可是看著眼前這男人的面孔,卻又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剛才的話也不過是因為被觸動了心思,才鬼使神差地說出個開頭,但要再往下,卻是不能了,左優曇很清楚,自己就像是一只飛向燈火的蛾子,在接近心中光明的時刻,自己不但會感覺到溫暖和光明,而且伴隨而來的還有焚身的痛苦,可是就算這團火焰再猛再烈,就算再怎么樣,就算一切都只是鏡花水月,終有一天要落幕,就算很清楚天底下最蠢的一件事情,就是癡心二字,可是左優曇知道,自己也還是愿意做這樣的一只飛蛾!
--‘情’之一字向來都有很多解釋,有的轟轟烈烈,宛若驕陽,舉世無雙,而有的只是花開無聲,但卻能夠不離不棄,生死相隨……
因著師映川前來,鮫人們舉行了盛大的宴會,等到宴會到了尾聲,賓主盡歡,一名長老方命人歇了歌舞,撤下美酒羹肴,送上一盤盤島上特產的鮮果,此人看了一眼師映川身旁的左優曇,隨即目光轉向師映川,道:“我等已從魏王處得知教主對鮫人一族的許諾,若是換作旁人,我鮫人一族定然不會相信,但教主不同,千年之前,鮫人受帝國庇護,當時大帝對鮫人的承諾之言,后來全部實現,直到帝國崩滅,我族才不得不重新隱世,因此我鮫人一族可以不信任何陸地人,但不會不信大帝的承諾。”
這鮫人長老說到這里,頓了一下,面上就露出凝重之色,沉吟片刻,才繼續道:“魏王前時轉述教主之言,說是教主親口許諾‘若得了這天下,便下令再不許任何人無故捕捉、買賣、傷害鮫人,鮫人可以自由求學習武,出任官職,任何陸地人不得以異類相視,不得有差別待遇’這一番話,我等不敢不信教主之言,但此事畢竟事關重大,對我鮫人一族而言實在意義非同小可,因此老朽斗膽在這里問一句,教主這番話,果是當真?”
這倒也不能怪鮫人們過于謹慎,對師映川的承諾有些不敢置信,要反復確認,實在是此事對于鮫人一族的意義太過重大,要知道這不但意味著自此鮫人的人身安全有了保障,而且還可以正大光明地入世,享受與普通陸地人一樣的權利和待遇,這才是能夠真正改變一族命運的事,使得族群興盛有望,這樣的大事,豈是能輕率半點的?不要說鮫人完全可以自己上岸冒充普通人,混在人群當中正常生活,比如左優曇,如果不是知情者,誰也瞧不出他有鮫人血脈,可是不要忘了,左優曇是半鮫,外表看起來和普通人根本沒有區別,但真正的鮫人卻是與普通人有異,只看耳朵就能發現不同,更不要說他們的手腕和腳腕處還有天生的魚鱗狀花紋,這些都是掩飾不了的,一個鮫人,根本不可能在人類社會中自由正常生活而不被察覺。
師映川一手執杯,水晶杯里是鮮紅色的果酒,與他一雙似睜非睜的漂亮紅眸交相映襯,說不出地魅惑,他聽了這鮫人長老的話,便抿了一口酒,轉臉看去,雙眼在燈光中幽幽泛著紅芒,說道:“本座說出去的話,便沒有更改,既然前時已讓優曇將此事轉達,自是不會食言。”他聲音微頓,一雙精致的長眉已然冷毅如劍,面上神情淡漠,看不出絲毫端倪,只環視一遍周圍的鮫人,單刀直入,緩緩道:“……不過,正所謂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本座不是樂善好施之人,既已開出這樣的條件,那么鮫人一方,又有什么可以用來交換?”
話說到這里,已經足夠直接,幾名鮫人長老互視一眼,隨即一同離座,拜下道:“我等愿為教主驅使,鮫人一族歸附于教主座下,族中所有一切,包括男女老少族人,任憑教主取用!”
這已是下了血本,若說將族中所有資源奉獻,這也還罷了,但鮫人一族如今凋落,而他們的生育能力也是非常低下的,一對夫婦一生之中最多只能生育幾個孩子而已,而且成活率也并不怎么高,所以對鮫人而言,最寶貴最重要的就是人口,所以每一個族人都是不能輕易損失的,如今卻有這樣的表態,這分明已經是放開了一切矜持和顧慮,孤注一擲了,而事實上這也是鮫人們不得已而為之,要知道由于各方面的限制和殘酷的外界壓力,才最終導致族群落到如今的衰微局面,只能靠著避世來維持鮫人一族的延續,因此在突然出現在的絕大機遇面前,鮫人們已經下定了決心,愿意為此付出任何代價!
面對此情此景,師映川雙手攏于袖中,望向這些美貌的鮫人,他眼神淡漠,悠然說道:“本座雖然作出了承諾,但前提是本座最終可以取得勝利,若是一旦失敗,下場可想而知,如此,爾等不會后悔眼下的選擇么?”他說著這話,一名看起來年紀不是太大的男性鮫人長老抬起頭,眼中閃動著炙熱的光芒,沉聲道:“教主千年之前能夠成功,而如今又有重新開辟此世、重現帝國輝煌的大氣概,這才是我鮫人一族值得追隨的雄主,又何來后悔一說!”
師映川大笑,他起身負袖,淡淡道:“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本座不能保證究竟日后事態究竟會如何發展,若你鮫人一族不歸附本座,那么至少你們還可以維持現狀,但既是應承下來,以后就再不能回頭……爾等可曾想過,本座到最后也許會失敗,而本座的失敗,就意味著無數人的毀滅,甚至包括你們這些鮫人。”
“……那又如何?”一名女性鮫人長老忽然揚聲說道,這鮫人看上去乃是一個中年美婦,但氣魄卻不輸于男子,慨然道:“賭上全族的氣運,去博一次鮫人的興衰,如果不能讓我族重現輝煌,繼續這樣渾渾噩噩地避世生存,直到徹底凋落滅絕,那么不如就賭上一把,如果真的上天不肯眷顧我族,那么當教主失敗的那一天到來之際,我鮫人一族縱然因為跟隨教主而落得一個陪葬的下場,也絕不后悔!”
“很好!”師映川負手長笑,道:“既然你們有這樣的決心,那么本座有些事就要事先說清楚。”他一手向左優曇指去:“魏王身上流著鮫人的血,日后他便會協同本座處理鮫人一族諸事,你們要聽他調遣,明白么?”一個年紀老邁的長老似乎對此早有預料,與其他長老交換了一下眼神,便毫不猶豫地道:“沒有問題,無論教主有什么決定和要求,我們都會盡數應承,自今日起,魏王便是鮫人之王,教主將擁有調動鮫人一族所有力量的絕對權力。”
師映川聞言,眼神之中就有些玩味:“哦?看來你們果真是孤注一擲了……也好,若是沒有這樣的魄力,又怎配奢望去享受日后的勝利?”他話音方落,卻見一眾鮫人紛紛拜倒,雙手向內按在地上,額頭緊貼地面,呈現出一種古怪的姿勢,齊聲道:“……我等參見主上!”這是鮫人古禮,先前鮫人并沒有如此行事,直到現在,才以鮫人古禮相拜,就如同當初歸附泰元帝一般,表示徹底臣服,師映川看著這一切,臉上表情平靜,如同俯瞰眾生,此時此刻,他仿佛聞到了和當年一樣的氣息,那是血與火的味道,是權力以及野心的交織。
在這一晚,師映川得到了鮫人一族的集體效忠,自此可以對鮫人們予取予求,為了讓整個族群擺脫多年來的困境,鮫人們已經不惜孤注一擲。
夜深了,水中卻還有一些年輕的鮫人在嬉戲,不少人身上都佩戴著發光的明珠,一眼望去,如同碎星點點,海風吹拂著,使人感到一絲絲的涼爽,師映川站在岸上,眼神微顯迷離,似乎在欣賞著月光下這樣動人的畫面,然而他的目光卻早已經投向了遠方,那目光仿佛越過了大海,越過了群山,只是想要看到那個人--我挽留歲月,只因想要挽留你,然而那逝去的光陰,遠去的年華,豈是人力可以挽回?
正略覺出神間,這時手上卻忽然傳來了一股溫暖柔滑之意,師映川微微轉頭,就見左優曇的一只手自袖內伸出,正輕輕握住自己的手,一雙漆黑深邃的眼中有著關切柔和之色,這是一個極美的男子,柔順亮澤的黑發在風中輕舞飛揚,仿佛黑色的瀑布一般動人,這樣的美麗,只有左優曇,他開口道:“……爺在想什么?”
師映川望著左優曇,月光下,對方一塵不染的精致面孔上有著淡淡的柔和,整個人如同降臨凡塵的謫仙,一如千年之前那個眼神清澈如海洋的年輕鮫人,師映川心中一陣微波泛起,微微低頭注視著對方,而左優曇則抬起了頭,看著師映川,與他平靜地對視著,不焦慮,也不卑微,只有親近與依從,師映川從男子的眼中看到了隱藏著的愛戀,那是心中半是青澀半是熟甜的果實,他笑了一下,伸手替對方將一縷散碎的鬢發掖到耳后,說道:“我從你的眼里看到了原本不應該有的東西……你是個聰明人,卻偏偏犯了很明顯的錯,你跟在我身邊,卻注定永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東西,因為我的愛,我的恨,都已經給了一個人,再也拿不回來了。”
左優曇聽了,卻只是微笑著,微微挑了一下仿佛新月初升般秀迤的眉,平靜地抓住師映川為他掖發的手,輕輕在上面一吻,道:“我知道你心里從來只有他一個,雖然我不能與他相比,但也希望我能夠為你分擔一些,對你有所幫助……事實上,我真希望你可以斬斷過去,去選擇有無限可能的未來,但你既然選擇糾纏于過去的一切,那我也只能陪你一起走下去。”
聽到這番話,師映川正想說些什么,突然卻仔細看了看面前的左優曇,在心里開始重新估計起對方來,毫無疑問,左優曇是極其美麗的,但這并不是他真正的價值所在,他的忠心,他的做事能力,這些才是真正重要的東西,而他對師映川的感情,卻是更凌駕于這些外物的珍貴之處,師映川忽然輕笑了起來,但很快,他就慢慢地沉默,須臾,他看著左優曇在月色下格外動人的面孔,別有深意地道:“……優曇,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面對這個突兀而又令人措手不及的問題,左優曇頓時微微一愣,在這一剎那,他明亮如星子的眼睛閃爍著,就坦然道:“是,我想是的,確實如此。”與此同時,他完全控制住了自己的心跳與血液流動的速度,讓自己的一切都與平時沒有什么區別,因為對于普通人來說,就算嘴上說謊,表情也配合得恰倒好處,但身體的反應卻是誠實的,一瞬間的心臟跳動,體溫變化以及血液流動快慢等等生理現象,都會在能夠感知他人身體狀況的強者面前暴露出自己的真實情緒和想法,而修為到了左優曇這個程度,就可以避免這種情況,至于他為什么這么做,這并非是因為他在說謊,而是本能地想要抑制住自己心底最深處那瞬間的悸動。
月亮猶如一輪銀盤,將海天映得一片通透,仿佛有霧氣彌漫,一時師映川凝視著左優曇,他的右手下意識地撫上了對方精致的臉龐,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不過我想,你自己大概也不太清楚罷……”左優曇一笑:“嗯,確實不清楚。”師映川轉過身去,負手面向大海,看著遠處嬉戲的鮫人,眼神迷離,他半瞇起眼睛,細細想了一會兒,方道:“優曇,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嗎?我師映川不怕困難,不怕九死一生的危險,甚至不怕失敗,我唯一害怕的,就是自己經過幾番努力,闖過無數艱險,自以為改變了命運,然而到頭來,卻突然發現自己原來還是在命運的洪流之中掙扎,甚至從來都沒有跳出去哪怕片刻……”
海風吹散了師映川未束的長發,他鮮紅的眼眸深處滲透出淡淡的迷茫,然而他整個人卻隱隱散發出一股只有在生與死、血與火之間反復打磨之后,才會綻放出的凌厲光華,這個美麗得不似凡間應有的男人冷眼看著前方,遠處暗沉的海面,明暗交接,浪花翻涌,卻無法干擾他的視線,師映川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左優曇站在他身后,眼神中有著揮之不去的擔憂與凝重,但同時在其中也存在著無論付出什么代價,也一定要幫助這個人完成心愿的堅定與決然,下一刻,左優曇忽然上前半步,自身后抱住了師映川,他一分一分地漸漸柔和了眉眼,臉埋在師映川披散的長發中,感受著那柔滑涼順的觸感,忽然就展顏微笑,一字一句地說道:“你的事情我有很多都不明白,我只知道哪怕天崩地裂也好,山河倒換也好,甚至立刻就要死在這里也好,至少在這一刻,我心里很是安寧滿足……這就夠了。”
身后那人的胸膛緊貼在自己背上,有暖意傳來,師映川只覺得一陣微微的悵然,眼前無數的畫面掠過,讓他有片刻的失神,當年的泰元帝鐵血無情,除了趙青主之外,不會太多在意其他人,更不會對旁人的感情作出回應,所以他沒有收取桃兒的溫柔,也沒有想到李伏波會如此在意自己,僅僅是為了最后再見一面,就可以萬里兼程趕回大都,可以一人一劍悍然直闖皇宮,血戰群雄,可以放棄大宗師漫長的生命,只為了再看他一眼,親手為他收殮尸身,而綠波,那曾經為他淚盡而亡的鮫人,現在就緊擁著他,說出溫柔卻有力的話語。
這一刻,沒有人再說話,只有海風與浪花交織的響聲在一方天地間回蕩,左優曇突然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沖動,他的臉貼在師映川寬闊的背上,片刻,他抬起臉來,神情嚴肅,語氣之中卻帶有無比的懇切之意,說道:“為了所謂的永生,為了所謂的王朝霸業,為了權位,為了復仇,為了這些東西,你不得不付出很多代價,這樣,真的值得嗎?”
此刻大海與島嶼共同籠罩于夜色之下,明月照耀,有萬千暗影交錯,海浪沖上岸邊,簌簌有聲,師映川聽了這話,面色不變,眼眸深處的冷光卻漸漸消失,轉而流露出平靜卻不可掩蓋的堅決,淡淡笑道:“為什么不值得?你不明白,那種置身于九天云霄之上的感覺,妙不可言,仿佛整個天下都盡落于與我手,可以任意指點江山,也能夠隨時棄如敝履,萬里山河,億兆子民,所有人的命運都掌握在手中,我若喜悅,人們就安泰富足,我若憤怒,他們便要惶恐,無數人將家破人亡……這等感覺,豈是世間任何享受能夠比擬一二的?”
左優曇的心臟本能地微微顫抖起來,就聽師映川悠然道:“我的征程或許永遠也看不到盡頭,遙遙無終,而這條路上亦是荊棘密布,艱辛非常,但走到如今,我早已不能退后,唯有孑然一身,昂首前行……優曇,或許我最終能夠成功,也或許這些只是我的一廂情愿,但無論如何,我都要去親手試一試,就算是沒有成功,就算是失敗了,我也絕對不會放棄,只要我不死,我就會一直走下去,這就是我的道。”
左優曇聽著,卻感覺到了一種遙遠的熟悉意味,那是桀驁決絕到無法形容,滅情絕性到足以打破敢于攔在面前的一切阻礙,強悍嗜血到令神佛也會顫抖的驕傲靈魂,左優曇如同被一種莫名的力量所控制,此刻抱住的這個人分明熟悉,卻好象偏偏記不起究竟是誰,他下意識道:“你是……泰元陛下?”師映川幽幽望著天際,復又回過頭去,對著左優曇說道:“我是。但你不要忘了,我是曾經的寧天諭沒錯,卻更是如今的師映川,是你一直都認識的那個人。”
第二日,仍然等候在原地的那條六帆巨艦迎來了自鮫島返回的師映川,與之一路的還有十余條巨鯨,仿佛一座座小山丘一般,整齊跟在后頭,鯨群背上馱著各種各樣的珍貴海貨,大量的珍珠翠玉龍涎香之類的寶物裝滿了箱子,甚至還有陸地上根本見不到的巨大珊瑚,紅光瑩瑩,絢麗無比,這些珍寶的價值難以估量,統統被搬上了大船,鯨背上的一眾鮫人紛紛躬身向甲板上的師映川施禮,隨即沉入海中,返回鮫島。
此次與師映川所在的大船一起前往搖光城的不僅僅是無數珍奇異寶,還有一部分鮫人之中的強者,事實上鮫人這個種族在先天身體素質以及天賦上,明顯比陸地人類要高,所以不要看他們之中沒有大宗師,就以為鮫人多么孱弱,要知道鮫人的數量才有多少,而陸地人類又有多少?陸地上那么龐大的人口基數,誕生的大宗師的數目也還極其有限,而鮫人的人口如此稀少,竟還有幾位半步宗師,族群中也有一定數量的先天強者,相較于他們的人口基數,這種比例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了,事實上如果他們不是鮫人,而是普通人,那么已足夠建立一支不容小覷的勢力,至少可以自保,可惜他們既是鮫人,是異類,面對的是整個陸地人社會的覬覦,那么這點力量自然也就不值一提,必須依附于一棵參天大樹,而千年之前的泰元帝與如今的師映川,就是這樣的一棵大樹。
師映川回到搖光城之后,不過數日的工夫,大周便正式頒布了一項政令,即如今大周境內禁止一切對鮫人的非法買賣,違者視情節嚴重程度處以最高可為死刑的懲罰,并賦予鮫人一族與普通百姓完全相同的權利,很快,這個重磅消息便在大周境內下達,并且傳到了萬絕盟一方,與此同時,從前幾乎銷聲匿跡的鮫人們仿佛在一夜之間突然出現,曾經只有在古籍中記載的鮫人海市再次重現于人們面前,鮫人們驅趕著鯨群,帶著海中的各色珍寶,在海上某些特定的地點和時間內與陸地人進行大規模的貿易活動,
要知道鮫人本身的價值是非常高的,一個擁有鮫珠的美麗鮫人,其珍貴程度足以令人鋌而走險,即使有嚴酷的法令,也并不能阻擋許多人的貪念,更何況鮫人們還攜帶著無數令人眼紅心跳的財富,然而當第一次鮫人海市舉辦之際,出自蓬萊群島的龐大海上巡邏艦隊便如同一桶當頭潑下來的涼水,徹底澆滅了那些蠢蠢欲動的貪婪火焰,當一名意圖暗中擄劫一個落單的鮫人女子的半步宗師被廢去修為,掛在高高的桅桿上活生生流血致死時,人們才驀然驚覺艦隊中居然還有大宗師坐鎮,此時面色冷漠的寶相脫不花站在船頭,輕輕擦去了劍上的血。
一部分鮫人開始迅速融入到大周一方的人類社會當中,與之同時,鮫人方面提供的大量財富也在源源不斷地流入師映川的囊中,大海之中珍奇無數,人類難以取得,而鮫人具有天生優勢,囤積的金銀財寶不是普通人能夠想象,而戰爭本質上就是比拼資源和實力,花錢如流水,師映川有了足夠雄厚的財力,也就意味著可以支持他做很多事,如虎添翼。
大周,搖光城。
剛剛進入冬季,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今年的雪來得有些遲,不過當初雪落下之后,隨即就是一連兩日不間斷的綿綿細雪,將偌大的搖光城裝扮成了一片潔白的世界。
彼時細雪初停,師映川抬頭望了一眼變得清朗的天空,心情越發平靜起來,愜意之余,心里隱隱升起一股異樣的欣然,一時撫弄著臂間的北斗七劍,轉頭對一旁的紀妖師道:“眼下局勢對我們有利,在與萬絕盟的對戰當中,我們已經漸漸有了占據上風的趨勢,父親大人,你覺得最終的勝利會在什么時候到來?我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紀妖師輕哂一聲,道:“現在談這個,未免為時過早。”師映川笑了一下,淡淡道:“你只會比我更心急,因為你對連江樓的渴望太過強烈……不過說實話,我還是很佩服父親你的,幾十年如一日,這不是誰都能做到。”紀妖師有些漫不經心的樣子,他伸手勾起師映川的一縷長發,道:“你這是在諷刺我?”師映川微微一笑:“怎么會?我是真的佩服,要知道為了一個男人,你可是能夠和魔鬼做交易……那是寧可放棄一切的決絕,情愿違背本心、甘冒風險的大勇氣,這可是真正的不惜付出任何代價,哪怕出賣靈魂也誓要得到一個人的莫大決心。”
“那也比不上你。”紀妖師似笑非笑地深深嗅了一下手中的長發:“你這個人,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可以不惜犧牲一切,我相信這里面也包括你重視的人,像你這樣的人,一切都可以為了完成你的理想而被毫不留情地拋棄,不會有絲毫遲疑,跟你相比,我這個當爹的也還差得不少。”
師映川哈哈一笑,他抓住紀妖師的手,將自己的那縷頭發從對方手里扯出來,道:“我們父子兩個,這是在互相攻殲互相揭老底么?我們倆在一起的時候,似乎從來不像旁人家的父親和兒子那樣,這個么,可不應該是父子之間的相處之道。”他看著紀妖師俊美近乎妖異的臉,嘴角露出笑意:“說真的,我確實佩服你,你看,一直以來你對他有情,而他卻對你無意,時間長了,這讓你很是沮喪,甚至有些絕望,但你卻從來都不曾動搖過,哪怕當年我與他成親,有了孩子,你也依舊如此,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持著你不曾動搖,但是不論是出于什么,這都很了不起,任何挫折都沒有毀去甚至是從未曾動搖過你的意志,這難道不值得我佩服?”
或許是聽出師映川的話中并無揶揄譏諷之意,紀妖師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么,這時遠處傳來一陣嬉笑戲水的聲音,雖然隔得遠,但兩人都是宗師,自然聽得真切,紀妖師低笑道:“這些鮫人如今都落入你手,成了你的附庸,我還不曾嘗過鮫人的滋味,不如送我兩個?”師映川淡淡道:“他們都是我的私產,不但會為我提供大量財富,還將配合蓬萊為我打造出一支所向無敵的水上軍隊,父親你覺得,我會允許有人隨意染指他們?”
雖然被拒絕,不過紀妖師顯然對此并不在意,只嗤笑道:“果然吝嗇得緊,對待自己親爹,也這么摳門兒。”師映川仿佛彌漫著紅霧的眼瞳微波流轉,微笑道:“我從來可都不是吝嗇之人,雖然這些鮫人不能動,但我手里有一批上乘貨色,都是曾經的各國公主宗室女,個個明艷美貌,稍后我讓人挑出幾個出眾的處子,就送給父親暖床好了,也算是聊勝于無,如何?”
兩人說著話,這時千醉雪遙遙而來,師映川就笑道:“你來得正好,廚下燉了一只鹿,一會兒就在這里跟我們一道用飯罷。”千醉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紀妖師目光在他身上一掃,道:“煞氣縈身,到底沾了多少血才有這么重的煞氣,這就是殺伐之道?”千醉雪面上淡然無波,眼神亦不躲閃,只是微微一欠身,他現在也是宗師,按理不必如此,但紀妖師畢竟是師映川生父,還是應該保持一份必要的敬意,當下三人進到室內,午間一起用了飯。
下午的時候,天上又開始飄起綿綿細雪,暖閣里只有師映川和千醉雪兩個人,師映川剛剛沐浴過,穿著寬松的袍子,他張開五指隨意順了順頭發,拿過一支簪子,就要將一頭長發挽起,這時千醉雪卻來到他身后,一手攬住豐密的青絲,用梳子細細打理,師映川從鏡中看他,道:“你很少給我梳頭。”千醉雪平靜地道:“千年之前,我曾經總想為你梳頭結髻,可惜從沒有機會,到了這一世,才終于算是償了心愿。”
千醉雪梳頭的手法很是柔和,師映川似乎覺得很舒服,微微閉上眼睛,用兩根手指輕輕揉抹著眉心,道:“你是喜歡我叫你伏波,還是依舊叫你十九郎?”千醉雪一笑置之,沒有應聲,師映川嗯了一聲,道:“那就還是叫你十九郎罷,這樣比較習慣。”忽然又話題一轉:“左優曇便是當年的綠波,你應該早就知道了罷,為什么沒有告訴我?我也是前陣子才想起這些。”
千醉雪的手微微一頓,不過他又馬上繼續為師映川梳頭,他的臉上也沒有什么情緒波動,很是平靜,道:“因為我覺得沒有必要,這沒有什么意義。”師映川笑了一下:“你這是有嫉妒的成分在里面么?”千醉雪很干脆地道:“我想應該是的。”師映川笑而不語,并不在意。
外面的雪漸漸有些下得大了,師映川喝了一碗甜湯之后,就在燒得滾熱的炕上睡了,千醉雪坐在近旁,低頭凝視著這張臉,神情微微復雜,一種異樣的感覺令他稍覺沉醉,他伸出手,輕輕撫上男子的黑發,這個人,千年之前是天下共主,千年之后是一手攪蕩風云的絕代梟雄,但此刻,看起來只是如此動人的一個美麗男子而已,并不厚重的衣物穿在身上,清晰地勾勒出強健的曲線,千醉雪眼中有著深深的眷戀,他仔細看著熟睡的師映川,一雙黑色的眼睛里沒有絲毫雜質,那一天,他單槍匹馬殺入皇宮,然后在眾多強者的圍殺下磨掉最后一絲生機,如果時光能夠倒流,一切都可以重來,自己也一定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闖過去的,雖然明明知道一切都不會因此而改變,然而世上總有些事情是非做不可的,錯過了,就會后悔一生。
師映川醒來的時候,看見千醉雪正在靜靜擦拭著佩劍,那劍被擦得極是干凈,但卻隱隱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血腥煞氣縈繞其上,可想而知這劍下亡魂的數量究竟會有多少,師映川忽然開口道:“殺盡敵人百萬兵,腰間寶劍血猶腥……記得當年你被封大司馬時,我曾賜你一柄寶劍,劍名‘飲雪’,飲雪劍,飲雪,飲血,飽飲鮮血,乃是戰爭殺伐之劍,后來此劍跟隨你多年,不知最后下落如何?”
千醉雪靜了靜,道:“……當時在圍攻中被毀,我死后,當然早已不知去向了。”師映川道:“可惜了。”他起身坐立,千醉雪便過來蹲身為他穿上靴子,師映川下了暖炕,一手勾起千醉雪的下巴,道:“十九郎,再過一陣,我又有事要你去做了。”千醉雪平靜地道:“我本就是替你征戰沙場之人,這是我的本分。”師映川頓了一瞬,目光在男子臉上流連著,半晌,他輕聲道:“我答應你,伏波,這一世,不會讓你再落得當年的下場。”
師映川的表情鄭重其事,千醉雪看著他,忽然握住他的手,沉聲道:“這種事無所謂,我只希望你永遠活下去,不要再因為任何人而失去性命。”師映川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低低一笑,搖頭道:“我不會死的,你忘了么,我是可以復活的,就像這一世,所以,我其實并不是很擔心死亡……”師映川伸出手,審視著自己這幾乎完美的肢體:“不過,雖然我因此對于人人皆有的這一天并無太多恐懼,可是惟有這具身體,實在是難以割舍,這樣完美的肉身,我不奢望有那么逆天的運氣再碰到一具,而沒有這樣絕好的身體,我想要從頭再來,那太困難……”
千醉雪默默無言,片刻,他忽然開口道:“我求你一件事。”師映川笑了一下:“你我之間,談不上什么求不求的,你說就是。”千醉雪深邃的黑瞳望著面前高大的男子,緩緩說道:“無論我是日后因為天人五衰到來而死,還是死于戰場,我都希望你可以找到我,無論你是一直活下去,還是已經輪回幾次,都去找我,除非我已經真正消散,不然的話,如果我還能夠轉世,如果你還能夠遇到我,那么,你就讓我再與你相見,留在你身邊,可好?”
“……不,我不會那么做,不會答應你這個要求。”出人意料的是,師映川卻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望著千醉雪微愕的眼睛,淡淡笑道:“我是個不祥之人,所以我不會與你約定此事,若你還有來生,那就安安穩穩去經歷你自己的人生罷,再不要遇見我了,我也不會再闖進你的生活……不僅僅是你,還有其他人,總之,我這樣的人,不會再去打擾你們新的人生。”
一時間千醉雪雙目微凝,只定定看著師映川,兩人都不再言語,未幾,師映川打破了沉默,他轉頭望向窗外,道:“雪還沒停……”說著,師映川突然雙眼一瞇,臉上就露出了冷厲嗜血之色,他轉首對千醉雪道:“準備一下,帶人跟我出去一趟。”
……
這是真正的戰場,赤~裸裸的殺戮,與其說是你死我活,不如說是一場血淋淋的屠戮盛宴,兇悍,酷厲,月色下,一條條的生命仿佛田野中的麥子一般,被人肆意收割著。
慘叫聲不絕于耳,死亡的氣息彌漫四周,師映川身上的長袍早已被太多的敵人鮮血染成了紅色,其實這種情況不是不能避免,但他仿佛是享受著這樣的感覺,任憑血腥味十足的熱騰騰**濺在自己身上,這恐怖中透露出濃濃妖異意味的畫面,襯托得他就如同是從地獄之中走來的修羅,令人心悸膽寒。
此時師映川的臉色紅潤得出奇,雙眼更是紅得發紫,汲取大量氣血旺盛的武者的生機令他感覺全身都暖洋洋地舒服無比,不知過了多久,夜幕下原本的慘叫和拼斗聲漸漸平息下來,終至寂靜,師映川隨手丟開一具被吸干的尸體,環視四周,突然就發出一聲清嘯,這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地送到了所有人的耳中,很快,一條條身影從四面八方趕來,轉瞬即至,加上師映川在內,也不過是八人罷了,然而這些人一個個神色沉斂,氣勢穩凝,竟都是罕見的強者,除師映川與千醉雪兩名宗師之外,其余六人全部是半步宗師,這樣一股力量,無論放在哪里都是不容小覷。
這時師映川從懷里摸出帕子,擦凈手上和臉上被濺到的血跡,環視一遍四周,方對千醉雪以及其他人道:“都清理干凈了?”有人沉聲道:“稟教主,有少數活口逃出……”師映川并沒有責怪的意思,不以為意地道:“畢竟敵方人數眾多,我們這些人難以全部顧得過來,總會有幾條漏網之魚,這不是大事,總之,事情完成得也還算圓滿。”他對諸人點了點頭:“走罷,隨本座回去。”說著,率先隱入夜色之中,然后是千醉雪,其余幾人也隨即全部跟上。
在這一年的冬天,在萬絕盟幾大巨頭的授意下,以一名大宗師為首,共計一百二十二名強者的隊伍攜帶著數量龐大的毒物,秘密潛入距離大周某邊境線近三十里的上游處,準備投毒,若是普通毒物,哪怕是劇毒,在這樣的河流中也自然無用,然而此次這支隊伍所攜帶的卻是經過赤練門這樣擅毒的宗派精心培養的大量蠱毒,可以寄生于水中生物體內,且像瘟疫一般能夠迅速傳染,曾經赤練門便以此污染了一郡水源,最終造成數萬人死亡,而這一次為了培養出足夠的蠱毒,萬絕盟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若是一旦事成,在大周境內至少能夠造成數百萬人死亡,尤其這處水源乃是分布至某重要港口城市,一向貿易往來無數,所以若是真的事發之后,所造成的損失根本就無可估計。
然而就是這樣一起駭人聽聞的事件,卻并沒有順利實施,就在這支隊伍秘密潛入距離邊境線近百里之際,在一處山谷中,卻遭到了出乎所有人預料的伏擊,青元教主師映川親自出手,大司馬千醉雪為輔,最終悍然斬殺帶隊的宗師,大周一方共計屠滅包括一名宗師在內的一百一十九名強者,只有三人逃脫,旋即大周方面便將此事公開,立刻引起極大震動,整個天下一片嘩然,雖然兩方敵對勢力之間談不上什么道德底線,不擇手段地打擊對手并沒有錯,但悍然使用如此恐怖的惡性手法,極大規模地殺傷無辜平民,對任何人所造成的沖擊都是前所未有的,成為了所有人的熱論話題,對此,萬絕盟方面雖然不出所料地極力否認,但仍然在內部引起了不小的風波,而接下來,雙方在東南以及西部邊境發生十數起激烈的沖突,造成大量將士傷亡,損失慘重,而投入到戰場上的強者也越來越多,修為越來越高,表明了戰爭的進一步升級,甚至出現了大宗師的身影,而事實上,大宗師這種層次的戰力,正常情況下是不會出現的戰場上的,因為稍不留意,其他人就要受到波及,因此輕易不會動用,現在既然出現,可想而知雙方已經打出真火,以至于局面一度陷入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直到其后突然而來的連續暴雪,致使天氣惡劣得令人實在難以為繼,邊境上的戰事才漸漸平息了下去。
東部。
室中陳設簡單,十余人坐在其中,面色或是淡漠或是凝重,若是眼下有人見到這一幕,必是震驚無已,只因這里十余人竟然都是宗師之身,要知道有著陸地真仙之稱的絕頂強者何其罕見,絕大多數人一輩子也看不到一個,而這時一屋子里卻居然坐滿了這樣的強者,此情此景,如何能不令人震驚。
此時以萬絕盟幾大宗門之主為首,眾宗師正聚在一起議事,室內茶香裊裊,這是上等的‘碧海銀尖’,生長在極陰之地,每年的產量極其有限,其珍貴程度可見一斑,不過此時在座的卻沒有一個人去喝上一口,氣氛似乎有些凝肅,連江樓坐在位子上,他神色平淡,兩手攏在袖內,目光平靜地掃了眾宗師一眼,道:“……此次計劃失敗,對萬絕盟沖擊不小,諸位眼下有何想法,不妨直說。”
室內有片刻的沉寂,這時有人忽然冷冷道:“……這次行動極其隱秘,一開始知道全盤計劃的只有寥寥十數人,便是在座諸位,那么,師映川又是如何得到消息,一舉伏殺整支隊伍?”
說話之人臉上戴著半邊面具,從面具邊緣露出的傷疤來看,那面具下必是十分可怖的半張臉孔,連江樓聞言,目光微微揚起,道:“你的意思……”
那人不動聲色地直起身子,唇邊卻是譏誚一笑,道:“只怕在座我們這些人當中,有內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