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發兵之前,楊應麒早離開津門了,但北線的戰事還是通過飛鳥傳書一封封地往大流求發來。楊應麒彈著鴿書對歐陽適道:“大哥二哥三哥都是攻城好手,為何卻把他們晾在南線?還有,為何要讓斡魯督運糧草?這次東征的補給線可不短啊!斡魯打仗是好手,說到糧道督運,只怕不如狄叔叔和三哥!四哥,你看國主這是什么意思?”
歐陽適道:“也許他另有深意也未可知。再說他也不是不用我們漢部,老六的人馬不是被安排在最前線了么?”
楊應麒心道:“這才是我最擔心的!”但完顏阿骨打決定了的事情卻不是他能改變的,更何況如今他遠在岱輿!
歐陽適問楊應麒道:“你要提前回去么?”
“不。”楊應麒搖了搖頭:“我現在提前回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再說這大流求島我也只走了一小半!”
歐陽適島:“什么一小半,已經差不多了!”
楊應麒道:“臺南呢?呃,我是說岱南。”
“岱南?”歐陽適道:“你是說南部?”
“嗯。”
“那里只有幾個村落,還沒成氣候呢。”歐陽適道:“而且那邊的土人和我們關系還不是很好,你還是別去了。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非被大嫂罵死不可。”
楊應麒笑道:“能出什么岔子?被海盜劫了不成?”
歐陽適嘆道:“世事難料,誰知道能出什么岔子!就像上次,你千里迢迢去汴梁走了一趟什么事也沒有,偏偏回到家門口卻遭了大劫!”
“上次的事情?”楊應麒道:“你是說被慧勤和尚擾得心神大亂那次?”
歐陽適道:“沒錯,就是那次!老幺啊,說起來你來這么久,都不去定海寺一趟,呵呵,慧勤老和尚可挺想你的啊。”
提起慧勤和尚,楊應麒忍不住一陣自失,說道:“四哥,我有一種不是很好的預感。”
“什么預感?”
“嗯,怎么說呢,一直以來,我們的事業在邊角上做得風生水起,可我們的力量似乎還沒扭轉整個天下前進的方向,歷史似乎還在憑按著它巨大的慣性在往前沖啊……”楊應麒抓得頭發一陣散亂,痛苦道:“唉,我當初在夢中的時候,怎么就沒把這一段歷史給讀得細一些呢?要是能知道哪一年發生了哪些事情,那不就可以對比出哪些是我已經改變了的,哪些是還沒受我影響的……”
歐陽適聽楊應麒提起“夢中”二字嚇了一跳,再看他的眼睛又開始渾濁起來,忙叫道:“老幺!別夢中了!得了得了!以后打死我也不提慧勤那個老和尚的!你可千萬別在我這里瘋掉啊!要不然回津門我沒法向大哥大嫂他們解釋去!”
楊應麒橫了他一眼道:“解釋解釋!怎么聽起來你不像是在擔心我,而是怕承擔責任的樣子啊?”
忽然門外一人道:“七將軍錯怪四將軍了,當初他聽說你病倒不知有多緊張!這一點我和曹孝才將軍都可作證!”
歐陽適拍了一下楊應麒的肩膀道:“聽見沒有?四哥我還是很疼你的!”
楊應麒欣然一笑道:“這個我心里清楚啦!不過你也不用疼我一兩回就都常常拿出來說!怕我不知道似的。”
只聽一個陌生的聲音道:“兩位雖非血親,卻如此兄友弟恭,委實令人羨慕。”
歐陽適和楊應麒循聲看去,見門外走進兩個人來,一個是陳正匯,和他一起來的卻是一個老者,神態端方,須發稀疏。楊應麒忙起身問見禮,目視陳正匯,示意他引見。
那老者不等陳正匯介紹,便撫須道:“老朽浙東陳顯,四明山中一個老匹夫,因聽聞岱輿好風光,特地出海前來一游。”
楊應麒心道:“這兩個月見到的儒生多是福建人士,如今浙江的士子也來了!這陳顯形貌端重,言語老練,絕不是他自己所說的什么尋常‘匹夫’!”
果然陳正匯道:“陳老先生乃是正匯父執,立朝直,在野正,為江南士林所推服。故此引來與七將軍相見。”
楊應麒心道:“‘立朝直,在野正’——那他是做過官的了!”執禮更恭,自稱晚生。
歐陽適對這類酸溜溜的儒士不感興趣,禮貌地打了個招呼便托故出來,來到海邊見到有新船入港,掛的卻是林家的旗幟。走了半圈果然見到林翎,問道:“那個什么陳顯,是你帶來的么?”
林翎兩個月前送楊應麒上岸后便折回泉州去了,這一趟來卻是準備運糧北上,聽歐陽適問起陳顯的來歷,說道:“這次我來雞籠前先折往普陀山替我母親還愿,恰巧陳老尚書也在那里,兩人拉了些閑話,他不知從那里風聞岱輿好風光,便請我捎帶他過來看看。陳老尚書與家父有一面之緣,又認得正匯兄的父親,因此我不好拒絕。”
歐陽適心中一動道:“老尚書?大宋的尚書?”
林翎笑道:“不是大宋,還能是大遼西夏不成?陳老先生曾任戶部尚書,因為反對起用蔡京,得罪了皇帝,所以被貶官外放。老先生不愿受這口惡氣,當即辭官還鄉,歸隱四明。”
歐陽適道:“原來如此,沒想到他來頭還挺大的嘛。”說到這里警惕道:“連他這樣的人也知道岱輿了,只怕我們的事情已經瞞不過了吧?”
林翎點頭道:“朝廷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我也是剛剛知道。不過形勢比我們想象中好多了。也不知是不是地方官員奏報上去的情況和實際有些出入,反正樞密院對海外的島嶼沒什么興趣,再聽說大金漢部已經在這里開縣設衙更是撂開不管了。”
歐陽適聽到這里松了口氣,林翎卻是一聲嘆息,歐陽適奇道:“你嘆什么氣?”
林翎黯然道:“我嘆大宋庸臣當政,全沒半點遠見!”
當林翎在東南嘆息之時,三千里外的耶律余睹也作同心一嘆!
“如果是二百年前,這幾個女真豈在話下!”他卻忘了如果是五百年前,契丹人在大唐鐵騎之下也只有束手尾隨的份。此時南望遼主的行在,耶律余睹深深失望:“難道大遼二百余年天下,就要這樣完了么?”
正自沉思,忽然帳外來報:“都統!北邊有敗兵南下!”